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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辛兰的唇已经覆盖了他的世界。
闭上眼睛,他听到了月光的声音。它们驱散黑云,从天而降,落在他微凉的头顶,像化成雾气的冰魄,在他耳边融化,舌尖如火焰般跳跃,爱意嘶嘶作响,月光正在将人间每个骤然发生的爱情照得雪亮。
“怎么了?”
辛兰把头扎进他的怀里,双臂环抱住他的腰。他睁开眼,听见自己问了一句。
“你到底喜不喜欢我?你送我的词里明明说着别的女人……”辛兰仍低着头,她火热的脸颊紧靠在他的皮衣上,温暖透进他的胸膛。
“你先告诉我你怎么在这里?”陈麦捧起她的脸。她闭着眼,任凭他把脸颊捧在手心。“或者说,你是不是曾经喜欢过我?还是只喜欢和别人争我?”她闭着眼继续问,像是没听到他的问题。
“你怎么了?这不像你,你到底怎么了?”陈麦有理由相信,辛兰出现在这里,莫名其妙地扑到他的怀中,必定有着他不敢正视的理由。在没把它弄明白之前,回答她的问题有些愚蠢。
“这才是我,我不在云里,就在这里,你错了……这不是你,你是想要我的……我知道。”辛兰像自言自语一样,又扎进他的怀里,像要钻进他的心窝。
陈麦摸着她的头发。是的,这才是她,也许平时所见的她,不过是她装扮出的世故样子,白昼之下,谁又不是如此?世故?放浪?薄情?冷漠?这些词汇或许都沾边,但用在她身上又觉得有失公允。
“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你真正地了解过我么?你可能已经了解了郭宇,可你了解我吗?”他抱紧了她,用下巴顶着她的额头。
“你就像藏在贝壳里的蟹,我想了解,⒌⑨2却只能碰到你锋利的钳子,于我,除了你的武器,就是你坚硬的壳,一会儿像火,一会儿像冰。”
“我……难道?你一直都在观察着我?”
“是的,每一刻。”辛兰的手像一条冰凉的小蛇,不经意间已经潜入了他的衣服,在他背后摩挲前进着。
“我怎么不知道?”
“你的眼神都在别处,你的笑容都给了他人,我无法靠近你,靠近你,我总怕自己会体无完肤。”
“我竟是一只豪猪么?”
“是的,你是一只周身尖刺、身披烈火的豪猪。”
“那我也要拥有你,在我眼里,你就像树梢的一缕轻风,捉不到,听不着,只能在你从我发梢掠过时感受到,我宁可折断这些坚硬的刺,将火焰逼入心里去燃烧。”
“你不喜欢我的,你喜欢的只是一个影子,我知道那不是我。”
“我已经要爱上你了。”
“不是的,你只是想得到我,为了得到我你可以不惜代价;但是得到了,你就会轻视我,折磨我,甚至抛弃我。”辛兰伤心起来,流下扑簌簌的眼泪。
“我……我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
“你就是这样的人,天蝎座就是这样的人……”
“我不信这些东西,这无非是西方的八卦。”他挥舞着双手,好像能让她收回这话似的。
“由不得你的,但即便你是这样,我也愿意和你一起,就算烧成灰烬,化为齑粉,陈麦,你想和我在一起吗?”
“当然,我亲爱的,我每一秒都想和你在一起……”
“可是,你只是口口声声说喜欢我,你为我做了什么呢?爱不是嘴上说说就可以的呀?连小王八蛋都时不时给我送本书,写封信,下雨的天在楼下等着给我送樱桃,你呢?你为了你的面子,都快装作不认识我了。村里那场战斗,你千万不要以为是为了我,那是为了你自己的尊严。”辛兰耸着肩膀说。
陈麦突然无话可说,于是他走到她眼前,爱惜地捧起她的脸,鼓足勇气想轻轻说一句爱她,但辛兰的脸颊迅速枯萎,变硬变冷。他的右耳发出爆裂的声响,脸上像是挨了一砖,将他砸向地面,却落不下。他像跌在了一片坚硬的风上,或在一张阿拉伯飞毯上,飘飘忽忽地飞出了亭外。亭里的辛兰淡然而冷酷,恶狠狠地看着月亮,她在月光里如鬼似魅,像飘来的小倩。这情形美丽而诡异,而他只能越飘越远,直到左脸和半个身子撞到了什么,眼前迸出一片灿烂的星,他才顿然清醒。
“陈麦,你丫干吗呢?被女鬼扑了是吧?不跟着大伙上山,三更半夜在这里满地打滚?”
