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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有人知道么?”
“哦,那是的,据我看,我爸爸知道,有些老一辈人知道。不过到如今啊,一开头,最
早是怎么闹起来的,连他们也不知道了。”
“死了很多人么,勃克?”
“是啊,出殡的机会有的是。不过嘛,也并非总是死人的。我爸爸身上就有几颗子弹,
不过他可并不在乎,因为反正他的身子称起来也不怎么重。鲍勃给人家用长猎刀砍了几下,
汤姆也受过一两次伤。”
“今年打死过人么?勃克?”
“打死过。我们死了一个,他们那边也死了一个。大概三个月前,我的堂兄弟、十四岁
的勃特骑着马,穿过河对面的林子。他身边没有带武器,这真是他妈的再傻也没有了。在一
处偏僻的地方,他听得身后有马声。一看,是巴第·歇佛逊老头儿,手里拿着枪正飞快赶
来,一头白发迎风乱飘。勃特并没有跳下马来,躲到树丛里,反倒让对方赶上来。于是,两
人赛开了,一个在前飞奔,一个在后紧追,足足奔了五英里多路,老头儿越追越近。到最
后,勃特眼见自己没有希望了,便勒住了马,转过身来,正面朝着人家,于是一枪打进了胸
膛。你知道吧,老头儿赶上前来,把他打倒在地。不过呢,老头儿也并没有多少时间庆祝自
己的好运气。一星期之内,我们这边的人把他给干掉了。”
“我看啊,那个老头儿准是个懦夫,勃克。”
“我看他可不是个懦夫。怎么说也不是。歇佛逊家的人没有懦夫——一个也不是。格伦
基福特家的人呢,也一个懦夫也没有。是啊,就是那个老头儿有一天跟三个格伦基福特家的
人,三对一干了一仗,干了半个钟头,结果他是赢家。他们这几个人都是骑了马的。他下了
马,躲在一小堆木材后面,把他的马推到前边挡子弹。可是格伦基福特家的人呢,还是骑在
马上,围着老头儿,窜来窜去,枪弹雨点般地对他打去,他的子弹也雨点般朝着他们猛击。
他和他的那匹马淌着血,一瘸一拐地回了家,可歇佛逊家的是给抬回家的——其中一个死
了,另一个第二天死了。不,老弟,要是有人要寻找懦夫的话,他大可不必在歇佛逊家的人
身上白白浪费时间,因为他们从没有这样的孬种。”
下一个星期天,我们都去了教堂。有三英里路远。全都是骑了马去的。男的都带上了
枪,勃克也带了。他们把枪插在两腿当中,或者放在靠墙随手可拿的地方。歇佛逊家的人,
也是这般架势。布讲的道,说的没有什么意思——尽是兄弟般的爱这类叫人听了厌烦的话,
可是人家一个个都说布道布得好,回家的一路之上说个不停,大谈什么信仰啦,积德啦,普
济众生啦,前世注定的天命①啦,等等的,叫我说也说不清还有些什么。总之,在我看来,
这可说是我一生中最难受的星期天啦。
①诺顿版注:哈克把长老会的两种教义混在一起了,一是前世因缘说,一是天意决
定论,这是以逗笑的文笔表现了边疆人故意把两个词合并起来,从而制造出新的词汇的特色
这样的语言风尚。
吃过中饭以后一个小时,大家一个个在打瞌睡,有坐在椅子上的,有在卧室里的,总
之,气氛挺沉闷。勃克带着一条狗在草地上大模大样在日光下躺着,睡得挺熟。我往我们那
间卧室走去,心想不妨睡个午觉。我见到苏菲亚小姐站在她卧室的门口。她的卧室就在我们
那一间的紧隔壁。她把我带进她的房间,轻轻把门关上,问我喜欢不喜欢她。我说喜欢。她
问我肯不肯替她做件事,并且不告诉别的人。我说我愿意。她就说,她把她的《圣经》忘了
带回来了,是放在教堂里的位子上了,这位子在另外两本书的中间。问我能不能一声不响地
溜出去,到那边把书给她带回来,并且对任何人也不说。我说愿意。于是我一溜烟似地走出
了家门,走到大路上。教堂里没有什么人,也许除了一两只猪吧。因为教堂门上没有上锁,
猪在夏天喜欢上了木条铺的地板①图个凉快。你要是留心注意的话,便可以知道大多数的人
总是不得不去的时候才上教堂,可是猪呢,就不一样。
①诺顿版注:这种地板用一面刨平的圆木铺成,刨平的一面朝上。
我自己寻思,总是出了什么事吧——一个姑娘家对一本《圣经》这?
