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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的一声剧震,蒙泊国师左手与左腿皆行在空处,却迫得明将军的右掌再无变招余地。两人的右掌结结实实硬碰一招。蒙泊国师弹起一丈余高,堪堪撞在崖壁上。他双手齐出,在空中抓住一根垂下的藤蔓,腰腹用力,身体不停上下翻腾着,越升越高。而明将军面色惨白如雪,呼吸短而急促,目光望着崖壁上的蒙泊国师,既不追击,亦无退缩,冷然道:“想不到初次相见,国师就送上如此大礼!”蒙泊国师没有回答,竟就此消失在夜色中。
在明将军的脚下,几级石阶尽碎。而距离他前方儿步处,殷红的鲜血斑斑点点,映在青色的石阶上,触目惊心。
小弦人在树顶,虽然眼可视物,却根本未看清明将军与蒙泊国师刚才那惊天动地的交手。但随着这一招击实,扶摇兀然振羽高飞,复又匆匆钻回小弦的怀中,神态竟是前所未有的惶急。而小弦则是口鼻一室,周围的空气似乎一下子被抽干,全身忽然酸麻难耐,仿佛被无数把锋利的小刀轻轻刺中。若非他被点穴道口不能言,定会叫喊出声……
明将军静立片刻,再度沿石阶缓缓前行,当经过小弦藏身的树下时微微一停。小弦心中一紧,知道已被明将军发觉。虽然前几次遇见明将军时他都是和颜悦色,但此等情形下相见,谁知道他会如何对待自己?
明将军却仅仅停顿了一下,并没有什么异常之举,再深吸一日气,面色如旧,缓缓拾阶上山而去。
小弦稍稍放下心来,只觉眼睛酸涩无比,明明望着空气中无尘无埃,却又能感应到有许多细小的、看不见的颗粒从空中悠悠落下,仿佛依然在延续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明将军与蒙泊国师这番交手虽然如眨眼般短暂,但在小弦的感觉里,竟是漫长无休。
※※※
正胡思乱想间,小弦忽然身体一轻,穴道已被解开,蒙泊国师不知何时已悄然来到他身边。
“若非老初亲身尝试,无论如何想不到天底下竟有这般霸道的内力。好一个流转神功,好一个明将军!”蒙泊国师自言自语般喃喃道,略带懊恼的神情中似乎还有一份被对手激发的斗志。
小弦听着蒙泊国师粗里的喘息声,望着石阶上的血迹,猜测这一战只怕是蒙泊国师败了,轻声问道:“大师伤得重么?”蒙泊国师却道:“许施主不必于担心,流转神功虽然厉害,却未必能伤得了老衲。只是因为老衲强运‘虚空大法’之第四重‘凌虚’,才被自身功力反挫,尽管现在只余七成功力,并且决不能与人动手过招,但只要休息十日,便可无碍。”一言未毕,又是几声轻咳,嘴角流下一丝血线。
小弦本对蒙泊国师不无敬意,但听他明明咳血负伤,更是只余下七成功力,口气却还如此强硬,心里反而隐隐生出不屑。蒙泊国师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也不解释,指着远处一座小山峰道:“那里应该可以看到明将军与暗器王的决战,久闻暗器王的偷天弓之名,却不知他是否真有传闻中令鬼神皆惧的威力?”
小弦大喜:“我们赶紧前去!”蒙泊国师道:“明将军的武功如此厉害,为何你却不为暗器王担心?”小弦嘻嘻一笑:“大师你不是说此战林叔叔必胜吗?我当然相信你。”话虽如此说,但见到蒙泊国师一招内败给明将军,似乎并没有自已想象中的本事,对他的预测也不免产生了一丝怀疑。
蒙泊国师眼望苍穹,眉梢纠结,不知在想着什么。两人各怀心事,静默一会儿,蒙泊国师忽生感应,伸指按在小弦唇边上。
小弦知机,立刻将呼吸放轻,凝神往下看去……只见一道黑影鬼魅般从树下飘过,投入一片密林,再无任何动静。若非蒙泊国师耳目极好,只怕会当作是什么山中野兽。
“他是谁?不是只有林叔叔和明将军才能进人泰山么?”等那道黑影去远后,小弦在蒙泊国师耳边轻声询道。蒙泊国师脸上现出一种恍然大悟的神情:“看来,想要明将军性命的人,并不止老衲一个。
※※※
明将军缓步走过十八盘、南天门,再行了一灶香工夫,山道已尽,眼前豁然开朗,林木参天,溪静淌,已至东岳泰山最高峰——玉皇顶。
峰顶上一片寂静,一位蓝衣人懒洋洋地靠在一裸大树边,英俊的面容上挂着一份似有似无的笑容,令人心生亲近,正是暗器王林青。
“明兄终于来了。”林青望见明将军,含笑相迎,但见到明将军的神态略显委顿,似已负有内伤,愕然止步发问:“半山腰是何人?”
