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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把那个叫‘美洲豹’的喊来吧。”卡瓦建议说。
他们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有人问道:“谁?是咱们班上的人吗?”
“是的。”卡瓦说,“他在床上。挨着洗脸间的那张床就是。”
“干吗要喊‘美洲豹’来?”阿罗斯毕德问道,“难道咱们这些人还不够吗?”
卡瓦说:“不,不是因为这个。他有些与众不同。他就没有被‘洗礼’。我是亲眼看见的。他根本没让他们得手。
他们把他和我一起拉到寝室后面的操场上。他对着那些人放声大笑说:‘这么说,你们打算给我洗礼啰?试试看吧,试试看吧。’说着哈哈大笑。他们好像有十几个人。”
“后来呢?”阿罗斯毕德问道。
“那些人有点吃惊地望着他。”卡瓦说,“你们想想看,他们好像有十几个人呐。一到操场上,四年级的士官生更多了,差不多有二十几个人围上来,也许更多,总之是一大群。他仍然在笑,说道:‘看来你们想给我洗礼啰?好呀,好呀!’”
“后来呢?”这时阿尔贝托问道。
“那些人问他:‘狗东西,你是个好斗的家伙吗?’说着他们就扑了上去。嘿,你们猜怎么样,他呢,却哈哈大笑。我告诉你们,当时那里有一大群人,数不清有多少,一二十人,也许更多吧。可就是抓不住他。有人解下皮带去抽他,可还是没法接近他,这我可以向你们发誓。我向圣母保证,他们真害怕了。我发誓,我是亲眼看见的,有不少人摔倒在地上,有些人捂着裆部,有些人头破血流。你们猜他呢,却笑着,喊着:‘你们还想给我洗礼吗?好呀!’”
“你为什么管他叫‘美洲豹’?”阿罗斯毕德问。
卡瓦说:“不是我叫的。是他本人这么说的。那些人跑去包围他,把我给忘在一边了。他们挥舞皮带威胁他。他就破口大骂,骂所有在场的人。这时有人说:‘应该把甘巴里纳叫来对付这个畜生。’接着就把一个大个子士官生喊了来。那家伙满脸横肉,据说是搞举重的。”
“把那家伙叫去干什么?”阿尔贝托问。
“可是为什么要称呼他‘美洲豹’呢?”阿罗斯毕德固执地追问说。
“那是为了让他们俩打一架。”卡瓦说,“那些人喊道:‘喂,狗东西,你既然好斗,给你找来一个个子一样的对手。’
他回答说:‘我叫“美洲豹”。如果喊我狗东西的话,你们可要当心!’”
有个人问了一句:“他们笑了吗?”
卡瓦说:“没有。他们让出一块场地。他呢,脸上总是挂着笑容。你们想想看,就是动手打起来也是在笑。”
“后来呢?”阿罗斯毕德问道。
“他们俩没有打多久,我就明白为什么人家称他是‘美洲豹’了。”卡瓦说,“因为他非常灵活,灵活得叫人惊讶。你们别以为他很强壮,不是的。他像一块弹性胶皮。气得甘巴里纳眼珠子都快爆出来了,因为他抓不住‘美洲豹’。而那位呢,拳打脚踢,脑袋猛撞,揍呀,揍呀,那大个子只有招架的功夫,一拳也没有打着对方。过了一会儿,甘巴里纳说:‘算了吧,不玩这种游戏了。我累了。’大家上去一看,果然大个子已经精疲力竭。”
“后来呢?”阿尔贝托问道。
“没有什么了。”卡瓦说,“那些人就放他回去了。接着就给我‘洗礼’了。”
“你去叫他!”阿罗斯毕德说。
大家蹲在地上,围成一圈。有几个人点燃香烟,一个传一个地吸起来。烟气渐渐充满了房间。“美洲豹”在卡瓦陪
同下走进洗脸间的时候,众人才明白卡瓦是言过其实的,因为“美洲豹”的颧骨和下颚显然都挨了打,扁平的鼻子也中了一拳。他站在圈子中央,透过金黄色的长睫毛望着大家。他眼睛里有着惊人的湛蓝,流露出凶狠的神情;嘴角边的怪样十分做作,就像他那傲慢的姿势和看人时的怒色一样是强装的;他那突然爆发、震动房间的强笑也是如此。但是没有谁制止他。大家纹丝不动地静静等着他审视完毕,收敛笑声。
卡瓦首先开口道:“听说这样的洗礼要进行一个月。总是发生今天这样的事可不行。”
