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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看见郭宇和他的兄弟们站在后面。
第一首刚完,幕黑了又亮起来,幕后钻出无处不在的刘一民,陈麦一阵恼火。刘一民拿着话筒,像周恩来那样对台下摆着手,字正腔圆地说:“大家都小点声,不要破坏剧场,我们看这场音乐会不容易,别站在凳子上,要踩坏了,别叫得这么凶,影响坏……”
“操你妈,滚下去!”“滚下去!”“傻逼!滚下去!”
场下一片怒骂声。几个塑料饮料瓶飞了上去,陈麦也解气地骂了几句。刘一民很是意外,见大家不买账,还有更莫名其妙的东西飞来,就夸张地叹了口气,摆了个架势,真的在台上打了个滚,下去了。
全场皆愣,随即大笑,全部鼓掌。演出继续进行。陈麦对这人的聪明很是佩服,难怪辛兰喜欢和他凑。
《Don’t break my heart》前奏才刚开始,陈麦看见辛兰宿舍的李菁急匆匆穿过剧院。辛兰听她说了几句,立刻要走。刘一民又钻回了辛兰身边,看着想跟去,好像又不方便。辛兰径直朝陈麦跑来,拉过蹦得正欢的田晓玲,伏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又冲陈麦点了下头,就要走。
陈麦终于忍不住,歌壮情胆,一把拉住了她,在嘈杂的音乐声中在她耳边大喊:“你到底什么意思?”
也许是我不懂的事太多
也许是我的错
也许一切已是慢慢地错过
也许不必再说
从未想过你我会这样结束
心境如此难过
只是记得你我彼此的承诺
一次次的冲动
……
歌至高潮,全场合唱,剧院像翻腾的沼泽地,台上的黑豹大汗淋漓,台下的学生们血脉贲张,游窜在舞台和观众之间的格劳秀斯像只嗑了药的疯狗。而辛兰的脸像平静的湖面,她犹豫了一下,抱过陈麦的脑袋,也在他耳边大喊道:“小王八蛋说要见我最后一面!”
小王八蛋得的是胃癌,发现时好像已经无药可治,别看人还能到处蹦跶,没准半年就得去爬烟囱。那天小王八蛋和陈麦哭着说出这事实后,陈麦还装腔作势地开导他,鼓励他向辛兰发动进攻,口是心非地为他出谋划策。陈麦断定辛兰瞅不上这靠菜刀壮胆儿的小子,借他个板凳他也够不着她。
那天晚上,5401宿舍的老大和他又说起小王八蛋,陈麦才知道这人真的命不久矣。陈麦便有些后悔,小王八蛋要是摆出一副将赴刑场的壮烈样,万一把立场宽松的辛兰打动了怎么办?有些女人希望经历一场生死离别的爱情,过程绚烂,结果虚无,小王八蛋完全可以满足辛兰这份虚荣,这样的电影还少吗?这事做得真他妈的横不愣登。风度翩翩的郭宇只轻轻挥了手,却还没有告一段落,又冒出个死了都要爱的小王八蛋,旁边还有个色眼迷迷的刘一民,自己吃着几种味道的醋,酸到一起快成镪水了,这事没准弄得鸡飞狗跳驴上墙啊。
“好好安慰他,好像是活不了多久,但是别骗他……我们的事以后再说。⒌⒐Ⅱ”他很丧气,但藏起了这感觉。
辛兰看着他,欲言又止。陈麦推着她让她快去,在她的额头上飞快地吻了一下。后排的郭宇一定能看到了,他心想。辛兰也没说什么,就去了。
“你又故意亲辛兰……”田晓玲酸酸地对着他笑,一语道破天机,“故意”二字用得好。陈麦苦苦一笑,又把她扶上椅子,撑着她的腰对台上喊将起来。
老六急匆匆跑来,见陈麦举着田晓玲,差点踢出飞脚。陈麦忙把她推给他,田晓玲并不在意挨着谁,只直勾勾看着台上。刘一民在前面故扮青春,摇头晃脑地喝彩。陈麦见老二站在座位的扶手上,手里挥舞着个可乐瓶子,一边敲击一边怪叫着,就上去抢了一个过来。他掂了掂重量,瞄准刘一民的座位,抛了一个弧线出去,想砸在他附近恶心他一下。玻璃瓶子带着哨声飞去,却不偏不倚正中贝雷帽。瓶子碎裂,刘一民捂头低下,帽子一摘,隔这么远,陈麦仍看到鲜血哗哗流下。
场子里炸了锅,帮腔的、起哄的、叫好的、骂人的,乱糟糟闹成一团。陈麦两手揣兜装不知道。有人见老五拎着瓶子站在高处叫好,就以为是他,骂这个四眼猪是傻逼。老五看似文弱,实则暴烈,当即抡瓶子砸了过去。
混战就此开始,全场人很快就打成一锅粥。格劳秀斯拖着绳子满地乱窜,躲着人们纷飞的腿脚。黑豹想必对此司空见惯,在横飞的瓶子和拳头中继续演奏,台下的学生们一部分忘我地战斗,一部分忘我地唱歌。陈麦拉过要参与群殴的老五和老二,说走吧,这里不比校内,警察要抓人的。老五当然不走,说要抓也抓一片,凭啥抓我一个?陈麦却是不依,说你丫跟我走吧,打架我比你有经验。
