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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夫妻百日恩吧……何况两人昨夜虽对话不多,却已觉性情其实相近——都是清冷洁癖之人,……
赵苏也很满意……
偶尔会想起那年代久远的那些微笑伤惘的往事,姑且把它当作了大漠春风里的一些飘渺难寻的幻影……
纵然余怀仍在,奈何芳信久乖,争如只做、梦里蓬莱……
“皇上,见了妾身哥哥了吧?怎么——他有什么让皇上不满意的地方吗?”
皇后何其敏感,立刻察觉赵苏神情中的细微异常。
如花解语般的皇后,怎能不教赵苏欣慰到心里去?——又怎忍教她伤心?当下赶紧把对朱江颇有微词的想法藏过,笑着说:“怎么会?朕想到了一些别的事情。”
皇后点点头,道:“妾身正等候皇上回来,好一同去觐见太后呢。这就去罢?”
“啊?”
赵苏一惊,这才今日携同皇后拜见慈宁太后,乃是大宋皇室规定的不可回避的礼节。——一想到慈宁,他的思绪立刻闪电一般想到了往日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那些折磨和痛苦都可以如烟花如烟云——可是,那、那曾被那样屈辱蹂躏的日子……浑身不由一颤……连心尖都厌恶出来……对于赵苏这样洁癖得近乎苛刻的人,那些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不可能当成从未开始!那些已经残留在自己身体上的丑恶和污秽,不可能当成了无痕迹!
事如春梦了无痕——是啊!对于很多人来说,一切都是可以漠忘的,甚至眼泪,甚至爱情……可是,赵苏无论如何办不到!
无论如何强迫自己遗忘,无意识间它又会跳跃心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挥去那些缠绕的思绪!就见美丽的皇后疑惑地正瞅着自己。
他只得勉强一笑,道:“那就去罢……待朕换了常服。”
看着眼前交相辉映的一双璧人,教慈宁怎么能不想起自己被先皇赵顼狠心遗弃的命运!
她心里酸得发苦!一想起那个夺走自己一生幸福的狐狸精就是赵苏的母亲林妃,心里的怨毒顿时化成了火焰!
“哎呀!——”轻声的惊呼,是皇后没有拿稳茶杯,差点洒到了衣服上——“小心!”赵苏赶紧帮她抓住差点掉落的茶杯。两人手腕相触,相视一笑,脉脉生情。
慈宁两眼发直地瞪着微笑的赵苏——苍白的脸上轻轻漾开的温柔微笑,象冰雪里融化开的阳光……那个一向愁眉苦脸的小子竟然笑得那么开怀……那个狐狸精留下的贱种竟然在她面前笑得那么自然……天啦!他竟然笑得那么幸福……心脏象被谁粗暴地揉捏着,蹂躏着,慈宁胸腔里郁闷得简直一口气险些接不上来——“太后,您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温柔关怀的问话,原来是皇后注意到了她的坐立不安的样子。
“咳……哀家年纪大了,身体不佳……老是胸闷啊……”
“是吗?皇上,那得赶紧延请御医,为太后细心调治才是啊!”
“是……是的……是朕疏忽了……”
“唉,岁月不饶人啊!年纪大了,自然这样,倒也没什么!倒是哀家独居南殿,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可真寂寞得紧呢!——皇儿政事繁忙,也怨不得他从来不肯来看看哀家这孤老婆子……”
皇后信以为真,嗔怪地看了看无话可说的赵苏,温柔地道:“如果太后不嫌弃,妾身每日过宫来,陪伴太后说说话儿解闷,可好?”
慈宁等的就是这句话。——当下满脸皱纹里堆出笑容来道:“那敢情好!哀家怎么会嫌弃?你尽管来罢!这里老是哀家一个人,那些蠢丫头们又听不懂话茬儿,平日里可真是无聊呢!皇后肯来看顾哀家,那可真是哀家的福气!”
一面看了一眼赵苏,见他虽然有点有苦说不出的神色,但也没有异议的样子——慈宁冷笑一声,心道:小子,先让你得意两天罢!过不了多少时候,就得让你知道哀家的厉害!
