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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你要骑『沙特』吗?」另一个声音回答,带着熟悉的南方腔调,而且是农场奴隶的黑人腔调。
「或许。为什么问?」
「牠的脚伤似乎愈合得不好,或许再给牠休息个几天吧。」
「好吧,我明天会看看牠。晚安,曼克。」
「晚安,中校。」
中校?凯琳的心狂跳。深醇男音的主人是白肯恩!她悄悄爬到马厩窗边,却只来得及瞥见他走进灯火通明的宅邸里的背影。太迟了!她错失了看到他的脸庞的机会,白白浪费了一整天!
她感到喉间一阵熟悉的紧窒。她真的是搞砸了一切!才到纽约的第一天,她就几乎被逮到了。她用力吞咽,强自鼓舞起精神。哭泣是没有用的。她的首要之务是离开这里,找个地方过夜。明天她会从较安全的远处监视这栋屋子。
她拿起包裹,走到门边,仔细聆听。白肯恩已经回屋子去,但那个叫曼克的男人呢?她小心地推开门。
宅邸的灯光照亮了马厩前方的小空地。她迟疑了一下,知道自己必须由原路爬墙出去。凯琳深吸口气,准备快步冲过小空地。
她一出到马厩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雪茄味。她的心脏狂跳,但她不敢停留,加速冲到墙边,抓住藤蔓往上爬。然而就在她快抵达墙顶时,她感觉到裤带被人用力一扯,整个人由墙上重重摔落,包裹也脱手飞出。她腹部朝下着地,同时背部被人用靴子踩住。
「哇!瞧,我们逮到了什么?」慵懒、嘲弄的语音自她的上方发出,明显地属于靴子的主人。
这一摔令凯琳岔了气,但她仍然认出了那醇厚的男音。踩着她的男人正是她不共戴天的仇敌白肯恩。
怒火令她的眼前看出去是一片迷雾。她试图要爬起来,靴子的主人却不肯移开脚。
「挪走你天杀的脚,你这个婊子养的!」
「我不认为。」他气定神闲的回答更加激怒了她。
「放开我!立刻!」
「你这个小偷的脾气还真大。」
「小偷!」她愤怒地以拳捶地。「我这辈子从不曾偷过任何东西!」
「那么你在我的马厩里做什么?」
她被问住了。凯琳绞尽脑汁,寻找借口。「我──我来这里找……找马厩的工作。我没有看到人,就自己进来等。我一定是后来睡着了。」
他依旧没有挪动尊足。
「当──当我醒来后,天已经黑了。我听到声音,害怕有人会看到我,以为我试图伤害马匹。」
「我认为找工作的人应该会懂得敲后门进来。」
凯琳也是这么认为的。
「我很害羞。」她道。
他柔声轻笑,缓缓收回脚。「我现在让你起来,但如果你妄图逃走,你一定会后悔的,小伙子。」
「我不是小──」她及时顿住。「我不会逃走,」她改口道,连忙站了起来。「我没有做错事。」
「那可得等着瞧了,不是吗?」
月亮由乌云后方露脸,清楚照出他的身形,令她倒抽了口气。
他绝对是她所见过最英俊的男人了──高大、宽肩、窄臀。通常她不会注意到这种事,但那份危险、颓废的风采太过抢眼了。他悠闲地站立,嘴里叼着雪茄。
「你的包裹里都装了些什么?」他比着掉在墙边的长包裹。
「没有你的东西!」
「打开来看看。」
凯琳很想反抗,但也知道没有用。她走过去捡起包裹,打开给他看。「一套换洗的衣服、爱默生的『论文集』,还有我父亲生前用的手枪。」她没有提到夹在书里的火车票。「没有你的东西在里面。」
「像你这样的男孩带着爱默生的『论文集』做什么?」
「我是他的信徒。」
他的唇角轻扯。「你有钱吗?」
她重新绑好包裹。「我当然有。你认为我会愚蠢得身无分文地来到个陌生的城市吗?」
「多少钱?」
「十元。」她挑衅地道。
「那无法让你在纽约过太久。」
