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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夫十字镇-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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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水?”
  “不多了,”施奈德说,“或许够我们挨过今晚。”
  “拿来。”米勒说。
  “听着,”施奈德说,“如果你以为除了自己喝我还会让水用在其他地方,那你——”
  “拿来。”米勒说。他转头看着施奈德。施奈德轻声咒骂着站了起来,拿来他自己和安德鲁斯的水壶。米勒把两只水壶收集起来,又把自己的水壶和这两只水壶放在一起,然后对查理·霍格说:“查理,去把小桶和你的水壶拿过来。”
  施奈德说:“听着,米勒。这些牛撑不了多久。这样浪费我们仅有的一点水毫无用处。”
  “闭嘴,”米勒说,“争吵只会让我们更加干渴。我说过,我们还有查理的威士忌。”
  “天哪!”施奈德说,“你还当真啊。”
  查理·霍格回到马车的阴影处,把一只水壶和一个木桶拿来递给米勒。米勒小心翼翼地把木桶放在地上,用力旋转木桶好几分钟,好让木桶在粗短的草上放平。他把水壶的盖子一个个地打开,认认真真地把水倒进木桶,并且让水壶在木桶上方停留好几分钟,直到最后几滴水聚在水壶口,悬在那里,最终滴进木桶。最后一个水壶倒完后,木桶里有大约四英寸高的水。
  施奈德拿起自己的水壶,仔细瞧了瞧,然后看了看米勒。他用尽全力把水壶扔向马车车身,水壶从马车车身上弹了回来,掠过施奈德身边,落在草丛里。
  “去他妈的!”施奈德大声喊道。他的嗓门在炎热寂静的大地上如同一声惊雷。“那么一点点水你指望它能起什么用?你在白白浪费水。”
  米勒没有看他。他对查理·霍格说:“查理,解开牛队的轭,把它们一头一头地带过来。”
  三个人在一旁等着——米勒和安德鲁斯沉默不语,施奈德怒不可遏,气得浑身发抖,转来转去,又无可奈何。米勒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破布,把它浸在水中,轻轻挤了挤,小心地举过木桶,不让点滴水丢失掉。
  “弗雷德,你和威尔一起抓住牛角,别让它乱动。”
  施奈德和安德鲁斯一人抓住一只角。查理·霍格用健全的胳膊夹住瘦削绷紧的牛脖颈,鞋跟戳进地里,用力拖着牛,不让它往前冲。米勒用湿布湿润牛干燥的嘴唇,然后又把布浸在水里,再挤一挤,这样就不会浪费一滴水。
  “把牛角往上抬。”米勒对施奈德和安德鲁斯说。
  牛头抬了起来,米勒抓住牛的上唇,往上拉。牛的舌头又黑又肿,在嘴巴里不断抖动。米勒又十分小心地清润毛糙肿胀的舌头。他的手和手腕伸入眼睛看不到的牛的喉咙里。在把手缩回来的过程中,用力挤压湿布,几滴水滴到牛的舌头上,舌头像一块黑色的干海绵很快就吸干了水。
  牛一头头地被弄过来清润嘴巴。天气炎热,但三个人却一滴汗都没有。他们把脚插进土里,死死抓住牛。施奈德不住地轻声骂骂咧咧。安德鲁斯沉重地呼吸着干燥的空气,空气像磨石一样摩擦着他的喉咙,让他透不过气。他努力不让自己的手抖动,这样手臂就不会从光滑的热烘烘的牛角上松脱开来。每当一头牛被清润过后,查理·霍格就把它牵走,套上轭,又把另一头牛牵过来。尽管他们做得很匆忙,但最后一头牛清润完后,也差不多用了一个小时。
  米勒倚靠在马车的侧面。他的皮肤干燥,如同皮革一样有点发黄,在黑色胡须的衬托下尤为显眼。
  “牛队还不是太糟糕,”他喘着粗气说道,“它们会坚持到天黑的,我们还剩下一点水。”他指了指留在木桶里高约一英寸的浑水。
  施奈德冷笑了一声,笑声干得变成了咳嗽。“八头牛、三匹马,却只有半加仑水。”
  “但可以给它们消肿,”米勒说,“这点水足够了。”
  查理·霍格从马车前面走过来。“我们现在要不要把牛队解开了,休息一会儿。”
  “不,”米勒说,“牛站在这儿会肿,上路行走还是会肿,那还不如上路。在路上行走,我们可以更好地阻止它们吃草。”
  “上路?到哪儿?”施奈德说,“你觉得这些牛还能拉多长时间?”