建炎三年春末,上皇徽宗之子赵琬、女锦园公主返京。入住皇宫东殿。
建炎三年夏、芭蕉苦热。
北殿里,寝宫里以冰块储放在装满水的水晶缸里降热。宫女们把时鲜的水果浸在刚打上来的井水里,用玉碗捧上来。
慈宁太后和皇后相对而坐。看了一眼在这蝉声烦躁、人心杂乱的夏季,却依然仪态端庄,清凉无汗般的皇后——确实和赵苏是同一类人。冰雪样清冷的人,她亦深知这样人从来是生具洁癖,最憎丑恶。——此时她和皇后已相当亲热,几乎无话不谈。当然皇后话并不多,多半时间是这居心叵测的老妇人在唱独角戏,皇后只是微笑着耐心地听。
慈宁把铺着龙须细席的软椅稍稍挪近——刻意以亲密的语气问道:“你不要怪哀家多嘴……皇儿和你之间……怎样?”
她脸上的诡秘神色,和说话间浓烈的暧昧语气,使皇后一下子明白了她所指的意思。——这冰清玉洁的女子一下子涨红了脸,羞耻地说不出话。
但太后垂问,她又怎能隐而不言,只得讷讷道:“还好……”
慈宁笑道:“你别怪哀家多嘴……你进宫也快半年了,怎么……一点消息也看不出来?……”
一面说,一面意有所指地瞄了一眼皇后平坦的小腹。
皇后再次涨红了脸——然而这次她却无论如何不能保持隐忍了——要知道在两宋,正是理学大兴之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何况是天潢贵胄的皇家!对于未婚女子,最罪不可恕之事无非失贞,对于已婚女子来说,自然就是无法怀孕!不能使夫家有后,此等妇女,娶来何用?——所以一旦遇此情况,轻则纳妾,重则休妻。
为了这件事,其实皇后自己也在暗暗着急——此时竟被太后点破——她又恐惧又心慌,脱口道:“太后!这……皇上他自从新婚之夜之后,就从来没跟妾身同过房了……”
惊觉自己竟然把这么羞耻的事说了出来——皇后的脸再次涨成血红!
果然如此!
慈宁心里暗暗冷笑一声!
她早知以赵苏之生具洁癖的个性,自从被张邦昌强行蹂躏后,肯定会对床事心生厌恶和排斥——就算是跟皇后同房,肯定也让他觉得难以忍受——精明如她,什么人没见识过!象赵苏这种头脑简单的人,她岂能摸不透他的心理!
这种已经不配当男人的人还配娶妻!嗤了一声,她故做表情沉重地道:“……果然……”
“什么……太后……您说什么‘果然’?……”
敏感的皇后马上察觉到她语气中的暧昧,惊惶地反问:“您是怀疑妾身……”
——生不出孩子?
她终究说不出口,只是眼中已经蓄满泪珠……
一想到说不定会被打进冷宫或被休出皇宫的命运,教她如何能够忍受——却听太后柔声道:“傻丫头,哭什么?哀家又没说你哪!”
“不是说妾身……那是说皇上吗?”
皇后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泪珠未干,脸色却有点变了:“太后!皇上……他……他有什么事么……什么‘果然”……太后?“
“唉!”
慈宁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道:“本来哀家也不想告诉你的……可是看你这样子……不知道大概你永远也安不了心……”
“到底什么事啊……太后?”
皇后惊得脸都白了,语气也微微颤抖:“皇上……他……他有什么事……”
慈宁叹道:“你想想,他为什么再不肯和你同床?”
皇后美丽的眼睛里又泛上了泪花,脱口道:“难道!难道皇上……他……他不喜欢妾身?或者……皇上他另外有喜欢的人?”说到这里,声音都哆嗦起来,眼看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慈宁不料皇后会得出这个结论,实在倒一楞。——心想:看来这皇后倒真的很喜欢那个狐狸精的野种嘛!——这样倒更好!
她在肚里冷笑一声,面上却为难地道:“唉……这件事……哀家是不该告诉你的!可是你侍奉哀家至孝,哀家也早把你当成了亲女儿般,又不忍心教你就这么守一辈子活寡……”
“——守活寡?……”
皇后重复了一遍,惊得泪水都干了!——这、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听太后叹道:“我听你哥哥说,你幼读史书,颇得家学渊源?”
皇后正是急切欲知下文之时,不料太后反而把话题扯开,又着急又无奈,只得道:“妾身不过识字而已,哪里有什么家学渊源?太后谬赞妾身了。”
慈宁悠悠道:“那你知不知道有个汉哀帝,为了一个男子董闹得天下不宁?”
皇后冰雪聪明——岂会听不懂慈宁的暗示?——她本极有淑女风范,此时震惊过度,竟然尖叫出声:“皇上!皇上他喜欢男人?!”