拨开满脸的灰土,陈麦仍在恍惚,一股冰凉的风灌进他敞漏的脖子。老二和老六一前一后走来,笑着扶起了他。
“你敢在这做梦啊?骆驼的安危事小,你被这周围女村民先奸后杀事大,你难道不知道咱们学校周围村子里的寡妇多么?”⒌㈨⒉老六给他点上一支烟道。
“这鸡巴不行,寡妇给他还便宜了他,就怕是被一帮久旷女鬼给吸得精尽人亡,一命呜呼,败坏了咱们宿舍的名声。”老二冻得直哆嗦,手插在裤兜里抖个不停。
“别扯了,快把大衣给我,冻死我了!要不是从长椅上掉下来了,我险些就睡过去。”
“那鸡巴更不行了,那成了悬案了,昌平公安局围着你勘验半天,肯定弄不明白这人干吗死在这。先要拉回去对你进行一番尸检,先扒光了,再把肚子剖开,喉咙和屁眼采样,之后不了了之,给你定个为情自杀,然后把你的眼珠子和两个肾都卖给医院,大脚趾上钉个铁牌就送了火葬场。你一溜烟就爬烟囱走了,法大多少女人要为此争风吃醋,茶余饭后,各路骚婆都发着祥林嫂般的感慨:这鸡巴不行,你说陈麦这个傻逼,走就走了,可他到底是不是为我死的呢?”
陈麦对这个荒谬的梦感到难堪,梦里的他在辛兰面前显得如此懦弱,说出来自是丢人。难怪梦里的对话酸得肉麻,像胡编的话剧台词。抽完那根烟后,他决定拉着两个活宝去大喝一顿。骆驼的名字又在山里回荡,那是他们回来了。他的心里仍被那梦境挤得满坑满谷,必须把他们倒将出来才算好过,今晚定要喝醉,一醉不用解千愁,就解这一晚的梦魇便好。
两个活宝当然乐意,且提出了明确的要求。散装啤酒是不喝的,最差也得是瓶装燕京,还要配花生米。这么晚的光景,西门的酒馆全都关了,他们绕过半个学校,来到东门南边那一排小饭馆。这里的小川味饭庄有一双姐妹老板,川中生人,为人豪爽,略有姿色,至今未嫁。不管多晚,只要敲门,大姐必开门迎客,高兴了还能请大家喝上几杯,这在法大早已成为佳话。
“陈麦,你说这小川味的姐妹花,哪个条儿更顺?哪个人更骚?”老六用牙咬开一瓶啤酒,熬得通红的眼盯着柜台前的老板娘。
“老六,你这鸡巴不行……咱好赖是堂堂律政学子,国之大器,别鸡巴动不动就硬了起来。想找条儿顺的,法律系有的是;想找人骚的,国经系一大把;想找又顺又骚的,管院一楼道。犯得着三更半夜在这两个用刷锅水洗澡的女人身上打主意么?这鸡巴不行……”老二撕开一包花生米,嚼得嘎嘎作响,指着老六做不屑状。
陈麦对姐妹花毫无兴趣。坐下喝了几杯,他仍陷在刚才的梦境里,或者还没醒来,凳子上只是一具肉身在推杯换盏,而那真的魂魄仍盘旋在月光之下,在漆黑冰冷的小亭子里徘徊。
见老二和老六没完没了地评论姐妹花的胸脯和屁股,陈麦扭过脸去,看着肮脏的玻璃窗外那冷清的街道。八达岭高速已经修了一年,路边立着破烂的铁皮围网,上面有涂鸦的裸体男女在交配,像远古的壁画。辅路上泥泞不堪,车辙深印,一条条反复倾轧,伸不出多远便被别的车辙替代,一辆拉土的卡车轰然驶过,又把那些车辙轧得七零八落。
陌生的感伤浮上心头,他无法道明。对辛兰的感情像是始终在这条泥泞的辅路上来来去去,而别人或许已经在高速上奔着目标极速狂飙。梦里的辛兰才是他渴望的样子,他多么渴望这个女人主动向他示爱,甚至屈服。为什么会在她耳边说出那么一句话呢?这说明了什么呢?
“陈麦,最近你有些不对劲啊?兄弟俩不是外人,跟老大他们不同,心里有话跟咱俩说说,是为辛兰吧?”老六递过一杯酒,带着早把你猜透的微笑。
“哦,没有啦,不是,嗯,不是……”陈麦还在情绪里晃悠,被老六一语点破,像被针头刺破的气球,心慌到处乱窜。
“你看你看,你只有这种事藏不住,他和郭宇打了个平手,正犯愁呢,老二喝酒,耶!”
