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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顶-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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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秀双手都已无力,几乎是不由自主地“爬”上那棵横生于峭壁的大树,眼前一阵发黑,强提一口气,正要凭牙力把小弦吊上来,忽听头顶风响,抬首一看,竟是高德言从半空中朝大树上落了下来!

  说来也巧,当小弦纵身一跃时,高德言亦同时瞅准大树方位,跳了下来,谁知人尚在半空,水秀竟已先他一步到了树干。高德言心头大惊,此刻他双足虚空,难以变向,若是水秀趁机发招,自己便全无闪避余地,急切间腰腹用力翻个跟斗,头下脚上俯冲而至,性命收关之时,顾不得怜香惜玉,折扇扇页如刀,直斩水秀脖颈。

  面临高德言拼死一击,水秀已无法躲闪,想到下面生死未卜的小弦,生机几乎断绝的体里再激最后的潜能,反身逆冲而上,直撞向高德言……

  “砰”的一声,折扇正斩在水秀左肩脚处,这一击势沉力猛,又携着高德言俯冲之势,几乎将她的左肩齐齐卸下。不过折扇毕竟不比锋锐的钢刀,扇骨深深卡在水秀左肩中,而水秀这拼命一撞,却也撞得高德言立足不稳,松手放开折扇,一个倒栽葱,直往深谷下落去。

  可叹水秀经此重创,登时软倒在树干上,若非身体正好被两根枝丫勾住,必也会跌下树去,她身上的鲜血如泉般洒下,口中尚紧紧咬着缠思索。

  小弦再睹惊变,一声大叫,又是心痛,又是愤怒。他反应极快,下意识地往高德言落来的方向一荡,心想纵是摔死这大坏蛋,也要先狠狠踢他一脚!可是这一脚未踢中,从空中坠下的高德言却在缠思索靠近的刹那,几乎是出于本能,一把握住了索端!

  若非水秀倒下时缠思索恰好在树枝上打了个结,那天蚕丝又韧性极强,这含着高德言下坠之势的全力一拽,必会把三人全都拉下深渊。

  此刻,水秀软软趴在大树上,咬住缠思索头,生死不知;小弦手握软索中段,悬于半空;而在小弦身下五六尺的索尾,则挂着险死还生之余、一脸后怕的高德言。

  高德言愣了一下,方才醒悟自己并未掉下深渊,口中狞笑:“哈哈,想不到我高德言福大命大,怎么也死不了。”说话间他手脚用力,往上爬来。

  小弦大惊,双脚一阵乱踢,又拼命扭动身体,只想把高德言甩下索去,却怎能如愿?眼见高德言越爬越近,只好亦拼命往上爬,无奈他年小体弱,纵然小时最精于爬树,但在这饱受惊吓、体力耗尽的时刻,速度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精通武技的高德言。

  晃动的缠思索终于把昏迷中的水秀摇醒,她看到小弦遇险,先摆头把缠思索在树枝上再缠了几圈,气若游丝的口中轻轻吐出一句话:“高德言,你看着我……”随着她口中说话,鲜血沿着缠思索一寸一寸地缓缓流下,沾满小弦的双手。

  然而小弦却浑然不觉,只是呆呆望着水秀那惊世骇俗的举动:就见她奋力拧首,咬住嵌在左肩的折扇,猛一发力,将折扇硬生生地从深陷的肩脚中拔出,喘着粗气,轻轻偏下头,把锋利的扇页竖直地放在已绷得笔直的缠思索上……她的动作艰难而果断,不浪费丝毫多余的力气;又是如此决绝,似乎只是从腰间抽出折扇,而不是从血肉模糊的身体中拔出。

  水秀没有再说话,她也无力再说。但那黑漆漆的眼珠中却闪耀着一团可以燃烧一切的火焰。她苍白的脸、冰冷的表情已做了最好的说明: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高德言立刻停止攀爬,不敢再动分毫,口中大叫道:“你疯了,难道你不要这小鬼的命了么?”小弦恨声道:“就算一起死,你也比我先摔烂。”他实在是恨极了这卑鄙无耻的小人,明知有失风度,仍是忍不住朝高德言吐了一口口水。高德言悬于空中,竟是无法闪避,口水正中他的脸,小弦本是气极,见状忍不住哈哈狂笑起来。

  高德言缓缓擦去面上唾液,他城府极深,此刻命悬人手,连狠话也不说一句,只是极其阴森地望着小弦。

  小弦居高临下,蓦然见到高德言敞开的衣领下,脖颈间有一大块青赤色的疤痕,怪不得平日他总是把衣领高高竖起。小弦心念电转,似乎曾听什么人说起过如此形象的人,只是面前发生的一切实是平生未遇的凄惨,连脑筋似乎也不灵活了,根本想不起来。

