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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姓梁的自从那客人去后,着意经营,居然十分发达。不上三年工夫,那十船货物早已销完。姓梁的天天候着,到了大除夕这一天,那客人果然来了,一见主人,便说恭喜。主人一面招呼酒食,一面告诉他那宗货银连本搭利已在六百万以上,分存在广州各钱庄家,如何处置,悉听大爷吩咐。那客人听了,便说道:“提出一半货银,划付汉口德裕钱庄;其余的一半,且存在广州再说。”主人听了客人的吩咐,便连夜到各钱庄去汇划银子。看看到了正月初五,那客人孑然一身,只带一个家丁,住在姓梁的买卖行里,姓梁的虽是天天好酒好菜看待他,但他总觉得寂寞无聊。要知道这客人到底是什么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回 红灯热酒皇子遗爱煮豆燃萁兄弟化灰
却说那姓梁的店主人,看那客人住在客边寂寞无聊,便替他想出一个解闷的法子来了。原来这时正月初上,广州地方珠江边的花艇正十分热闹,真是脂粉如云,管弦震耳,那些娼家也竟有几个好的。姓梁的便邀集了许多同行朋友,陪着这位客人激紫洞艇子去,艇中绿窗红毡,十分精雅。那客人坐定,姓梁的一面吩咐设席,一面写着红笺,把八埠名花一齐召集了来。
这客人坐在上首,五七十个女娃子都陪坐在他左右,一时脂香粉腻,莺嗔燕叱,几乎把一座艇子挤翻了。那客人虽是左拥右抱,却一个也看不上他的眼;一会儿他推说小解,溜到后舱去。
这时,只听得一阵阵娇声啼哭。他循着哭声寻去,只见后舱一个娇弱女孩儿,被鸨母浑身上下剥得精赤的,打倒在地。那鸨母手中的藤条儿,还不住地向那女孩儿嫩皮肉上抽去,顿时露出一条一条血痕来。那客人看了,说一声:“可怜!”
急抢步过拦住鸨母手中的藤条;一面忙把自己身上穿的袍褂脱下来,在那女孩儿身上一裹,抱在怀里,走出前舱来。这时前舱有许多妓女和客人,他也不管,只是拿手帕替她试着眼泪,问她名字。那女孩儿躲在这客人的怀里,一边呜咽着,一边说自己的名叫小燕。自从被父母卖到这花艇子里来,早晚吃老鸨打骂,说她脾气冷僻,接不得客。那客人一面听她说话,一面看她脸面。虽说她蓬首垢面,却是长得秀美白腻;便把衣服打开,露出雪也似的身体来。上面衬着一缕一缕的血痕,越发觉得鲜艳。
这客人忍不住伸手去抚摩她,小燕急把衣幅儿遮住,那粉腮儿羞得通红,嫣然一笑,低低地说道:“给别人看见像什么样儿。”再举眼看时,那满舱的妓女和客人都去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他两人,从此这客人便迷恋着小燕,双宿双飞,一连一个多月不走出舱门来。这时的小燕却迥不是从前的小燕,她打扮得花朵似的,终日陪伴着这无名的客人,两口子十分恩爱。有时只有这姓梁的走上船去谈几句话,别的客人,他一概不见。
光阴迅速,转眼春去夏来。那客人忽然说要回去了,问他回到什么地方去,他也不肯说,只吩咐那姓梁的,把存在广州的三百万两银子,拿一百万在珠江边买一所大屋子,里面花木陈设都要十分考究;一百万银子给小燕平时使用,替小燕出了箱,住在那屋里。剩下的一百万银子,便送给了姓梁的。姓梁的问他何日归来。他听了,由不得眼圈儿一红,说道:“此去行踪无定,倘吾事不败,明年此时便是我归来之日;过此,今生怕不能再和你们相见了!”他又悄悄地对小燕说道:“你我交好一场,连我的名字你也不知道,如今我对你说了,我的名字叫做胤禵,你若记念我时,在没人的时候唤着我的名字,我便知道了。”那小燕听了他的话,哭得死去活来。在小燕十分凄楚的时候,他便一甩袖子走了。小燕住在那座大屋子里,痴痴地候了三年,不见那客人回来,后来,她把这客人的名字去告诉姓梁的,才知道这胤禵是当今皇帝的弟弟,吓得那姓梁的从此不敢提起这个话;便是小燕,也因为感恩知已,长斋拜佛去了。以后那胤禩、胤禟这班皇子,虽不知下落,但也还有一点点消息可寻。这个消息,却出在河南彰德府一个落拓秀才身上。这客店在地安门外,原是十分热闹,且宫内的太监,在这条路上来来往往的很多。那太监的生性又是多疑,因此他们有什么疑难事体,便来问庄洵。那做太监的,又是河南彰德府人居多,因此庄洵和他们厮混熟了,攀起乡谊来了。