如果他知道她事实上只有三元二十八分,他就会更挑剔了。「我说过我在找工作。」
「你是说过。」
如果他没有这么高大就好了。她痛恨自己又后退了一步。「我该走了。」
「你知道入侵私人产业是违法的,或许我该将你交给警方。」
凯琳不喜欢被逼到角落。她抬起下颚。「随便你,我没有做错事。」
他双臂抱胸。「你是从哪里来的,小伙子?」
「密西根。」
他爆出大笑,她立刻明白了自己的错误。「看来是被你逮到了,事实上我是来自阿拉巴马州,但战争刚结束,我不想大肆宣扬自己的出身。」
「那么你最好紧闭嘴巴,」他格格地轻笑。「你这么小带着枪好吗?」
「才不。我知道怎么用它。」
「我敢说是。」他审视着她。「你为什么离开家?」
「找不到工作。」
「你的双亲呢?」
凯琳覆述了告诉过小贩的说法。他想了好一会儿,她也竭力不要退缩。
「我的马厩小厮上星期辞职了,你想为我工作吗?」
「为你?」她虚弱无力地道。
「没错。曼克是你的上司,他没有你的白皮肤,而如果那冒犯了你的南方骄傲,你最好现在就告诉我,以免浪费时间,」瞧她没有回答,他继续道:「你可以睡在马厩里,在厨房用三餐,薪水是每星期三元。」
她用靴跟踢着泥土,心念电转。今晚她学到了一件事──杀死白肯恩并不容易,特别是他已看到了她的脸。在他的马厩工作将可以让她有机会接近他……
「成交了!北佬,你雇到一个马厩小厮了!」
第二章
她的房间就在马厩的上方,闻起来是清新的马匹、皮革和尘土的味道。它有张小床、旧的摇椅、褪色的小地毯和洗脸盆。最重要的是,它拥有扇面对宅邸后方的窗子,方便她观察白肯恩的动静。
她一直等到白肯恩进屋后,才踢掉靴子上床。虽然下午在马厩打过盹,她仍然疲惫不堪,但她没有睡着,反而回想起往事。如果在她八岁那一年,她父亲没有到查理斯敦,并且再婚的话,她的生命又会变得怎样?
韦嘉瑞见到白萝丝的第一眼就被迷住了,即使这名金发美女比他年长。萝丝一开始就表明了她无法忍受孩子。嘉瑞带她回到「日升之光」后,她就以新婚夫妻需要隐私为借口,将八岁的凯琳打发到奴隶区附近的小屋去住。
从那之后,凯琳就被逐出自己的家园。如果她忘记自己的地位,重返宅邸被萝丝遇到,就会招来狠狠的一巴掌。凯琳唯一能够逗留的地方是厨房,因为萝丝从来不去那里。连凯琳零星受的教育都是在小屋里由邻居义务帮忙。
韦嘉瑞一向不是个慈爱的父亲,而他似乎也没注意到他的独生女受到的照顾连他的奴隶小孩都不如。他的心里、眼里只有他美丽性感的妻子。
邻居对他的行径深不以为然。那个孩子快变成野人了!韦嘉瑞怎么会放任他的女儿变成这副样子!
韦萝丝从不加入当地的社交圈,也毫不在意他们暗示凯琳需要家庭教师、或是合适的女性穿著。最后那些太太主动带来了她们女儿不穿的旧衣服,并试图教导凯琳女性合适的礼仪。但凯琳不甩她们那一套,径自将旧洋装换成男孩的长裤和衬衫。到了十岁时,她已擅长打猎、骑马,骂起脏话流利无比,甚至学会了抽雪茄。
偶尔在寂寞袭来的夜里,她会提醒自己这样的生活让她享有了一般女子所没有的自由,特别是对喜好冒险的她。她可以随心所欲地爬树、骑马、打猎。她会在她的继母起床之前溜进图书室,搬一堆书回小屋看,没有人会管她该读或不该读什么书。当她不小心受伤时,她就到厨房找莎妮包扎伤口。
但战争改变了一切。在她十四岁生日前一个月,内战爆发了。韦嘉瑞将农场交给萝丝,加入了南军。然而萝丝从不在十一点以前起床,而且痛恨走到屋外,「日升之光」缺乏管理,日益颓败。凯琳曾试图代替父亲,但战争已终结了南方的棉花市场,而且她年纪太小,根本无法撑起农场的重担。
奴隶陆续逃走。韦嘉瑞在西罗战死,在遗嘱里将「日升之光」留给萝丝,令凯琳痛心不已。虽然她的祖母在数年前留给了她一大笔信托基金,但那对她根本毫无意义。