出得门来,刘一民正半弓着腰小跑,他端着贝雷帽接着脸上的血,像端着个易碎的宝贝。
“打得好,这鸡巴行!让丫白天在讲台上装逼,晚上在教工宿舍干逼,听说法律系那个任月花都被他把肚子搞大了,刚堕了胎。操,恶有恶报,丫让女人流血,这不也还回来了吗?”老二指着刘一民,一脸的不屑。
“如此禽兽,该打,但老三你别让我背黑锅啊,满场子人都以为是我扔的,我不出卖你也就罢了,你还想让我再留一级啊?”老五边走边骂。看得出他毫不在意,只是调侃几句而已。
“有人找你我就招,我又没想打他,我打黑豹呢,你没觉得唱得不卖力么?连屁股都不动,我都怀疑是假唱呢。”
“扯淡,黑豹从来都不假唱,人家大老远来了,一分钱不要来慰问咱农村人,你还挑三拣四?太不要脸了。你也别蒙人,我早看你瞅着刘一民不顺眼。唉,一个辛兰,军都山三流的货色,就让你们都变成了禽兽。简?奥斯丁说了:女人既可以让男人变成天使,也可以让男人变成禽兽。而我,只看到禽兽啊……”老五一边走一边甩着袖子,见前面来一狗,大喝一声:“禽兽让路,陈麦在此!”
陈麦抬脚去踹他,老五轻巧地躲过,三人嘻嘻哈哈地奔学校去了。
3
市府广场出现紧急情况,几十个越战老兵排着队站着不走。他们的军装上挂着明晃晃的军功章,领头的拿着喇叭哇哇叫,像要造反一样。广场派出所的所长去了,没说两句就被一个老兵扇了耳光。这帮老家伙见人打人,谁挡揍谁,叫嚣着要和市长或者书记讲讲理。
陈麦迅速带队前往,文局照例来电说一定要谨慎,这帮人惹不起,要再处置不当,他们敢去天安门闹。能哄就哄,能骗就骗,能散就散,千万别较劲,这帮家伙也上了岁数,也有子女,挺那么几个钟头就受不了了。
几十个老兵竟整齐地站作几排,高低有序,纹丝不动,军功章在风里叮当乱响。带头的老兵声如洪钟,正用喇叭在喊:“走长征的算人,老八路的算人,打新中国的算人,抗美援朝的也算人,都他妈的一样为共和国流过血,凭什么我们自卫反击战的不算人?95年爷就下岗,现在抚恤金每年三千多,除去养老保险,球毛不剩!一个月退休工资才一千多,吃饭都不够,抗美援朝前的所有老兵都涨了工资福利,为啥我们不涨?自卫反击战是不是保卫共和国?我们的血不算血?我们的伤残就不是伤残?要这么拿我们不当人,我们就去北京,找老首长说个清楚!”
陈麦带着兄弟们列成阵势,一排人在前挡住,后面再分两道防线。旁边拉着几条狗。市政府派来了一个副秘书长,站在台阶上车轱辘话说个不停,“党和政府不会忘记你们,正在制定解决方案……”老兵们皱着眉头,瞪着老花的眼,显然不信这些鬼话,吵吵着要闯过封锁线,直奔市政府。陈麦忙令各队拦住。老兵们见警察挡道,破口大骂,什么看门狗、王八蛋、狗腿子、小白脸、吃软饭的、丧门星、小绵羊,总之什么难听的他们都骂得出来。
陈麦背着手一言不发,看着花白的头发下面那些通红的脸。一个戴着墨镜的盲军人狠狠地撞着人墙,他的军帽掉了下来,露出一个骇人伤疤,脑袋像是被弹片削去了一小半。陈麦看得沉甸甸的,这里或许就有和老梅大哥出生入死的战友吧?那场战争早已被忘得干净,这些老兵赶上了差年头,昔日的英雄变成了今日的负担,下岗失业是他们必然的命运,时光和国家一样,无意中就遗忘了他们。
但他们骂得太难听,词藻过于丰富,很快就联系到了警察们的母亲和祖宗。兄弟们的脸开始发绿,小白的脸则涨得通红,在这城市,还没人敢这么骂他们。一个独臂老兵要挥着拐杖冲上来,两个弟兄一把就将他推下了台阶,老兵没站稳,就骨碌了下来,拐杖也摔折了。这下老兵炸了锅,一群人哇哇叫着,乱了队形往上冲,像要去拿下敌人的无名高地。小白见陈麦黑着脸一动不动,就令兄弟们往下推。狗汪汪大叫,面露凶光,但这些流过血的老兵不是草民,根本不拿正眼瞧它们。
“一个个这么精神,有时间多想想怎么赚钱过日子,大青山游击队的那些老战士比你们怎样?心态不都比你们好?”小白那时候还穿开裆裤,他显然不了解对越反击战是怎么回事。
当头的老兵怔住了,眼里竟含了泪,“都站住,站好队,成什么样子!”他对后面吼着,他定是个军官。老兵退后几步站住了,其他人也退了下去。⒌⑼②“小后生,你还年轻,不知道我们的事,我不怪你,但你这么说我们,我真想抽你!也罢,老汉今天让你开开眼!”
