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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桌之隔,重炎乌黑的双眸定定凝视着我,并无锋芒,却有说不出来的忧伤。
有些话,我今夜一定要告诉他。
替彼此斟了一杯酒,我淡淡问他,“我真的很象他?”
“是,”重炎肯定的说道,乌黑双眸上竟淡淡浮起一层雾气,“我一直以为天底下只有玉儿一个人会那样淡淡的笑,只有他有那么温柔又悠远的目光,无论他站哪里都好象有一层微微的光围绕在身边。他看起来很骄傲,不喜欢理别人,其实他是害羞不知该怎么跟别人交往。他表面上很坚强,什么事都肯自己承担,可心里却很脆弱,很容易就会被人伤害。就象是一个小小的蜗牛,你轻轻一碰,他就缩回自己的壳子里,躲起来不肯见人,一个人偷偷在心里哭。我一直想要好好的保护他,不让任何人伤到他,不要让他一个人躲到壳子里去,可是他还是走了,留我一个人到处找他却找不到,每天都想着他躲在壳子里会不会哭,会不会也想我,会不会有一天再回到我身边。”
重炎别开目光,看着街那边嬉闹人群,一点晶莹的光芒在眼角轻轻闪烁。
我凝视着他秀丽的侧脸,空落的心里仿佛缓缓绽放出洁白宁静的莲花来,尘灰落,怨憾休,只剩澄清的心宇清明如洗。
我轻轻握住重炎的手腕,重炎身体一震之下转头呆呆看着我。
“何必想不开,你找回他又能怎么样?”我侃侃而谈,紧握住手中重炎轻颤的手腕,“对一只蜗牛来说,这世界最安全的地方,不是你的手心,而是他坚实的壳。虽然那个壳里没有你会让他觉得是遗憾是痛楚,但是只有在那里他才能够继续生活下去。”
“在我手心里就不可以吗?”重炎凄然问道。
“您是一国之主,是拥有整个天下的人,你的手心里有着太多的东西。虽然那只小小的蜗牛或许是您此刻最珍爱的,再或者是你今生最珍爱的,可是他依然不安。你的手心太宽广,他不是不可替代的唯一,如果有一天,他让你失望了,不再是那个身边围绕着淡淡光芒的美丽的人了,你有太多东西可以代替他。你的手心也太狭小,容不下一个想要自由的心。”
“我始终只有玉儿一个人,”重炎反手握住我的手腕,让我们的手彼此紧紧相握,眼里泪影茫茫,“是我贪心,江山和玉儿我都想牢牢握在手中,这些年来,才让他觉得那么委屈。”
“他毕竟不是女人,可以放在深宫之中直至终老。若有一天他老了,远离家园朋友,孤单一人,垂垂老矣还扮做女人在后宫之中做着什么妃子,和怪物没什么两样,这是不是一个太残酷的笑话?他始终是要走的,你也不必太自责,并非你的错,而是生活是真实又残酷的,不是两个人有了爱就可以解决一切的问题。”我轻轻摇晃着重炎的手腕,示意他去看身边经过的一对白发苍苍相扶相伴的老夫妻,“不是任何人都有这般深厚的缘分和福气,可以象他们这样能相偕白头。太多的人,只能让自己在爱过以后,好好的活着,彼此忘记,或者彼此记得。”
重炎已经伏在桌上,轻轻啜泣起来,牢牢握着我的手腕,似怕松开就再也不见了。我低头看着他,心里温柔的疼痛着。
“我也曾经很深的爱过一个人,后来想了很久,还是离开了他。对我来说,这一辈子曾爱过那个人,就已经是全部的意义。剩下的日子,是好,是坏,是在这里,还是在那里,是想着他,还是忘了他,都已经无所谓了。从离开他的那一刻开始,我的人生其实已经完结。现在的我,就象是望乡台上的魂魄看着生前种种,你明白吗?”
