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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其狂所想却不似小弦那么简单,沉声问道:“当日薛兄因何事外出?可是去见什么人?”
六色春秋一齐摇头,显然不知泼墨王外出的目的。何其狂又问道:”这应该是清秋院大会之前的事情,可记得具体是哪一日么?”
夕阳红道:“我记得很清楚,师父接到宫先生的请柬时十分高兴,那几日都在准备赴宴。可就在大会前第六日突然外出……”
何其狂眼中一亮:“那么你们找到薛兄是什么时候,可是在清秋院大会之前吗?”
夕阳红摇头道:“家师向来行踪不定,我们做弟子的并不敢多问。所以本以为家师无论有何事耽搁,必也会在清秋院聚会前赶回来。谁知他一直不现身,我们觉出不对,方才出来找寻。找到他时已是清秋院之会后第三日了。若是从他外出那日就已遭到毒手,算来那时他已在这林中呆了近十日了……”
他说到这里,望一眼依旧呆怔的泼墨王,摇头叹息。其余几人更是眼眶发红,花浅粉则落下泪来。看来六色春秋对泼墨王皆是情深义重,这些日子照顾神志不清的泼墨王都极是辛苦。
何其狂紧皱眉头,缓缓道:“那么当薛兄外出时,你们并不能确定他不能及时赶回京师赴约?既然如此,又是谁的主意对外宣称薛兄抱病?”
夕阳红回忆道:“清秋院大会前两日,宫先生来访絮雪楼,我就对他说及家师外出之事。宫先生便提议,若是会期到时家师依然未归,不妨托病不赴,免得引起京师各派的猜疑。我那时亦有些担心家师发生意外,心绪大乱下也没有什么主意,便依从了宫先生的意见。”
“宫涤尘!”何其狂喃喃念着这个名字,目中闪过一丝光华,沉思不语。
小弦将这番对话听在耳中,心里猛然一震:当初宫涤尘说是运粮出京离开三日,直到清秋院大会前一天才回来,他怎么有时间去絮雪楼拜访泼墨王?再退一步讲,就算是夕阳红记忆失误,或是宫涤尘提前一日回京师也还情有可原。但宫涤尘对自己根本未提及泼墨王抱病是他的托词,难道这样一件小事也需要对自己隐瞒吗?是否这个大哥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么信任自己?
小弦想到这里,不由有些心灰意冷,脑海里又隐隐闪过一个更加可怕的念头,却拼命止住自己继续想下去,不愿意对宫涤尘产生任何怀疑……
何其狂当然不知宫涤尘曾对小弦说的这些话。林青入京后他一直住在白露院中,所以宫涤尘亲自送来请柬时并未与之照面,第一次见到宫涤尘就是在清秋院中,未见面先闻其声,说的竟是那一句:“除了将军之手、清幽之雅、知寒之忍、泰王之断、管平之策外,最后一绝当属……凌霄之狂!”
凌霄公子惊讶之余不免暗中留意宫涤尘的一举一动,总觉得此人清淡绝尘的容貌下有些说不清楚的古怪,更是直觉自己对他有一种极微妙的感应,仅是清秋院匆匆一晤,却时时想到此人,所以后来还有意无意地向小弦打探情况。而经过与林青、骆清幽的一番分析,亦对宫涤尘的真实身份有所怀疑,此刻再度从夕阳红口中听到宫涤尘的名字,心头疑念丛生。
夕阳红道:“何公子现在既已知此事,还请替家师隐瞒一二。”若是被人得知以绝佳风度自诩的泼墨王沦落到如此田地,只怕会成为京师的笑柄,六色春秋替师父的声名考虑,所以刚才不惜以死相劝。
何其狂叹道:“如今可不是顾及颜面的时候,既然薛兄这般光景已有一月之久,只怕难以自愈,还是早请良医诊治为好。若是时间拖得久了,只怕后患无穷。”
夕阳红面露难色:“可是家师坚持不肯离开此地,我们总不能冒犯恩师,点他穴道。”
身着紫衣,一直没有开口的淡紫蓝道:“晚辈稍通岐黄之术,趁家师劳累熟睡之际悄悄替他把过脉象,却根本瞧不出是何怪病。看此症状,倒像是鬼神作祟……”
何其狂沉声道:“依我看,多半是中了什么摄魂之术。”
六色春秋齐齐一震。事实上他们早就怀疑恩师中了此类邪功,但摄魂之术一般都是在施用者和承受者武功相差数倍时才可使用,不然极有可能反噬自身。而泼墨王排名八方名动之二,好歹亦是京师中的成名人物,武技绝对不凡,实难相信他会被人轻易制住!何况此事大伤颜面,所以六人宁可认定泼墨王是得了什么怪病。如今被何其狂毫无顾忌地挑明,夕阳红等人皆是面色讪然,不知所措。
小弦插言道:“薛、薛大叔既然执意留在此地,又一遍遍地画画,我看给他施功的多半与这画中女子有关。”他本来不齿泼墨王的为人,可看到他的处境又颇为同情,这一声“薛大叔”叫得十分不情愿。
清涟白接口道:“以家师决不愿意离开此地的行为来看,这里恐怕也就是对方下手毒害家师之处。但当我们赶来此地时,也根本瞧不出任何线索了。”泼墨王狂性大发下,就算有些蛛丝马迹,亦早被他破坏殆尽了。
夕阳红沉吟道:“只可惜家师不记得这女子的相貌,只凭身形,无法推断出她的真实身份。”
何其狂道:“就算薛兄真能画出那女子的容貌,恐怕亦并不可信。我只是奇怪,何方女子竟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制住泼墨王?”