老六和老二庄严地碰了杯。老六又说:“其实呢,我知道,辛兰也挺喜欢你的,本来是两块磁铁,烈火干柴,可是呢,你这人太装,非要屁股朝后,那磁极就反了,大好机会自己糟蹋了。辛兰是什么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主,一般人武装到牙齿日夜猛攻都不一定奏效,你可好,两手揣兜里在那扮酷。郭宇扮酷,你非要比他还酷,这就成了上山不穿底裤——肯定扯着蛋了。你这做派对骆驼可以,对辛兰不行。对辛兰你要下猛药,别管是蒙汗药、迷魂药还是春药,总之得是猛药。”
“那兄弟,这鸡巴该咋办?”老二顿做小学生状,捏着嗓子问道。
“且听洒家道来,第一,对此女须有手段,要有绝招,不能欲擒故纵,需要欲纵故擒。老三你且听来,其他都扯鸡巴蛋,什么感情,什么情绪,什么误会,通通一边去。擒贼先擒王,泡妞先泡身,制造机会,图穷匕见,霸王卸甲,直捣黄龙,咔嚓一枪,红白立现……”
“可兄弟……你这办法听着……这鸡巴是强奸啊……这哪能乱来呢?老三有这器官,却没这心,有心也没这胆,有这个胆,这孙子也没这霸王经验啊。”
“且听洒家继续道来,你丫莫打岔。强奸乃法律名词,俗不可耐,手段虽强,但目的纯正。爱之博大,大巧不工,先斩后奏,亦不为过。以陈麦之尺寸,腾挪之矫健,就是灭绝师太誓死不从,最后也必是哥哥再来,老衲还要。以辛兰之本质,淑女外观,浪女胚子,尼姑架势,妖精真身,不动真格,难现原形。陈麦只需裤带松松,将之一棍打回原形,这一身郁闷、一脸大包便得解药也……”
“大师且慢,你丫只说了手段,该如何实施呢?咱总不能让他半夜爬上一号楼吹迷香去吧?你和田晓玲也没到这阶段啊?要去同去,我也顺一个。哎,陈麦,你说她们宿舍除了辛兰和田晓玲谁还不错,陈旭萧如何?我悄悄办了,也都算在你的头上……”
陈麦早听得铁青了脸,见老二这厮嚣张,一张色脸扮得栩栩如生,便伸出五指,一把将那脸按了回去。
“都他妈闭嘴,说的一套套的,⒌㈨②你们先操作一次给我看看。老六你那叫把田晓玲上了?那是她把你当驴骑了。老二你不是喜欢法律系那个飞机场小妹么?都办一下给我看看,你们要是来个咔嚓一枪红白立现,我非把辛兰搞出孩子来不可……”
老六和老二这两个家伙猛地都噤了声,嘴闭得像王八盖子,却不是为他这狠话,他们都在看着他的身后。陈麦诧异地回头,只见脸色铁青的辛兰拉着郭宇的手,二人就依偎着站在他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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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麦关机谢客,打到家来也不接,只开着工作手机。小约翰执着地打到床头,他还是不接。马璐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又叫不动他,便和小约翰说他头疼上火带拉稀,总之是废柴一根苟延残喘了。小约翰也不说破,让马璐转告他,明晚在大龙处请文局和二巴图等一帮人吃饭,让他别误了。
马璐给他煮了点荞麦面条,就又要去医院陪孩子了。这些天情况好了些,医生说肿瘤可以采用一种新型的治愈方法,通过针剂注射,让肿瘤饥饿而死,饿得差不多了再打个洞一刀剜去,但因此住院周期要长一些。这些天一直是马璐的父母在陪护,马璐怕父母太累,今天就又去了。陈麦假惺惺地说要同去,马璐说你明天有那么重要的饭局,今晚就好好休息吧,孩子的病是个持久战呢,不急在这一时。
马璐在客厅里悉悉率率地穿着衣服,费力地蹬进皮靴,临走前还去厨房倒了点水喝。陈麦闭着眼靠在床上,一副劳累不堪昏昏欲睡的样子。他从每个声音判断着马璐的动作和表情,连她围上围巾的声音都听得真切。这些微弱却强悍的声音连绵地刺激着他,像用针在刺穿皮肤,直到她拿起钥匙出了门,那门咣地一声合拢了,他才喘出一口大气,睁开双眼。
马璐在下楼,声音由近及远,踩出噶嗒噶嗒的响。她的脚步声不徐不疾,步步清晰,这脚步在夜里传来,让陈麦涌动着暖意,又泛着愧意。秋已经深了,夜晚日渐冰凉,这个为了家庭默默奉献的女人,走进夜色时煞显可爱。而他却像一只若无其事的猫,偷吃之后,躲在自己的情绪角落里舔着华丽的毛。惭愧像潮水一样涌来,使他再躺不住,钻出被窝,快步走到窗前,撩起厚重的窗帘去看她的背影,可恰好她转过了楼房之间的拐角,只留下一个长长的影子,一晃一晃地消失了。
陈麦懊恼地拉上了窗帘,把睡衣穿上,像作决定一样把灯都打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