老头抬起脖子,费力地解开风纪扣,军装脱了,他又脱了长窟窿的衬衫,里面是同样长窟窿的背心,上面的红字已经发白:为人民服务。
老头脱光了上身,黑亮的老肉长满了斑,前胸和胳膊上伤疤处处,右胸那个伤疤竟有碗口般大。他的战友们都无声地除去衣衫,一群老头挺胸撅肚,裸陈着满是故事的身体。每个人都有或多或少的伤痕,它们千奇百怪,令人害怕。陈麦看着一个有着几条拉锁一样伤疤的老兵独腿拄着拐,一只裤腿轻飘无物。他想起老梅的大哥被地雷高高炸起的样子,他定像一朵在半空绽放的血肉之花吧?
“后生,你干公安应该有日子了,肯定见过血,但没见过这个吧?老汉我这个伤口是平射高射机枪打的,12。7毫米的子弹,老汉我一条胳膊和半个身子就这么没了……”他又指着其他几个老兵说:“他那个伤口是跳雷炸的,当时肚子里挑出十几个弹片;他虽然没负伤,却比我们更惨,从腰到大腿烂了个透,连鸡巴带蛋,全烂掉了……”
老兵哆嗦着走上两步,歪着脸瞪着小白,像要用不存在的手去指他一样。“后生,你拿大青山游击队和我们比?我没有看不起他们的意思,但好赖没有把蛋烂掉的吧?没有被蚊子和毒蛇咬死的吧?没有掉在敌人的陷阱里被饿死的吧?没有掉进山谷被野兽吃了的吧?我们都老了,这二十年没向国家要功劳,也没向党要求改善条件,我们只想有口饭吃。都残废了,帮不了孩子们,但也别成了他们的累赘。今天我们这些老汉就是来这里喊一喊,见一见市领导,让他们关注一下,这没什么过分吧?”
老兵流下泪来,浑浊而汹涌。小白有些无措,求救般看着陈麦。
副秘书长再次发挥了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干部精神,说老同志你先把衣服穿上,这天挺冷的呢……你们当年一定有伤残证明吧?国家也都给了抚恤金吧?那么多战友都战死了,你们都还算幸运……
副秘书长一下住了嘴,像咬了自己的舌头,因背对着他的警察全回过头来,他们眼神诡异,像看着一只站立说话的狗。还没等他想出修正的言辞,改变这敌我不分的尴尬,几个老兵已经冲了上来,抡着拐棍就要玩命。
“爷操你妈!”“老子一棍子把你打回你妈个逼去!”老兵们发了狠,一个个面露狰狞。
陈麦忙伸手拦住了当头老兵。“大哥别急,别激动,让大家停下,我们好好说。”
老兵双眼冒火,见陈麦死活挡路,抬手就一个耳光,扇得又亮又响,比陈麦扇嫌疑犯还响。他的警帽滴溜溜飞出很远,陈麦觉得眼前一黑,耳膜丝丝作响,半边脸火烫地肿起来,怒火隐隐地升腾着,揪着他背后的刀疤。
兄弟们见老大被打了,一个个也火了起来,对老兵们的动作也大了。小白更是要踹那个打他的老兵。陈麦忙一摆手。“都住手!”
众人都看着他。陈麦擦了下嘴角,有血,牙齿略觉松垮,他只觉得辣乎乎的,而不觉得疼。他拿过兄弟捡来的帽子戴正了,对老兵说:“老大哥,这一巴掌我不记恨,你打就打了,但我不能让你过去,你们走吧,别让我难做。”
“兄弟,我看得出你是个有种的,但是,你给我个走的理由!”老兵声嘶力竭地喊着,伤疤霍霍乱跳,断臂的末梢暗褐乌青,像烧糊了的树枝。
陈麦默默看着老兵,叹了口气,慢慢脱去了警服,再脱去衬衫,一身还算强健的肌肉露了出来,上面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