“美洲豹”点点头,说:“对,我们一定要自卫。对四年级那帮家伙要报仇,要让他们为自己的那些恶作剧付出代价。重要的是要记住面孔;假如能够做到,也要尽量记住班级和姓名。咱们大家进进出出要成群结队。晚上吹过熄灯号以后,咱们再集合。啊,对了,应当给咱们的组织起个名字。”
“‘猎鹰’怎么样?”有人胆怯地提议说。
“不好。”“美洲豹”说,“那像是小孩做游戏。咱们就叫‘圈子’吧。”
第二天开始上课了。课间休息的时候,四年级的人向狗崽子们扑过来。他们要组织“鸭子”竞走:让十个或十五个三年级同学站成一排,两手放在臀部,双腿弯曲,然后听口令向前跑,一面模仿鸭子的动作,一面口中嘎嘎地叫个不停。跑输了的人要被罚“站直角”。此外,还要把狗崽子搜身,抢走全部钱财和香烟。不仅如此,他们还准备了机油、豆油和肥皂水,打算给低年级的狗东西们当做“开胃剂”,强迫他们衔着杯子一饮而尽。两天以后,吃过早饭,“圈子”开始了行动。三年级的学生闹闹嚷嚷地出了饭厅,像一块块黑斑似的散布在草地上。突然,一阵石雨劈头盖脸地落到他们的光头上。其中有个士官生惨叫一声瘫倒在地。集合的时候,大家看到那个伤员由伙伴们抬着送往医务室。第二天夜里,四年级一个睡在草地上的哨兵受到一些蒙面黑影的袭击。黎明时分,号手发现那个哨兵被赤身裸体地捆着,皮肤上有大块的擦伤,已经冻得奄奄一息。此外,连续有人被石头打伤,或被蒙住摔伤。
最大胆的行动是对厨房的袭击:把成包的粪便扔进四年级的汤锅里,致使许多学生由于腹泻而被送进医务室。面对这些匿名的报复行动,四年级极为恼火,他们变本加厉地继续那残忍的“洗礼”。“圈子”每天晚上都开会,研究各式各样的行动计划。“美洲豹”从中选定一个,加以完善,最后下达指令。在非常激动的状态中,被强迫关在校内的一个月飞快地过去了。除了“洗礼”和“圈子”的行动所造成的紧张气氛外,又增加了一个新的激动因素:第一次离校外出的日子临近了,在这之前,早就给他们定做了靛蓝色的制服。每天,军官们就上街的行动规则给新生讲授一小时的课程。
巴亚诺带着殷切期望的神情,转动着眼珠说:“新制服会像蜜糖一样吸引小娘儿们。”
“事情并不像他们说的那么严重,也不像当时我觉得的那样。那天熄灯号响过以后,甘博亚来到洗脸间。如果不把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也没有什么了不起。那一个月不能和那几个不让外出的星期天相比,一点也不能比。”那几个星期天,三年级成了学校的主人。中午给他们放了一场电影,下午探视的家属来了,新生们在亲人的包围中在检阅场、草地上、体育场和院落里漫步。外出前的一周里,他们已经试穿过呢子制服:靛蓝色的军裤,黑色的制服,上面缀着金黄的纽扣,还有雪白的帽子。脑袋上的头发已经逐渐长起,如同上街的渴望一样,与日俱增。“圈子”开过会之后,士官生们交谈着首次外出的计划。“甘博亚是怎么知道的呢?纯粹出于偶然?还是有人告密?假如那时值班的军官是瓦里纳或者科沃斯中尉,那又会怎么样呢?对,至少不会那么快解散。我想‘圈子’如果没有被发现,班上也不会乱得一团糟;总还可以活动下去,不至于这么快解散。”当时,“美洲豹”正站在当中,介绍四年级一个班长的模样。别的人像往常那样蹲在地上,一手传一手地吸着香烟。烟雾袅袅上升,撞到天花板上再折回地面,仿佛有个半透明的、变化多端的魔鬼在房间里游荡。巴亚诺听罢开口说:“‘美洲豹’,事情要干,可是不能背上个杀死人的罪名。”乌里奥斯特说:“报仇是对的,但是不能太过分。”巴亚斯塔说:“这件事让人恶心的是,会把他弄成独眼龙。”“美洲豹”解释说:“有志者事竟成嘛。如果把他打伤了,那更好。”甘博亚是怎么干的呢?是先推门,还是先叫喊?哪件事在前?中尉一定用双手推门来着,不然就是一脚踢开的。士官生们吓了一大跳,那不是由于门响,也并非因为阿罗斯毕德的喊声,而是看到那停滞不动的烟气忽然顺着寝室的黑门洞溜走了。这个黑门洞被甘博亚中尉堵住了好大一块,只见他双手撑着门站在那里。香烟纷纷落地,在那里继续冒烟。大家都打着赤脚,所以没人敢去踩灭。他们一个个呆望着前方,摆出一副好汉的架势。甘博亚用脚踏灭烟头,清点了一遍人数。他说:
“一共三十二名,全班都在。谁是班长?”