我缓缓抽回自己的手,重炎竟不肯放开,他抬起头来悲切的看着我,“我愿意抛下所有,做一个平凡的百姓与他遨游四海,但求能相守到白头。”
灯火影下,那晶莹泪滴落在我手背之上,滚热的温度瞬时间灼伤我的骨肉血脉。我凝视着那点泪滴,摇了摇头,慢慢说道,“他在后宫之中并无容身之地,就象你在江湖之中寻不到自己的位置。天下之大,恐怕竟是没办法容纳在一起的你们,没有任何地方,能让你们并肩而立,岁岁年年,直至白头。做个千古明君吧,朝堂上那个威严的君王才是真实的你,看看这些富足快乐的百姓,别说是他,连我都觉得为你骄傲。即使他遨游四海,也会记得你是这世间的王,是他的王。”
我再不迟疑,起身向那汹涌人群深处而去。点点爆竹在身边炸响,衣香鬓影间欢声笑语连连。
远远听得重炎拼尽全力的呼喊,“玉儿,不要忘了我。”
我转身,繁华街上,人影来去交错,灯花隐隐绰绰,竟再见不到那熟悉身影。手背上的泪痕,灼痛心脏。
怎么会忘记你?离开你那一刻的心痛,至今宛然,夜夜焦灼。好好活在这世间,浪迹风尘之中,只怕过了那奈何桥,便会忘记谁是李重炎。
来从动笔的第一章就准备让某个人及时死掉的说……
目前在动摇中,或许快乐的结局也不错???
(二十四)
上元灯节的焰火在天空中盛放了整整一夜。我涉着浅雪,一路神思飘荡的走回甜水巷。漆黑的胡同内杳无人声,渐渐竟闻琵琶声遥遥传来,在长夜里随风飘荡。细细听来,唱的竟是我在梅府写的词,“多情终古似无情;莫问醉耶醒!未是;看来如雾。朝暮将息花天”。
那一夜,响彻人间的爆竹声让我彻夜未眠。
第二日醒来,一群人打上家门向我讨昨日酒债。素秋正好此刻上门来,被那一群无聊人撞见,各人脸上均是暧昧颜色。我倚在窗前看他们自管嬉笑,一时间竟分不清昨夜今朝哪个才是梦境,哪个才是真实。
素秋却面有忧色拉海棠去一边悄悄说话。片刻海棠转回来,拉我过去,一边轻声说道,“素秋的孩子好象有些不对,请了医生也没什么用。她以为我会用药,哪晓得我是用毒的。好歹得你出手了。”
我向海棠点点头。素秋紧张的迎上来,我便随她上了门外的马车,一路向她的养琴阁而去。
那个雪夜曾见过的孩子不过几个月大的样子,小小脸已涨的通红,舌苔上起着淡淡白点。我按了脉,转身向素秋笑道,“没大碍,按我说,清清净净饿上两天就好。”
素秋满脸诧异,我解释道,“脉象上看,只是受了燥热之气,你就给他吃了不少名贵的药,小孩子家哪里受得了,越发沉重起来。把药停了,饿上两天,自然清顺了。”
“四公子说的一定不错,”素秋略放下心来,让我去客厅喝茶。
养琴阁是京城颇有盛名的雅致所在,寻常客人想上楼一坐都难,素秋更是一唱千金,如非名士,她连见都不肯一见的。那孩子的父亲,想必是绝顶风流的人物了,竟值得名满天下的素秋姑娘为他生下孩子来。
素秋缓缓在对面坐了,端了一盏碧螺春,看着窗外檐上深雪,幽幽道,“四公子定是在想这孩子的父亲是谁吧。”
我脸一红,这冰雪聪明的女子洞达世情,竟看得穿别人心思。
“公子不是外人,素秋不想相瞒,其实我只见过那人一次。大约一年前,他来养琴阁听我弹琴,我们聊了一夜,其实是我听他说了一夜的心事。就是那一晚,我第一次留客人住下,就有了这个孩子。可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素秋缓缓说着,秀丽唇角弯出美丽的弧度,眼里有着淡淡的惆怅和喜悦,“直到那一日,去梅府献歌,我才重新遇到他。可是他已经认不得我,淡淡从我身边走了过去。我想问他还记不记养琴阁的素秋,想告诉他那一夜我们有了一个儿子,可是,他已经不记得我,我什么都说不出口。”
我看见素秋渐渐红起的眼圈,和唇边始终勉强着的微笑,心里渐渐明白,“你现在知道他的名字了?”
“是啊,”素秋笑到,“我给儿子取名叫沈如玉,四公子觉得可好?”