林青方才已听到山腰之声,知道来者孤身一人与明将军交手一招,却未想到竟可令明将军负伤。要知明将军一路上山准备与林青决战,已臻最佳状态,纵然数名武学高手蓄意偷袭,也末必能抵挡住流转神功反击之力,由此来看,对方武功亦达到了超一流的境界,普天之下,有如此能耐者屈指可数。
明将军苦笑一声:“是吐蕃的蒙泊国师,他也未能讨到便宜,三五天内,应该绝无能力再与人过招。”林青明亮如星的双眸微微一眯,就像两把锋锐的宝剑:“既然如此,我可以再等几天。”虽然早在两月前就定下战约,但堂堂暗器王当然不会趁明将军负伤之际出手。
明将军眼中闪过一丝欣赏:“林兄不必如此,一早定好的时间岂能不遵?现在离子时尚有近一个时辰,已足够我回气。”林青微微一笑:“明兄末免太过自信了。此战小弟已等了六年,自然不在乎多等几天,即便正月十九之约无可更改,却也未必非要是子时……”他目光精准,瞧出明将军之伤并非表面上的若无其事,恐怕有一日的时间也不一定能复原,故有此言。
明将军哈哈大笑:“林兄勿急,在交手之前,我还要先说明两件事情。第一,京师形势早已在我掌控之中,无论明某此战胜负如何,都不会影响大局,林兄尽可全力出手,无须有任何顾忌。”林青长吸一口气,脸上肃容,只说了一个字:“谢!”
明将军续道:“第二,虽有五千官兵封山,但此刻的泰山之中,决不仅仅有你我二人。除了蒙泊国师,另外还藏有数名高手。虽然我们现在感应不到他们的存在,但我可保证,待你我战罢,下山途中必会遭遇意想不到的伏击!”
林青眉梢一挑:“泰山方圆数里,将军今夜初至,如何能知道得如此详细了?”
明将军叹道:“实不相瞒,泰山之中亦早留有我的眼线,不会放过任何上山之人的踪迹。并非明某信不过林兄,而是迫于京师形势,不得不如此,事实上这两个月中表面看来将军府毫无行动,任凭泰亲王布置,其实暗地里搏虎团分别混编在禁军之中……”
以往明将军率军出征,帐下有一支二百人的亲兵,皆是武功高强、智勇双全的忠诚死士,人称“搏虎团”。明将军回京为防当朝空帝之忌,特意下令解散搏虎团,而实际上这一百人却是化整为零,安插在京师与全国各处,只须明将军一声号令,便可集结起来。随着泰亲王谋反之意渐浓,这二百死士亦成为明将军扭转京师形势的潜在力量。而山脚下藏身石碑中的那人,也正是搏虎团中一名精通缩骨之术、心志坚毅的死士。
林青一摆手:“事关将军府之机密,明兄不必多言,小弟信得过你,也无意沾染京师权力之争。”
“可惜林兄虽是闲云野鹤的性子,偏偏有人却不想让你逍遥。”明将军呵呵一笑,“在山脚下我接到心腹密报,这五日内他已见到七名高手潜入泰山之中,估计上山总人数至少应该有十余人。林兄可知他们是何来历,有何动机?”
林青冷笑:“这些人好大的胆子。按理说泰亲王与太子在京师自顾不暇,应无可能再派人来此,莫非是江湖上的高手?”
明将军道:“我本亦是如此想。旦从京师出发前却发现了不少蛛丝马迹,综合考虑,已大致猜出些端倪。”他沉沉一叹,“京师三派之争愈演愈烈,大家只顾着扩充自己的实力打压对方,却都忽略一个人。而这个人,才是最不希望我活着回到京师之人。”
林青一震,思索道:“山下五千官兵决非摆设,偶尔一两个高手潜入还情可原,断无可能十余人齐至不被察觉,多半是官兵有意放行,由此看来……”说到这里,明将军已是缓缓抚掌,两人彼此对视一眼,更加肯定了这个判断,林青轻轻一叹,没有继续说下去。
明将军沉吟道:“所以,你我一战后,败者固然元大大伤,胜者也决不会轻松。而等到那时,这十余名高手在择险地一齐出手……嘿嘿,只怕过不了几天,你我在泰山绝顶之日同归于尽的传闻就将传遍江湖。”
林青剑眉一扬,手指左方不远处一座小山峰:“那里名为观日峰,据说可见到东海日出之景。小弟先行告辞,今夜明兄好好休息,明晨五更你我便在观日峰想见,不知明兄意下如何?”