他仰首望天,思索一番,喃喃道:“江湖上能有此能耐的女子实不多见,算来也不过落花宫主赵星霜、静尘斋主寂梦师太等寥寥几人,而且这几人皆远在京师千里之外,莫非除了这画中女子外,凶手还另有其人?”
夕阳红小心翼翼地道:“我看家师对画中女子极为看重,而且,咳咳,颇有爱慕之心,恐怕并非被她所害。”
何其狂淡然道:“也不尽然。这等摄魂之术正是利用人性的弱点,寻隙而入,一旦被其抓住心理上的破绽,生死皆不由己。嘿嘿,薛兄年纪虽大,却是个多情之人,所以对方化身为他最钦慕的形象,从而牢牢控制他的心智,倒不一定真是他所钟爱之人……”
他说到这里,忍不住冷笑一声,自是想到了泼墨王追求骆清幽之事,又续道:“但此类摄魂之术讲究虚实相间,真假难辨,最忌挑破那一层半遮半掩的梦幻感,想来那女子必是轻纱掩面,不让他看到真实的面容。”
经过何其狂这番分析,六色春秋与小弦皆有恍然大悟之感,凌宵公子人虽狂傲,确是有真才实学,不但凭一柄瘦柳钩傲立京师,对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皆有所研究,这份见识远在诸人之上。
小弦道:“就算那女子用轻纱掩面,总不能连眼睛也一并掩住吧。薛大叔既然能画出来,想必这一双眼应该不假。”说罢,他凑到一株树前,细细看起画卷。
忽听泼墨王一声大吼,双手箕张,朝小弦恶扑过来。何其狂右手疾伸,出指若电,点向泼墨王腋下;泼墨王身体微侧,手中画笔笔锋回藏,斜刺何其狂掌心劳宫大穴,同时抬脚往小弦面门踢去。
泼墨王的成名兵刃便是形如画笔的“勾魂笔”,此时虽是神志不清,看来武功却是丝毫无损,认穴精准。何其狂轻哼一声,变指为爪,五指抚琴般挥扫而下,将画笔握在手中。但觉手心一烫,勾魂笔上传来的内力虽然紊乱,却是强劲如潮,竟然无法一举夺下画笔。
何其狂面上青气乍现,吐气开声,手腕一拧,再度化掌如刀,侧砍在画笔之上。那画笔本就是寻常之物,如何经得起两大高手的内力相拼,“啪”的一声轻响,断为两截。泼墨王力道用左,身体一个踉跄,踢向小弦面门的一脚失了准头,朝他肩膀扫去。
何其狂借断笔之力纵身跃开,拎住小弦的衣领,硬生生将他朝后提开三尺,泼墨王这一脚踢空却并不收招,弓步前冲,腾空跃起,右手弃去断笔,一掌拍向小弦前胸。何其狂岂会让他得逞,右手把小弦拉在身后,左掌在胸间画个半圆,与泼墨王这一掌结结实实地对了个正着。
砰的一声大响,泼墨王身体在空中一滞,面上如饮酒般青红迸现,复又大叫一声,连退四五步方才稳住身形。
何其狂的武功极其霸道,遇强愈强,这一下硬碰硬看似平常,却是他自创的得意招式,名唤“潮浪”,手法并不出奇,讲究的是内力运用。一掌内含二重内劲,就如大海潮浪般层叠涌来,第一重内劲化去泼墨王的掌力,第二重内劲将其震退数步。若非看在泼墨王神志不清,第三重内劲留而不发,这一掌已足以令其内腑受到重创!