我缓缓舒出一口气来,不忍心再看这个痴情的女子。沈明玉?该是李重炎才对。她竟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却为他生下了一个孩子。
“有空,带如玉来寒舍坐坐,我和家兄都很喜欢孩子。”临别时我费事的念出如玉这两个字来,不知这痴心女子他日得知事实真相,面对这个名字,会有何种感慨。
数日后素秋带着如玉来老宅的时候,海棠果然被沈如玉这三个字震的一时无语,半晌才勉强笑道,“如玉,跟我们倒是有缘,大家名字里都有个玉字,不如让我认做干儿子的好。”
素秋抿嘴轻笑,竟令随从拿出四色礼仪来,正正式式的让如玉拜了海棠做干爹。
海棠一边掏出家传的玉佩给如玉挂上,一边轻声在我耳边说,“这儿子可是替你认的,大家心里明白,可别不认帐。”
“重炎做的,关我什么事?”我小声嘀咕回去。
海棠冷笑,“素秋可只知道孩子的亲爹是沈家的四公子,张扬开来,你能躲的掉才怪。”
我无奈,“好了,以后我大哥要是犯了毛病,打着你的旗号招摇撞骗有了孩子,无论多少,统统记在我名下成了吧?”
“明堂才不会那么没节操。”海棠白了我一眼,径自抱了如玉去还给素秋。
世间缘分当真神秘莫测。和重炎有一夕之欢的女子,竟与我偶然相识,最后和海棠认了干亲。其中关系交错,当真令人惊诧。佛说,前世五百次回眸才换得今生擦肩而过。我们这些人分离聚合,可谓是缘分深厚。与重炎,想必更是宿世积累下如海因缘,才能在今生相识相知,才有在斜阳殿那漫长七年的相守。我当深谢上天眷顾。
长安的青空一望无垠,满院深雪,我向厅里正逗着孩子玩的海棠和素秋走去,这些缘分深厚的人是经历了漫长的岁月才来到我身边的,应当好好珍惜。我轻轻抱起胖呼呼的如玉,看着他新长出来的洁白小牙不由笑出来,“乖小玉,叔叔也送你好东西。”
深寂的老宅因为这个小小的孩子平添了许多热闹。有时我看着小玉心里会有奇怪的感觉,重炎的小孩,他长大了可会象重炎?仿佛我就是在看着幼年的重炎一般。
二月冬雪初有消融的时候,重炎来向我辞行。
那个清早我正在院中看着下人们将成群的鸽子放上青天,有人敲门,一转身就见到越发清瘦俊秀的重炎探进身来。
两人目光一碰之下,都微微楞住。我随即笑起来,挥下仆人,请重炎进来。
他却只站在门口,微微笑着,“我去山东看看黄河堤坝的情形,去大半年那,临走想见玉兄一面。”
我随他走出门去,巷口果然停着马车,有人不断向这边张望。
“那是谁?”我惊见洛儿坐在车辕上,不由问道。
“洛儿,我带他去看看他的国家究竟是什么样子。”重炎淡淡一笑道。
我轻轻叹一口气,“千金之子,不坐垂堂。你们身系天下安危,一定要小心。”
“放心。”
两个人这样淡淡说着,已走近马车附近。一年不见,洛儿又长高了不少,眉眼之间越发象重炎了。
重炎停下步子,看着我,“其实也没什么要说的,只是想来看看你。”
我点点头,微笑着看着他。
“那我走了。”重炎踏上了马车,又转身看着我,似要说些什么,终于一点头,掀开帘子进了车厢里。
“保重。”我道。
马车已辚辚前行,在清晨寂静的街上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长安若有若无的朝雾里。
我凝立良久,终于转身回转老宅。
推门却呆住,院里梅树下,素秋正抱着孩子痴痴看着门外,眉间深锁着哀愁。
5555,人家第一次写文嘛……以后写别的再改正缺点吧……
重炎和明玉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第三者,不好玩……
那个……人家以后想写洛儿,颜齐,和小玉的故事……
(二十五)
素秋忽然抬起头来,看着我凄然一笑,有些怅然的喃喃道,“果然是你。”
我有些茫然却又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好立在门前与素秋遥遥相对无语。
一阵微风吹来,阵阵寒意,素秋幽然道,“四哥,素秋不是贪图富贵的人,沈家的富贵权势,打不动素秋的心。可是那一夜,沈公子隔着帘子与我说着他心爱的那个人,我隔着帘子看着他,他有那么修长的眉,那么美丽的眼,我第一次觉得动心,只希望自己就是他所说的那个人。所以那一夜我便留他住下,后来有了小玉之后我很开心,虽然知道可能这一生再也没有见到他了。”
我看着眼前风中的单薄女子,心里有淡淡哀愁涌上来。那一夜或许是她此生唯一的回忆,要用漫长的岁月来追忆。
素秋眼里有盈盈泪光,却仍微微笑道,“第一次见四哥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素秋就觉得你就是沈公子说的那个人。好象四哥一举一动都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