不知怎的,这个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传到了尚衣监的太监刘永忠的耳朵里。
那刘永忠和庄洵不但是从小的乡邻,还关着一门亲威;听他同伴常常说起庄洵,他便觑空溜出地安门去,远远见庄洵在客店门外摆着一个测字桌子。刘太监抢上前,喊了一声:“庄大哥!”那庄洵听得有人叫唤,忙抬头看时,见一位公公走来。
庄洵和他多年不见,一进认不出来,怔怔地对他看了半天,才恍然大悟,笑说道:“你不是俺刘家庄的刘二哥吗?”那刘太监呵呵大笑,庄洵忙收拾测字摊儿,两人手拉手地走进客店去,细谈别后的光阴。刘太监夸说自己做了尚衣监的总管,天天见着太子的面,多承太子十分信任;又夸说宫中如何繁华,同伴如何众多,出息如何丰厚。把个庄洵听得心痒痒的,十分羡慕。第二天,刘永忠又把庄洵邀到大栅栏楼里去吃酒,吃酒当儿。庄洵便问:“宫中同伴究有多少?”那刘总管略一思索,便说道:“约略算来,也有二千多人。”他便轮着指数着:乾清宫多少,昭仁殿多少,坤宁宫多少,永寿宫多少,等等,直数了一长串,刘总管说得天花乱坠,庄洵听得神魂颠倒。待他说完了以后,庄洵便求着刘总管道:“宫内既用这许多太监,谅来也不多我一个,求二哥帮我的忙,把我也携带进宫去当一名太监,省得在外面挨冻受饿。”这刘总管听了他的话,不禁怕案大笑起来,说道:“俺的庄大哥,你怎么这样糊涂!这割鸡巴不是玩儿事体呢!你这样年纪,怕不要送掉性命。你既要谋事,咱这里每年备办龙衣袍褂和江南织造衙门来往的信札很多,大哥不嫌委屈,便屈就了这个差使罢。”
庄洵听了他的话,急忙称谢。从此以后,庄洵便当了刘总管的书记,凡是和各省官府来往的私信,都是庄洵代写。
庄洵得了刘总管的照应,他光景慢慢地舒齐起来。只是常常听刘总管说起宫中如何华丽,如何好玩,便要求刘总管带他进宫去游玩。刘总管也答应他有机会也顺便带他进去。隔了几天,那江面织造的龙衣已经送到。刘总管带领十八个太监出去,向内务府衙门去领龙衣,把庄洵也改扮做太监模样,挂上腰牌混在十八个太监里面,手中捧着黄锻衣包,一串儿走进乾清门去。一走进门,只见宫墙巍峨,殿角森严;一色黄瓦,画栋飞檐。把个庄洵看得头昏眼耀。走进乾清门,便是乾清官,走进宫门,东向有一座门楼,上面挂着弘德殿匾额;西向一座门楼,上面挂着昭仁匾额。
北向大门两旁,东面的上面写着东书房,西面的上面写着西书房,里面隐隐有戴大帽穿朝靴的人踱来踱去。三五个太监在门外站着,见刘总管走来,都向他笑笑点点头儿。绕过西书房墙后,有一溜精室,上面着南书房,里面有说话的声音。他们沿着西廊走去,望着那北廊,也有几间屋子,上面挂着繙书房的匾额。刘太监领着,穿进月洞门,见有三间下屋;刘总管叫人把庄洵手中的衣包接过来,叮嘱他在下屋里静悄悄地候着。
庄洵走进屋子去,靠窗坐下。隔着窗缝儿望出来。只见那太监三五成群的,都向他屋后走过,也有急匆匆走去的,也有两三人拉着手儿慢慢地踱着、低低地说着话的,也有手中拿着小盒儿的。来来去去,十分热闹。但是大家静悄悄的,却没有一个敢高声说笑的。庄洵正看得出神,忽觉身后有人伸手在他肩头轻轻地拍了一下,庄洵急回头看时,原来是刘总管。只见他空着手,知道他事体已了,便跟着他走出下屋,走过月华门,进入一座大殿,上写着“懋勤殿”。殿中设着宝座围屏,十分庄严;又绕出乾清官,对面也有一座大宫殿,挂着绣帘,上面挂着坤宁宫匾额,东廓有一座东暖殿,西廓有一座西暖殿。坤宁宫直北有一座钦安殿,绕过钦安殿便是御花园神武门。他们暂不进门,向东绕出去,先走过钟粹宫,接着穿过长春宫、景仁宫、景阳宫、承乾宫、延禧宫,依次到了昭仁殿。刘总管领着庄洵,又从弘德殿绕进去,先走过翊坤宫,接着永和宫、咸福宫、永寿宫、启祥宫、储秀宫。一座一座宫殿玩过去。