于是我把书在手里抖了一抖,一小片纸抖了下来,上面用铅笔写着“两点半”。我找了个
遍,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找到。这意味着什么,我也搞不清,于是我把它放回书里。我回
了家,上了楼,苏菲亚小姐正在门口等着我。她把我一把拉了进去,关上了门,然后往《圣
经》里找,终于找到了那片纸。她看到了上面写的,就显得很高兴。她冷不防一下就抱住了
我,紧紧地搂了搂,还说我是世上最好的孩子,还要我不跟任何人说。一时间,她满脸红通
通的,眼睛闪着亮光,看起来可真是绝色美人。我倒是吃了一惊。不过,我喘过气来,便问
她纸片是怎么一回事。她问我看了没有,我说没有。她问我认得不认得写的字。我告诉她,
“不,只认得印刷字体。”她说,这片纸只是起个书签的作用,没有什么别的意思。随后
说,我可以走了,可以玩儿去了。
我走到了河边,把这件事思量了一番。一会儿注意到我那个黑奴跟在我的后面。我们走
到了后面那间大屋子里的人看不到我们身影的地方,他往后、往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走过
来说:
“左(乔)治少爷,你要是到下边泥水塘那里去,我指给你看,那么一大堆黑水蛇。”
①
①美国南方特有的一种类似响尾蛇的毒蛇。
我想,这好怪啊,他昨天也这么说过啊。照理他应该知道人家不会那么喜爱黑水蛇,不
会到处去寻觅啊。他究竟是什么个意思呢?所以我说——
“好吧,你头里走吧。”
我跟在后面有半英里多路,他就蹚着泥水塘,泥水没到膝盖骨。又走了半英里路,我们
就走到了一小片平地,地势干燥,密密长满了大树、矮树丛和藤萝。他说:
“左(乔)治少爷,你往前走,只要几步路,就可以看见黑水蛇啦。我以前看过,不想
再看了。”
随后,他蹚着泥水马上走开了,才不一会儿,树木把他给遮住,看不见他人了。我摸索
着往里走,到了一小块开阔地段,才只象一间卧室那么大,四周满是青藤,有一个人正在那
里睡着了——天啊,这正是我那老杰姆啊!
我把他叫醒了。我原以为,又见到了我,他准定会大吃一惊,可是并非如此。他差点儿
哭了起来,他高兴得非同一般,不过并没有吃惊。他说,那天晚上落水以后,他跟在我后边
泅水。我每喊一声,他都听到了的,不过没有回答,因为他不想让人家把他逮住,再一次沦
为奴隶。他说:
“我受了点儿双(伤),游不快了,到最后,我掉在你后边相当一段路了。你上岸的时
候,我原想,我能赶上来。我正想朝你叫喊,但是我看到了那座大屋子,我便放慢了。我离
你离得远了些,人家对你说了些什么,我没有听清——我害怕那些勾(狗)——不过,当一
切静了下来,我知道你是进了屋里去了,我便走到了树林子里,等候白天来到。拂晓时分,
你们家的几个黑奴走过来,到田里去干活。他们把我领到这儿来,指点给我这个地方,因为
有水,勾(狗)追踪不到我。每晚上,他们给我东西吃。说说看,你过得怎么样。”
“啊,你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叫我的杰克把我带到这儿来呢,杰姆?”
“唉,哈克,在我们还没有想好办法之前,去打搅你有什么用呢?——不过,如今我们
一切太平了。一有机会,我总去买些盆、碗、口粮,晚上我就修补木伐(筏)。”
“什么木筏,杰姆?”
“我们原来那个木伐(筏)啊。”
“你是说我们原来那个木筏没有给撞成碎片片?”
“没有,没有撞成碎片片。撞还(坏)了不少——有一头损还(坏)得可厉害——不过
还碍不了大事,只是我们那些东西可全完了。要不是我们往水里扎得那么深,泅得又那么
远,加上天又那么黑,我们又给下(吓)得那么晕头转向,我们原本是可以看到我们的木伐
(筏)的。不过,看到也好,没有看到也好,如今是无所谓了,因为如今木伐(筏)已经整
修得跟原来那个样子差不多了,原来损失掉的东西也给布(补)上了。”
“啊,你究竟怎样又把那个木筏给弄回来的呢——是你一把抓住了它的么?”