慈宁一脸悲哀跟无奈地点点头,喟息道:“唉,皇室不幸,哀家也不幸啊……辛辛苦苦抚养大的皇儿,不知为何竟然染上此等恶癖……可教哀家情何以堪啊……”
看着两眼发直,说不出话的皇后,慈宁心里快意至极,却偏偏还挤出了两滴老泪,又悲伤地叹息一声……
“皇叔喜欢男人?——皇祖母你说的是真的?!”
耳边突然响起拔尖的童音,慈宁大吃一惊,——慌忙回头,却见赵琬不知何时站在身后,小脸上一脸震惊跟……那是什么神色?等等……怎么好象嫉妒?……是看花了眼睛吧?
这八九岁的傻小子知道什么?
自从当年她要杀赵苏而被赵琬这小子撒泼耍赖地拦下来之后,她真是讨厌透了这个小小年纪就骄横跋扈的皇孙!
此时哪里肯理他,面有怫色地哼了一声,冷冷道:“你不好好跟着太傅念书,跑来这里干什么?”
那知道赵琬理也不理她,自己楞了一阵,小脸涨得通红,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转身就噔噔噔跑了!
慈宁气得差点吐血,看着赵琬的背影,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此时赵苏正在御书房里审阅奏折,由于太过于专注,他好一阵子才察觉外面不知何时开始的喧嚷声。
御前侍卫们低声下气的劝阻声中,似乎还夹杂着童音的叫嚷。
赵苏微微皱起眉头——他爱好清静,顶厌烦别人打扰——是谁在外面喧闹呢?
正打算出去看看,却听见一个女子声音道:“好了……让他进去罢!”
是皇后的声音。
心中一柔,连忙从御案后站起,却见书房门已然开启,皇后缓缓走了进来,身后跟着赵琬。
赵苏有点心惊:皇后……举止虽无异样,但气色颇不寻常。——怎么回事?
他正要开口,却听皇后道:“皇上……妾身最近心绪不宁,想回家省亲……”
赵苏有点奇怪,但心想她新嫁之妇,想念娘家,亦是情理中事,虽然其实有点舍不得她,也只得说道:“哦。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朕派人送你回去罢。”
皇后看着他半晌,眼睛里突然扑簌簌掉下了眼泪来!
赵苏大惊,手足无措——他从来未近红颜,哪里猜详得出女子心事?——此时呆了一会儿,只得趔趄上前,从怀中抽出罗巾去给皇后拭泪,边笨拙地柔声道;“别哭了……你怎么了?”
皇后突然推开他的手,一面啼哭着,转身就往外跑了出去!——只剩下赵苏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摸不着头脑……他哪里知道
——此时边哭边跑的皇后心里正想着:太后说的果然是真的……皇上对我果真一点情意也没有……巴不得我从他身边走开……我一说要回家省亲他就迫不及待地要给我安排车马……
她一边哭着,一边想起皇上的样子,一面想起太后的话,越觉得证据确凿……她一开始就觉得奇怪,怎么一个堂堂男人身上会有体香,那种与生俱来的异香总是教她这个脂粉红颜情不自禁地羡慕不已……所有女人呆在他身边恐怕都会有点嫉妒吧!……所以她心中一直都有点不安……一直不知道那样的不安是从何来……原来……原来如此!
原来皇上喜欢男人……还……还跟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枭雄将军张邦昌上床!
天啦!
看起来冰雪般清冷无欲的皇上,原来是这么一个污秽又肮脏的人!
皇后的心凉透了,哭得真是肝肠寸断,同时又恶心得要吐——这生具洁癖的女子可怎么受得了这种——这种、她从来连想也没有想过的丑恶事情!
赵苏莫名其妙地看着皇后的身影,正想追出去,却被一只小手攥住了衣角。
低头一看,是满脸愠色的赵琬,——小眼睛里正闪着恶狠狠的光芒,大声道:“二皇叔,我问你——”
“怎么了?“
突然被打断,赵苏抬头,愕然地发现站在面前的居然是慈宁!
慈宁看了一眼赵琬,对远远地不敢近前的东宫嬷嬷喝道:“你们教了二皇子些什么规矩?——不经允许就往皇上书房里乱钻!还不给我把二皇子请回东宫去!——就是你们这些糊涂虫!把好好的皇宫搅得乌烟瘴气!”提高声音吼道:“还给我杵在那里干什么?!”
“是,是是!”
吓得魂不附体的嬷嬷赶紧一溜小跑过来,不顾赵琬挣扎,捂着他的嘴抱着他飞也似的去了。
赵苏错愕地看着这一切——这半天发生的事情似乎有点奇怪!
却听慈宁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