  水秀也不言语,双目依然怒瞪,咬着折扇的嘴唇却在不停发抖。高德言看得胆战心惊,平日只恐手中兵器不利,此刻却盼那折扇生锈,不至于让濒死的水秀一个不小心,便割断这纤细的长索。

  事实上水秀此刻已然力竭,一缕幽魂在奈何桥边游游荡荡,却只是放不下小弦,心中百转千回,柔肠寸断,恍惚间就觉得自己十年未见的亲生女儿就在索下,可自己却连断索之力都发不出,更遑论杀敌救人了。

  高德言小心翼翼地道:“水姑娘,若是如此下去,必将玉石俱焚,这又是何苦来呢?”他看水秀并无反应,又续道,“我高德言这就发下毒誓:只要平安脱险,决不动许少侠一根毫毛,并且立时请御医相救水姑娘,若违此誓,让我天诛地灭,受尽万蛇钻心之苦……

  小弦打断高德言的话:“你对水姑姑不怀好意时发的誓言呢?我决不会相信你的什么狗屁毒誓,你再胡说一句亵读水姑姑的话,我就吐你一脸口水!”此时此刻,他的口水倒当真是唯一有效、且百发百中的神兵利器了。

  高德言强压心头恨意,不理小弦,仍是对水秀赔笑:“纵然我以前对水姑娘有所冒犯,亦是出于苦苦的爱慕之情。今日之事,只因看到水姑娘受伤,一时鬼迷心窍,想出一出往日被姑娘拒绝的怨气罢了,万幸并未真的伤到水姑娘。此刻高某已有幅然悔悟之感,只求姑娘给我一个改恶从善的机会。咳咳,若是水姑娘当真恨我,要杀要剐也全都由你。只不过,缕蚁尚且贪生,许少侠正值青春少年,又有大好前途,何苦陪着我这无足轻重的小人一起送命呢?还请水姑娘三思而行……”小弦听得目瞪口呆,万万想不到一个人从刚才的得意洋洋瞬间变为奴颜婢膝,竟可以转换得如此自然,而且丝毫不以为耻,瞠目之余,别说再朝高德言吐口水,连眼光都不屑于再瞄他一眼。

  高德言兀自絮叨不休,却见水秀眼中闪过一丝无助的凄酸,又是一声呛咳,这一次不但吐出大口鲜血,那把折扇亦随之从口中落下。

  高德言大喜,这才知道水秀早已是强弩之末,暗骂刚才把自己贬得一无是处,全被小弦听在耳中,下定决心,非要好好折磨他一番再杀,方能出这口恶气,正要手脚并用沿索上爬,却又蓦然止住,对小弦堆起了笑容。

  原来小弦眼明手快,已抢先接住了空中落下的折扇。一手持索保持平衡,另一手已把锋利的扇页对着身下的长索,只要轻轻一割,高德言必会掉入深崖!

  高德言见小弦先略一犹豫,继而眼中似闪过一丝狠辣,慌得大叫:“许少侠且慢,听我一言。你,你杀过人么?”

  小弦摇摇头,一字一句道:“我从没杀过人,但我今天一定要杀你。”话虽如此说,却是胸口起伏,情绪难平。明知只要这一扇划下,眼前这卑鄙小人就会落人深渊,摔成肉泥。但虽从戏文、说书中听过什么血流成河、尸骨积山的词语,却直到今日才知,原来人与人之间的厮杀竟是如此残忍且不留余地,而自己这一扇下去,是否就沾上了永远也洗不去的血腥……

  想到那日曾与林青谈及杀人之事,自己信誓旦旦说决不会杀死一个好人,眼前的高德言当然不是好人,但真要让他就这样死在自己手下当真难下决心。毕竟水秀伤于那神秘黑影手中,高德言只不过是适逢其会,正好看到弱女稚子可欺,方才心生歹念……

  小弦这番心思自然牵强,事实上今日所见、这些血淋淋的场景已令他极度厌倦,只希望是一场大梦,早早收场,以后永远不要面对,所以才在潜意识中替己替人开脱。

  高德言见小弦似乎意志稍稍动摇,立刻口唇翻飞:“不瞒许少侠,我杀过人,而且杀过不少。但每当午夜梦回时,者险看到那些无头冤魂找我索命,夜夜不得安睡。你莫要瞧我有时趾高气扬、不可一世,那全都是因为心虚,只怕那些被我杀死的人找我复仇,所以才故意装出这般模样,其实外强中干,心底深处痛悔不已。若有选择,我决不会再杀一个人……”这当然不是高德言的肺腑之言,不过他在刑部时常审间犯人,此刻为保全性命,将那些犯人的追悔之词用于自身,却也似模似样,不露破绽。