  “足够长,”米勒说,“长到我们找到水。”
  施奈德突然转过身来,对着米勒。“我只是在想,”他说道,“马车里有多少铅和火药。”
  “一吨半,或者两吨。”米勒说,并没有看他。
  “啊,我的天,”施奈德说,“难怪这些牛那么口干。如果把那些东西扔了,我们会走两倍远的路程。”
  “不。”米勒说。
  “我们找到水,或许可以回来再把它们带走。我们并不是就把这些东西丢在这儿。”
  “不,”米勒说,“我们启程时什么样,到达目的地还是什么样,否则到达目的地和不到达目的地就没有什么两样。没必要那么慌张。”
  “狗娘养的,疯了。”施奈德说。他踢了一脚沉重的桃木轮辐。“该死,简直疯了。”他又踢了一脚轮辐,在车轮边上狠狠地重击一拳。
  “再说,”米勒平静地说,“其实并没有多大区别。这些土地上,只要车队启动了,载重的马车和空马车走起来差不了多少。”
  “跟他讲也是白讲,”施奈德说,“完全是白讲。”他从马车的阴影里走出来,朝拴在马车后面自己的马走去。为了不让马吃草,马头被抬得很高。安德鲁斯和米勒跟在后面,不过走得慢得多。
  “让弗雷德不时地发泄一下对他有好处,”米勒对安德鲁斯说,“他知道如果我们丢掉现在的物资,要花一个星期才能找回来,假如还能找到的话。找这些物资也会让我们像现在一样狼狈。再说,我们也不会留下什么印迹,好让我们回来时,循着这些足迹找,在这片土地上你也不能做什么明显的标记。”
  安德鲁斯朝后面看了看,果然如此。车轮在粗短的草上和炙热的泥地上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即便是他们刚刚从上面走过的草地,草也是随后就竖了起来,将他们经过的路径隐藏。安德鲁斯想咽一下口水,但喉咙干燥,肌肉无法收缩。
  他们的马磨磨蹭蹭地前进着。查理·霍格啪啪地甩着鞭子,一边扯起尖细的嗓门催促着,牛队有气无力地拉着马车,走路的时候跌跌撞撞。它们各自为阵,并非一起用力,挣扎着躲开后面的皮鞭和吆喝。下午时,队伍走到一个浅浅的洼地附近,坑底裂开了,干土形成错综复杂的图案。他们看着干枯的池塘,神情郁闷,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午后,米勒强迫他们每个人喝了一小口查理·霍格的威士忌。
  “别多喝,”他警告说,“润润喉咙就行了,喝多了会让你难受。”
  安德鲁斯喝了口威士忌,感到窒息。烈酒烧灼着他干燥的舌头和喉咙,嘴里好像塞了根火把。他把舌头在干裂的嘴唇上舔了舔,嘴唇一阵灼痛,持续了好几分钟。他闭上眼睛,倚在鞍角上,马继续向前走。他闭上眼睛,黑暗中金星直冒,一阵晕眩。他不得不再次睁开眼睛,看着金星消失得无影无踪。
  太阳落山的时候,牛队再次呼吸粗重,发出刺耳的哞哞声;它们的舌头肿痛得厉害,行走时半张着嘴,低着头,晃来晃去。米勒招呼马车停下来。施奈德和安德鲁斯再次扳住牛角。但即便他们比先前更加没有力气,还是觉得现在扳牛角比上次容易多了。牛队呆呆地随便他们拉转,没有一点抵抗的意思,甚至对米勒给它们清润嘴巴的水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兴趣。
  “我们不会停下来的。”米勒说,声音低沉而沙哑,“趁它们还能站着,最好让它们往前走。”
  他把桶放倒了,用布吸干了最后几滴水,给马清润嘴巴。清润完了,布差不多也已经干了。
  前方的太阳落到地平线以下,黑暗很快降临。安德鲁斯紧紧抓住鞍角,双手软弱无力,经常从鞍角上滑下来,然后差不多没有力气了再把手收回来。呼吸是痛苦的挣扎;他有气无力地瘫坐在马鞍上,学会了用鼻子吸一点气,然后迅速呼出去,等几秒钟再重复同样的程序。夜晚有一段时间,他发现自己的嘴巴张开着,再也合不拢。他的舌头从上下牙齿间伸出来,当他试图闭紧牙齿的时候,一阵干裂引起的疼痛在嘴巴里四散开来。他记起牛舌头的惨状,黑乎乎,又干又肿。他将牛舌头的惨状从大脑里赶开,也从自己的躯体上赶开,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旅行其中的大草原上,现在的大草原漆黑一片,无边无际。