不久后北军南下,一路烧杀破坏。幸运地,一名年轻的北军军官看上了萝丝,萝丝也顺理成章邀他上床,宅邸因此被保存了下来,但外围的建筑物都被焚毁。随后李将军投降,不久萝丝也死于一场流行性感冒。
凯琳失去了一切──她的父亲、她的童年和旧日的生活方式。唯一留下的只有土地,以及「日升之光」。对她来说,它是最重要的,而且她会不择手段夺回它。
怀着这份决心,凯琳终于睡着了。
卍 卍
马厩里养了四匹马;两匹拉车,两匹供主人骑乘打猎。次日清晨,凯琳的紧张消失了些。大黑马以颈项磨蹭着她,像是要给予她安慰。她只需耐心等待下手的时机。白肯恩虽然危险,但她占了优势。她了解她的敌人。
「牠叫『阿波罗』。」
「什么?」她转过头。
一名深褐色肌肤、有着大眼睛的年轻人站在马厩门口。他大约二十岁出头,身材高壮,脚边眼着只黑白花纹的杂种狗。
「这匹马叫做『阿波罗』,是中校最喜欢的马匹之一。」
「是吗?」凯琳只道。
花狗跑到她的脚边,好奇地嗅着她。年轻黑人则是挑剔地打量着她。「我是欧曼克,中校说昨晚他逮到你偷溜出马厩后雇用了你。」
「我不是要偷溜离开──不算是。中校只是本性多疑。」她低头打量着狗。「这是你的狗?」
「是的,我叫牠『梅林』。」
「似乎是不怎么有用的狗。」
年轻黑人气愤地抿起唇。「你为什么这样说,小伙子?你根本不认识我的狗。」
「昨天我在那边睡了一整个下午。如果『梅林』很行的话,牠早该发现我了。」凯琳俯身,漫不经意地搔着狗儿的耳后。
「『梅林』昨天下午不在这里,牠和我在一起。」
「噢,或许是我的偏见吧。北佬杀死了我的狗『富吉』──我所拥过最好的狗。我至今仍在哀悼牠。」
曼克的神情软化了些。「你叫什么名字?」
她顿了一下,决定用本名比较好。她瞧见曼克的后方有罐方氏皮革油。「凯林──方凯林。」
「奇怪的名字──很像女孩的名字。」
「林是双木林。」
曼克点点头,接受她的解释,很快地说明了她的工作性质。接着他们进到厨房用早餐,他向她介绍管家辛爱莉。
辛太太头发微白,主观极强。她是前任屋主的管家兼厨子,擅长烹饪,并且极重视清洁。一看到凯琳,她立刻大惊小怪地喊道:「这个男孩太骯脏了!任何文明人都无法忍受和他一起用餐。」
「我同意。」曼克道。
凯琳饿得不想和她争辩。她胡乱用水抹了把脸和洗手,但拒绝使用肥皂。它太女性化了,自凯琳有记忆以来,她一直在抗拒女性化的物品。
她狼吞虎咽地吃完早餐,一面观察着欧曼克。辛太太似乎很尊敬他,明显地他在宅邸里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这对黑人是很不寻常的,特别是他还很年轻。他令凯琳想起了「日升之光」的厨子莎妮。他们拥有同样的肤色,也同样年轻,但似乎都无所不知。
她的心里涌上浓浓的乡愁,但她强自甩去。她很快就会回到「日升之光」,让它恢复昔日的荣光。
下午她做完工作,坐在树荫下休息。「梅林」伏在她的脚上打盹。曼克走近时,牠动也没动。
「这只狗真的毫无用处,」她嘀咕道。「如果你是割喉手,我早就没命了。」
曼克轻笑,坐在她旁边。「的确,『梅林』这方面不太行,但牠还小。中校在屋后的小巷子发现牠时,牠才刚断奶不久。」
凯琳只在白天见过白肯恩一次──在他命令她为「阿波罗」上鞍时,甚至没有多瞧他昨晚雇用的小厮一眼。报上称他为「传教士山的英雄」。她知道他曾参与维克堡和西罗之役,甚至可能是杀死她父亲的人。这似乎太不公平了,许多英勇的南军士兵都战死了,白肯恩却活得好好的,并威胁到她在世上仅有的一切。
「你认识中校多久了?」她小心翼翼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