“我已经躲到那边林子里了,怎么能张(抓)住?是这儿几个黑人发现木伐(筏)给一
块礁石当(挡)住了,就在这儿河湾里,他们就把它藏在小河浜里,在柳树的深处。他们为
了争木伐(筏)归谁所有,争得不可开焦(交),很快就给我听到了。我跟他们说,木伐
(筏)本不是他们中间哪一个人的,原本属于你和我的。我还说,你们难道是想从一个白人
少爷手里,把他的财产给夺过去,藏起来?这样,才把他们间的纠葛给解决了。我还给他们
每人一角全(钱),他们这才欢添(天)喜地,但愿以后还有木伐(筏)漂来,好叫他们伐
(发)财。他们对待我可好哩。凡是我要他们为我干些什么,从来不需要我说第二匹
(遍),老弟。那个杰克可是个很好的黑人,为人挺鸡(机)灵。”
“是啊,他挺机灵。他没有对我说你在这里。他要我到这儿来,说是要给我看黑水蛇。
要是出了什么事啊,与他可毫不相关。他可以说他自己从没有看见我们两个在一起,这倒也
是实情。”
关于第二天的事,我简直不愿意多说啦。我看还是长话短说吧。我清早醒来,本想翻个
身,再睡一会儿,发现一片寂静——没有任何人走动的声音,这可是异常的事。第二件事我
注意到的,是勃克也已经起了身,人不在了。好,我马上起了身,心里疑疑惑惑的,一边走
下楼梯——四周寂无一人,四下里一片静悄悄。门外边呢,也是一样。我心想,这是怎么一
回事啊?到了堆木场那儿,我遇到了杰克,我说:
“怎么一回事啊?”
他说:
“你不知道么,左(乔)治少爷?”
“不,”我说,“不知道。”
“啊,苏菲亚小姐出走啦!她确实出走啦。她是晚上什么一个时候出走的——究竟是什
么一个时间,谁也不知道——是出走去和年轻的哈尼·歇佛逊结昏(婚)去的,知道吧——
至少人家是这么个说法,是家里给发现的,大约是在半个钟头以前——也许还更早一些——
我告诉你吧,他们可真是没有耽误一点儿时间。那么样急急忙忙立刻带抢(枪)上马,真是
恐怕你从来也没有见识过。那些妇女也出动了去孤同(鼓动)她们的亲戚们。骚尔老爷和儿
辈们拿了抢(枪),上了马,沿着河边大道追,要想方设法在那个年轻人带着苏菲亚小姐过
河以前抓住他,打死他。我看啊,前途可是匈(凶)多吉少啊。”
“勃克没有叫醒我就出去了?”
“是啊,我料想他是没有叫醒你。他们不想把你绢(卷)进去。勃克少爷把抢(枪)装
好子弹,说要淡(逮)住一个歇佛逊家的人押回家来,要不然,就是他自个儿玩淡(完
蛋)。我看啊,歇佛逊家的人在那边有的是,他只要有机会,准会谈(逮)一个回来。”
我沿着河边的路拼命往上游赶去。一会儿听到稍远处传来了枪声。等到我能望见堆木场
和轮船停靠的木材堆那边,我拨开树枝和灌木丛使劲往前走,后来找到了一个理想的处所。
我爬上了一棵白杨树,躲在树杈那儿。子弹打不到那里,我就在那里张望。不远处,在这棵
大树的前边,有一排四英尺高的木头堆在那里。我本想躲到木垛后边去的,后来没有去,这
也许是我的运气好。
有四五个人在木场前一片空地上骑着马来回转动,一边咒骂吼叫,想要把沿轮船码头木
垛后边的一对年轻人打死——可就是不能得手。他们这伙人中,每次有人在河边木垛那儿一
露面,就会遭到枪击。那一对年轻人在木垛后边背靠着背,因此对两边都把守得牢牢的。
隔了一会儿,那些人不再骑着马一边转游一边吼叫了。他们骑着马往木场冲过来。就有
一个孩子站了起来,把枪搁在木头上面瞄准,一枪,就有一人翻身落马。其他的人纷纷跳下
了马,抓住受伤的人,抬着往木场那边走过去。正是在这一个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