有一次,一头牛绊倒了,再也爬不起来。三个人只得下马,用他们仅存的一点力气,连推带拉,才让牛站直了身子,但牛队再也不愿意或者没有力气拉动马车前进了。三个人推着马车轮辐,查理·霍格的皮鞭在牛队上方啪啪响个不停,最后车轮才开始移动,牛队踉跄着缓慢前进。安德鲁斯想用查理·霍格的威士忌滋润一下自己的嘴巴,但大部分酒都流出嘴唇,从嘴角滴下来。夜晚大部分时间,他骑在马上,一会儿迷迷糊糊,一会儿剧烈疼痛。有一阵儿,他清醒过来,发现黑暗中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自己在往哪个方向走。他一时惊慌失措,在马鞍上东张西望。他抬头仰望形如碗状的无垠天空,再低头看看他行走其上的大地,天空和大地似乎都离他很远。接着他隐隐听到马车吱吱嘎嘎的声音,于是拉马朝那个方向走去。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回到了其他人的身边,他们没注意到他落在了后面。即便回到了他们身边,他仍然胆战心惊了好一会儿,刚才以为自己掉队的恐慌久久缠绕心头。很长一段时间,恐慌让他处于警戒状态,他跟在米勒模模糊糊向前移动的身影后面,好像向前移动的身影并不是把他带到他想去的地方,而是避免让他游移到只有他自己的无知无觉的状态中。
  黎明过后,他们终于找到了水。
  事后,安德鲁斯回忆当他们看到附近有水的第一个迹象时,以为自己是在做梦。那天清晨,东方刚亮,米勒挺直地坐在马鞍上,像机警的动物一样抬起头。随后,他把马稍稍向北带了一点,头仍然机警地抬着。过了一会儿,他把马带向更北的方向,查理·霍格只好跳下马,把牛队赶到米勒的马那边。接着,太阳最初的一点边缘从东方地平线上出现的时候,安德鲁斯意识到自己的马在身下开始颤抖起来。他看到米勒的马耳朵陡然前倾,也是急不可耐地跃跃欲试,但被米勒拉紧缰绳阻止了。米勒在马鞍上转过身,面对他后面的同伴。淡黄的阳光照在米勒的脸上,安德鲁斯看到米勒张开干裂的嘴唇,怪异地笑着。肿胀的嘴唇裂开了缝,肉露在外面,有血丝往外渗。
  “我的天!”米勒喊叫起来,声音微弱而刺耳,却流露出深深的喜悦,“天哪,我们找到了。控制好你们的马,否则——”他又转过身,提高嗓门说道:“查理,尽力控制住牛队。过几分钟它们就会嗅到水味,它们会发疯的。”
  安德鲁斯的马突然蹿起,他吃了一惊,连忙用尽全力拉住缰绳,马后腿直立,前蹄在空中乱刨。安德鲁斯惊慌失措地向前俯身,脸埋在鬃毛里,生怕被马颠下来。
  看到小溪的时候,牛和马浑身的肉都开始发抖,几个筋疲力尽的人使出浑身力气才把它们控制住。小溪在一个没有树木的浅谷里蜿蜒流淌,浅谷是在一块平地上切出来的。听到小溪的水流声时,米勒回头对他们喊道:“跳下马,让它们走。”
  安德鲁斯从马镫里抬起一只脚。马没有了缰绳的牵制,猛冲向前,把安德鲁斯掀翻在地。等他站起身来时,马已经到了溪边,跪在地上,头伸进浅浅的溪水中。
  查理·霍格在马上喊叫道:“过来一个人,帮我把刹车刹住!”他用那只健全的手臂和另一只残疾手臂的胳膊弯,拼命拉着马车的巨大刹车。刹死的车轮在矮草上拖行,扬起了灰尘。安德鲁斯磕磕绊绊地跑过草地,从静止不动的车轮轮辐爬上马车,从查理·霍格紧抓的手里接过手刹。
  “将它们的轭解开,”查理·霍格说道,“再这样走下去,它们会自相践踏而死。”
  刹车猛地一动,在安德鲁斯握紧的手里一阵乱抖。接着他闻到一股木头和皮革烧焦的味道。查理·霍格跳下马车,朝领头的牛跑去。他敏捷地把车钩从牛脖套上敲开来,又从牛轭上解开牛脖套。他立刻跳到一边,让牛向前猛冲,牛从他身边掠过,朝溪流冲去。米勒和施奈德站在牛队两侧,当查理·霍格给它们解套时,他俩尽力安抚它们,让它们平静下来。当最后一头牛被解开后,三个人跌跌撞撞地穿过草地,朝牲口排队饮水的上游几英尺的地方跑去。
  他们俯身趴在浑浊而狭窄的溪水边时,米勒说:“别太急,先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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