  “不要说了!”小弦咬牙切齿,握扇的手轻轻发抖。高德言岂愿功亏一亏,口中不停:“唉,许少侠大概是不知恶鬼缠身索命的滋味,日夜在耳边哭泣,只叫‘还我命来’……”却见小弦眼中忽然闪出一道寒光,高德言心头微凛,一面说着话,一面计算双方距离,想伺机跃起,抓住小弦的腿。

  方才,小弦听高德言说什么“旧夜在耳边哭泣”,脑中突然电光一闪,想到了把自己从滇南清水小镇掳往擒天堡的日哭鬼,蓦然低头望着高德言,口中吐出一个名字:“高子明!”

  高德言浑身一震,口中话语蓦然停了片刻,方惊讶道:“许少侠说的却不知是何人?”然而高德言脸上的表情已全落在小弦眼中,知道自己猜测不假:这个身为京师刑部五大名捕之一的高德言,正是当年害得日哭鬼妻死子亡的罪魁祸首高子明。他纵然能隐姓埋名,远走京师,脖颈间那一道青赤色的疤痕,却是无法消除的铁证!想到日哭鬼的妻子被他污辱残杀,儿子被他剥皮制成人皮面具,小弦只觉心中一股烈火熊熊燃起,如此败类,留之只会贻害人间,正如林青所说,今日饶了他,就是害了明日的无辜!

  小弦怒喝一声,折扇狠狠朝缠思索划下:“这一刀,是替齐大叔报仇!”长索应手而断。

  高德言听小弦叫出自己多年不用的旧名,已心知不妙,就在小弦出手的一刹那亦同时纵身而起,十指箕张,一把往小弦腿上抓去。他为求生存,这一纵拼尽全力,小弦闪避不及,右腿竟被高德言捉了个正着。

  两个人的重量一下全挂在小弦手上,差一点让他松开长索。看到手中水秀流下的鲜血,想到她生死未卜,几乎遭这坏蛋的毒手,心头更恨,高德言的铁指几乎陷入小弦腿肌中,可小弦却不管不顾,亦感觉不到半分疼痛,低首弯腰,手中折扇朝高德言头上斩去,口中犹高叫道:“这一下,是替水姑姑给你的……”

  小弦不通武功,虽将《铸兵神录》背得滚瓜烂熟,但真正用于手中的兵刃却没有,何况是折扇这等奇门兵器,加之出手方位较高,这一扇从高德言面门划过,将他面孔划得鲜血淋漓,却未能入骨致命。高德言惨叫一声,他双手都抱住小弦的腿,无法反击,只能用口咬住扇面。

  心中的怨毒与求生的疯狂令高德言那一张流满鲜血的面孔显得尤其狰狞,小弦瞧在眼里,心魂俱散,几乎手软,他拼命咬紧牙关,使劲回夺折扇。两人拼力一挣,只听“咔嚓”一声轻响,十余支扇骨尽数激飞而出,直射入高德言大张的口中。

  原来高德言这柄折扇乃是请人精心所制,内中藏有机关,只要一按扇柄按钮,便会将十余支精钢打造的扇骨射出,在贴身近战中突然使出,可令人防不胜防,此刻却被小弦在争抢中,无意按动了机关。

  高德言口中塞了十余支扇骨,连惨叫都发不出来。小弦只看到他那被鲜血染红的半张脸孔微微一怔,一双阴毒的眼瞳蓦然放大,几可映出自己的影子,紧握着双腿的手终于无力松开,那张凄惨的面孔带着一份难以置信的神情,坠入无尽的深谷中……

  直到临死的最后一刻,高德言也不相信自己谨慎一世,到头来却会死在这样一个孩子手里,而且是被自己折扇中的机关所杀。

  小弦甩开半截折扇,望着自己手里混合着的水秀与高德言的鲜血,突然有些不知所措,浑身亦再无一丝力气,就这样任由自己悬挂在半空中,脑中一片紊乱。他低低在心底告诉自己:许惊弦,你终于长大了,可以像林叔叔一样去行侠仗义、锄暴安良了……可是,他真的很想哭,很想在这虽然水汽温润、却令他觉得透不过气来的暗夜里,放下一切刻意强加给自己的尊严,像一个真正的孩子一样……放声大哭!

  ※※※

  何其狂一早悄悄来到容笑风驯鹰的小屋中,却不见小弦的踪影。他对容笑风颇有怀疑,瞧他正对着小雷鹰发怔,也不惊动,自个沿着小弦的脚印四处寻找,终于在那温泉悬崖边看到了这惨烈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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