阿罗斯毕德向前迈了一步。
甘博亚平静地说道:“把这场游戏给我详细说个明白。从头讲起,一点也不准漏掉。”
阿罗斯毕德斜视了一下同学们,甘博亚中尉像棵大树一样静静地等在那里。他心里想:“就对他哭一通怎么样?”“中尉,我们哭了,因为我们是您的部下。您不知道他们是怎样给我们‘洗礼’的,那是怎样的耻辱哟!我们自卫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中尉,那实在难堪哟!他们揍我们,打伤我们,咒骂我们的父母。中尉,您看看蒙得西诺斯的屁股吧,他们踢了他多少个‘直角’呀!他哭得像个泪人,真难堪呀!他什么也没有对大家讲,还有什么好说的呢。都是事实,根本用不着多说。”“一个一个地讲!不要吵吵嚷嚷影响别的班睡觉。真丢人现眼!刚刚宣读了校规,按理说,应当把你们都开除。可是军队是宽宏大量的,它知道你们这些新兵还不懂得军人生活,还不懂得尊敬上级和士兵之间的友爱。这场游戏该结束了。”“是的,中尉。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今后我再也不参加了。中尉,我取消他们第一次外出的假日。是的,中尉,请您看着,我们一定能成为真正的男子汉。”“你们记住,下不为例。这一次我不提到军官会议上去。”“是,中尉。”“好好熟读校规,如果你们想下个周末外出的话,就要熟读校规。睡觉去吧!哨兵去站岗,五分钟后向我报告。”“是,中尉。”
虽然“美洲豹”后来继续给他成立的小组命名为“圈子”,但是实际上“圈子”却再也没有开会。六月的第一个星期六来到了。这个班的士官生站在发锈的铁栅栏后面,望着别的班的新兵狗崽子神气活现地像股洪水一样倾泻到海岸街上。他们那崭新的制服、雪白的军帽和锃亮的靴子,使这条大街面目一新。他们看见一些新兵背向大海,聚集在被海浪冲刷的大堤上,等待着往返于米拉芙洛尔与卡亚俄港之间的公共汽车;而另一些新兵则走在马路中央,向棕榈树大街走去。一直到这些新兵消失不见,柏油路上已经空无一人,浓雾打湿了地面,他们仍然贴着栅栏站着。直到吃午饭的号声吹响,他们才慢吞吞、无声无息地向班里走去,离开了那个盲目眺望着的英雄塑像。这位英雄既看不到离校者欢喜若狂的表情,也欣赏不到被罚留校者的烦恼。最后,连这一群人也走进铅灰色的大楼里面去了。
这一天下午,他们离开饭厅的时候,在那只小羊驼忧郁目光的注视下,班里发生了第一起打架事件。“我会让别人那样欺负吗?巴亚诺会吗?卡瓦会吗?阿罗斯毕德会吗?那么谁会呢?没有任何人。只有他才会那样。可‘美洲豹’并不是上帝呀!如果开口回答,整个情况就不同了。动手以后,假如他抄起一根棍子,或捡起一块砖头,情况也就不同了。要是他拔腿跑开,情况也就不同了。无论如何不该发抖呀,伙计,那当然不行了。”那时大家正走在台阶上,挤成一团。突然之间就乱了起来,有两个人失足绊倒,摔到草地上。他们爬了起来,三十双眼睛好像站在看台上一样从台阶上注视着他俩。人们还没有来得及去劝架,也没有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只见“美洲豹”像只受到攻击的雄猫一样,猛然转身,朝对方脸上打去,接着便扑到那个人身上,一下又一下地打在对方的头部、脸部和脊背上。士官生们只看得见两只铁拳不停地飞舞,连那人的叫声都听不到。“应该说,‘美洲豹’,我推你完全是无意的,我发誓,那完全是偶然的。”“无论如何不应当跪下,再说,双手合十的样子,就像妈妈在九旬斋祷告一样,就像小孩子第一次在教堂里领圣餐那样,就好像‘美洲豹’是神父,而他是在忏悔一样。罗斯庇格里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