凌霄公子能在高手如云的京师中以武成名,岂是侥幸。
※※※
两人过招极快,夕阳红急迫的声音这才传来:“许少侠且慢……”说到一半,又急忙高喊,“何公子手下留情……啊!”这最后一声惊呼,却是因为立在小弦肩头的扶摇已朝泼墨王电射而出。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但见扶摇收肩凝羽,铁喙直啄向泼墨王的右目。何其狂只恐扶摇受到泼墨王的反击,连忙伸手去捉。不料扶摇虽尚年幼,行动却疾如闪电,何其狂这一捉竟然拿空。
泼墨王与何其狂硬碰一掌,胸中气血翻腾不休,孰想这鹰儿身法如此之快,百忙中只来得及抬手遮在右眼上。
惨叫声与鹰啸声同时响起,泼墨王的右手被啄开一个血洞,而他弹指一击,亦正中鹰颈。人鹰乍合即分,扶摇在空中盘旋一圈,又落在小弦的肩头上,连声哀鸣,看来泼墨王这一指亦是不轻。
小弦又是惊喜又是心疼,抱住扶摇替它抚摸脖颈,心中却想,扶摇虽是出其不意,但这小小的鹰儿竟然能伤了拨墨王,果然不愧是鹰中之帝!假以时日待其羽翼渐丰,有它护着自己,岂不是足可抵得上一位武林高手?他开心至极只想大笑,可瞧着泼墨王血迹斑斑的手掌,终不敢太过放肆,只得苦忍。
六色春秋不料扶摇如此厉害,惊讶地望着它,夕阳红本想上前替泼墨王包扎伤口,却知他神志糊涂,根本不分敌友,只好挡在何其狂身前,防他再度出手,口中道:“何公子不要见怪,家师决不许别人碰他的画。刚才这只鹰儿就是因为飞来伸爪撕画,才被家师出手击伤……”
原来扶摇极有灵性,远远望见林中挂满了画卷,便飞来察看,却被泼墨王掷出墨汁所伤。若非如此,何其狂与小弦一心联络四大家族,倒未必会注意到这片枯林。
何其狂冷冷一笑:“不过是几张废纸,碰了又能如何?”一伸手已从树上取下画卷。
泼墨王喉间发出一声似狼嚎虎吼般的声音,神志不清下虽认不出何其狂,却知他武功犀利,不敢再贸然冲前,亦不点穴止血,任手中伤口鲜血长流,眼中透出怨毒的神色,冷冷望着何其狂与小弦。
何其狂狂笑一声,将手中画卷对着泼墨王一抖:“就是她害了你,是不是?我现在就替你报仇!”说着,他指上用劲,画卷凌空碎成几片,随风飘去。
泼墨天大叫一声,起身去追飞舞于空中的碎纸,何其狂手法极快,随即又撕下另一幅画,依样运劲震碎。泼墨王口中狂叫,徒劳地伸手在空中乱捉,仿佛在面对一个看不见的敌人。
夕阳红大怒:“在下虽然武功粗陋,却决不容何公子相辱恩师!”他抬手抽出一根小小的画笔,状如疯虎,朝何其狂扑来。其余的花浅粉、大漠黄、草原绿、淡紫蓝四人亦是满脸悲愤,纷纷拿出各式奇形兵刃,就要围攻何其狂。
清涟白却一把拉住夕阳红:“大师兄不要莽撞,何公子此举必有深意。”
何其狂也不解释,只是淡然一笑:“很好,很好!”既是赞夕阳红等人不忘师门情义,亦赞清涟白心思敏捷。
夕阳红终于反应过来,收起画笔深施一礼:“多谢何公子出手相救!”
“你不必谢我。”何其狂叹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此举能否见效尚属未知。”似这等中了摄魂术之人,若无施术者解救,便只好以毒攻毒,继续刺激他的神志,所以何其狂才故意毁画,希望借此令泼墨王清醒。
不多时,所有画卷都已被撕毁,泼墨王绕着圈子大叫大嚷地狂追良久,终于力竭,却似乎激起了残余的一丝理智,自知难以阻止何其狂毁画,只是把那画板紧紧抱在怀里,眼中流露出孩童被抢去心爱玩具般的哀求之色,事到如今,他也只能保护画板上那唯一留下的画卷了。
夕阳红双目淌下泪来,跪在泼墨王身前:“师父,随弟子回家吧。”
“回家!”泼墨王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似已痴了。
与泼墨王同样如痴如呆的还有小弦,他的手里握着一片从空中落下的碎画卷,画面上只有一双凤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