明将军先是一怔,立刻明白林青的意思:“久闻泰山日出奇观,若能在观日峰头与林兄一战,于愿已足。”又淡淡一笑,悠然道:“不过明某还要提醒一下林兄,杀人容易,留活口无疑会耗费更多的体力,可莫不等我出手,林兄就先行倒下了。”
林青哈哈大笑:“小弟从不自命侠义,生死关头亦不会有妇人之仁。”说罢手抚偷天弓,头也不回地下山而去。
※※※
蒙泊国师自知内伤颇重,不宜与人动手,带着小弦小自翼翼地避开山中暗藏之人,等来到那座无名山峰上时,已近初更。
两人找个山洞,刚刚坐定,就有一声惨叫从山下遥遥传来。小弦听得真切,一惊:“这是什么声音?”蒙泊国师颇为激赏地点头:“暗器王果然是真英雄!”
小弦睁大眼往下望去,黑沉沉的什么也瞧不分明:“是林叔叔吗,他在和什么人交手?”
就见一道亮光从山中传来,似是宝剑宝刀反射月光,旋即又听到几声惨叫。小弦大奇:“这些人到底是谁?林叔叔为什么要和他们动手?难道是将军府的人?”蒙泊国师道:“许施主恐怕猜错了,这些人非但不是来自将军府,反而是对付明将军的。”
小弦惊道:“难道是泰亲王的人?”蒙泊国师摇摇头,缓缓道:“京师之中,最忌明将军之人并不是泰亲王与太子,而是当今天子!若是老衲所料不错,这些人都是大内高手。”
这句话登时震醒小弦:京师三派之间的矛盾说到底就是权力之争,而无论谁总揽大权,都是当今皇帝敢不愿看到的一幕。所以趁明将军与暗器王泰山决战之机,另派大内高手暗中行刺。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京师诸人沉陷于彼此争斗中难以自拔,反倒是来自吐蕃的蒙泊国师将其中的关键看得一清二楚。
小弦依然不解:“可是,这些大内高手要对付的既然是明将军,为什么反倒先和林叔叔动手了?”
“所以老衲才赞一声暗器王英雄了得!”蒙泊国师慨然道,“明将军受老衲一掌,已受内伤。暗器王不愿乘危出手,所以代他解决这些人,自己也不免有所消耗,好让决战变得公平些。”
小弦恨声道:“这算什么公平?明将军只不过和大师交手一招,林叔叔却要于这些大内高手生死决战,说不定受伤会比明将军更重……”说到这里,自觉颇有些瞧不起蒙泊国师的意思,悻然收声。
蒙泊国师道:“许施主不必多疑。老袖那一掌,已足令明将军死于暗器王之手!”“啊!大师那一掌如此厉害?”小弦吃了一惊,回想十八盘石阶上两人交手的情形,似乎只是蒙泊国师吃了大亏,并未瞧出明将军受到什么了不得的伤害,对蒙泊国师的话不免半信半疑。
蒙泊国师并不多解释,眼望黑黝黝的山中不时闪现的亮光,计算着林青出手的次数:“七、八、九……唔,绝顶之战最大的可能只会是两败俱伤,那时纵然明将军与暗器王并肩联手,也绝难抵挡这些大内高手的袭击,此计本是狠毒,但可惜他们为免暴露行踪,不得不分散隐藏在山岭各处,每个人的武功虽可算是一流,单打独斗却差了暗器王一筹,纵然有顽抗之力,最终亦难逃被逐一击毙的命运……”
小弦惊道:“林叔叔杀了他们?这又何必?”
蒙泊闲师漠然道:“皇帝无故杀臣,自难让天下人心服,事后决不会留任何活口。而一旦事败,天子为求声名,不计代价也会杀人灭口,这些大内高手此刻不死,明将军与暗器王日后都会有甩不掉的麻烦,或许还会连累他人。所以暗器王下手虽辣,却是明智之举,表面上只救了三个人,其实却救了更多的无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