只觉得金碧辉煌、庄严华贵,庄洵嘴里不住地喷啧称羡。
刘总管忙摇着手叫他不要声张。这时正是午后休息的时候,沿路遇到的太监宫女也不多。宫殿游玩过了,便走进精武门,到了御花园里,只见亭台掩映,花木扶疏,一声声鸟鸣,传入耳中,十分清脆,真是五步一楼,十步一阁。正走到万花深处,只听得后面一个小太监一面追着,一边唤着:“刘总管,张总管找你老说句话呢。”刘总管听了,忙站住脚,又指点着庄洵向前走去:“穿过林子,前面一座四面厅,你在厅里坐着候我,我去去便来。”说着,丢下庄洵去了。
庄洵慢慢地向前走着,走出花丛,果然见一座大厅屋,四面落地琉璃窗,围栏内析,走廊下供着许多花盆,走进屋去,四壁字画,十分幽雅。庄洵到底是一个读书人,见了字画便十分心爱,一幅一幅地看过去。正看得出神的时候,忽然听得远远的“唵唵”几声喝道。庄洵在屋内隔窗望去,见一肩暖轿,几个内监抬着,轿中坐着一位十分威武的男子,从花间过来。
庄洵知道皇上驾到,慌得他两条腿索索地抖动,要藏躲也无藏躲处,一眼见屋中摆着一架炕榻,庄洵也顾不得了,便一蹲身爬进炕榻下去躲着。侧着耳央往外听时,只听得一阵橐橐的靴脚声迈进屋来。一个人向炕榻上一座,满屋子静悄悄的,只听得衣裳悉索的声音,停了一会,忽听得炕上那人开口道:“把他带上来!”
那说话的声音十分洪亮。接着便有几个人出去,只听得一阵铁索声,带进三个人来,当地跪倒。内中有一个人十分倔强,左右侍卫喝他跪下,他也不肯跪,大声骂道:“胤禛!你好狠心。俺和你一般的骨肉弟兄,你如今硬霸占了皇帝的位置,且不去说他;便是俺弟兄的性命,你也不肯放过,苦苦的要谋害我们。我问你,那胤禩和胤禟两位哥哥有什么罪?
你却唤他猪狗,又把他监禁起来。便是俺胤禵,自从父皇在世,便带着兵马南征北讨,替国家立了许多功劳;到如今虽有想论功行赏,也不到得犯这监禁的罪名。
老实说,你现在这皇位原是俺的,如今被你夺了去,俺也不希罕。你要通了国舅隆科多,悄悄地把遗诏上‘传位十四皇子’一句改做‘传位于四皇子’,打量你这鬼鬼崇祟的行为俺不知道吗?哼哼,胤禛,照你这种狼心狗肺,将来也不得好死呢。
“炕上坐着那人被他骂得火星直冒,喝一声:”不必多说,赶快给他们化了灰!
“只听得左右答应一声,好似拿席子一般东西铺在地下,卷过又放,放过又卷,隔了半天,只听得侍卫们报道,三位亲王都化灰了!那炕上的人冷笑几声,站起身来,接着那内监们又是”唵唵“几声喝着道,一拥去了。把个庄洵吓得躲在榻下,只是发怔。后来那刘总管走来。悄悄地从炕床下面拖他出来,见他瞪着两眼,嘴里不住地说:”吓死我也!傲踝芄芩退氐娇偷昀铮谰刹蛔∽斓厮担骸毕潘牢乙病!按哟艘院螅庾愫α朔璨。巳吮闼怠跋潘牢乙病薄?
刘总管也来看望他几次,也他请大夫诊脉服药,宛似石上浇水,病依旧是个不好。刘总管无法可想,只得打发一个人送他回家去。可怜庄洵这一病,直病到第十五年上,才略略清醒过来,那时雍正皇帝已死,他才敢把当时这番情形告诉给外人知道。
这位雍正爷只因康熙皇帝过于宽大,才放出这番狠心辣手来收拾诸皇子和各亲贵。他手下的同党又多,耳目又远,便是雍正皇帝自己也常常改扮剑客模样,亲自出来私行察访。任凭你在深房密室里,倘然你有半句诽谤皇帝的话,立刻叫你脑袋搬家。他自从收得血滴子以后,又得了国师传授他的喇嘛咒语,他要杀人也不用亲自动手,只要念动咒语,那血滴子自能飞去取人首级。讲到这血滴子的模样,是精铁造成的一个圆球,里面藏着十数枘快刀,排列着和鸟翅膀一般,机括一开,那快刀如轮子般飞也似地转着。这铁球飞近人头,便能分作两半,张开把人头罩在里面,一合,人头也不见了,这铁球也不见。真是杀人不见血,来去无踪迹。雍正皇帝仗着这样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