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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在医院曾听天辛说过他五六年前的情史。三角恋爱的结果一个去投了海,
天辛因为她的死,便和他爱的那一个也撒手断绝了关系。从此以后他再不愿
言爱。也许是我的幻想吧,我希望纵然这些兰因絮果是不能逃脱的,也愿我
爱莫能助的天辛,使他有忏悔的自救吧!
我不能睡了,瞻念着黑暗恐怖的将来不禁肉颤心惊!
《一片红叶》
这是一个凄风苦雨的深夜。
一切都寂静了,只有雨点落在蕉叶上,渐渐沥沥令人听着心碎。这大
概是宇宙的心音吧,它在这人静夜深时候哀哀地泣诉!
窗外缓一阵紧一阵的雨声,听着像战场上金鼓般雄壮,错错落落似鼓
桴敲着的迅速,又如风儿吹乱了柳丝般的细雨,只洒湿了几朵含苞未放的黄
菊。这时我握着破笔,对着灯光默想,往事的影儿轻轻在我心幕上颤动,我
忽然放下破笔,开开抽屉拿出一本红色书皮的日记来,一页一页翻出一片红
叶。这是一片鲜艳如玫瑰的红叶,它挟在我这日记本里已经两个月了。往日
我为了一种躲避从来不敢看它,因为它是一个灵魂孕育的产儿,同时它又是
悲惨命运的纽结。谁能想到薄薄的一片红叶,里面纤织着不可解决的生谜和
死谜呢!我已经是泣伏在红叶下的俘虏,但我绝不怨及它,可怜在万千飘落
的枫叶里,它衔带了这样不幸的命运。我告诉你们它是怎样来的:
一九二三年十月廿六的夜里,我翻读着一本《莫愁湖志》 ,有些倦意,
遂躺在沙发上假睡;这时白菊正在案头开着,窗纱透进的清风把花香一阵阵
吹在我脸上,我微嗅着这花香不知是沉睡,还是微醉!懒松松的似乎有许多
回忆的燕儿,飞掠过心海激动着神思的颤动。我正沉恋着逝去的童年之梦,
这梦曾产生了金坚玉洁的友情,不可掠夺的铁志;我想到那轻渺渺像云天飞
鸿般的前途时,不自禁的微笑了!睁开眼见菊花都低了头,我忽然担心它们
的命运,似乎它们已一步一步走近了坟墓,死神已悄悄张着黑翼在那里接引,
我的心充满了莫名的悲绪!
大概已是夜里十点钟,小丫头进来递给我一封信,拆开时是一张白纸,
拿到手里从里面飘落下一片红叶。“呵!一片红叶!”我不自禁的喊出来。怔
愣了半天,用抖颤的手捡起来一看,上边写着两行字:
满山秋色关不住
一片红叶寄相思
天辛采自西山碧云寺十月二十四日
平静的心湖,悄悄被夜风吹皱了,一波一浪汹涌着像狂风统治了的大
海。我伏在案上静静地想,马上许多的忧愁集在我的眉峰。我真未料到一个
平常的相识,竟对我有这样一番不能抑制的热情。只是我对不住他,我不能
受他的红叶。为了我的素志我不能承受它,承受了我怎样安慰他;为了我没
有一颗心给他,承受了如何忍欺骗他。我即使不为自己设想,但是我怎能不
为他设想。因之我陷入如焚的烦闷里。
在这黑暗阴森的夜幕下,窗下蝙蝠飞掠过的声音,更令我觉着战栗!
我揭起窗纱见月华满地,斑驳的树影,死卧在地下不动,特别现出宇宙的清
冷和幽静。我遂添了一件夹衣,推开门走到院里,迎面一股清风已将我心胸
中一切的烦念吹净。无目的走了几圈后,遂坐在茅亭里看月亮,那凄清皎洁
的银辉,令我对世界感到了空寂。坐了一会,我回到房里蘸饱了笔,在红叶
的反面写了几个字是: 枯萎的花篮不敢承受这鲜红的叶儿。
仍用原来包着的那张白纸包好,写了个信封寄还他。这一朵初开的花
蕾,马上让我用手给揉碎了。为了这事他曾感到极度的伤心,但是他并未因
我的拒绝而中止。他死之后,我去兰辛那里整理他箱子内的信件,那封信忽
然又发现在我眼前!拆开红叶依然,他和我的墨泽都依然在上边,只是中间
裂了一道缝,红叶已枯干了。我看见它心中如刀割,虽然我在他生前拒绝了
不承受的,在他死后我觉着这一片红叶,就是他生命的象征。
上帝允许我的祈求罢!我生前拒绝了他的我在他死后依然承受他,红
叶纵然能去了又来,但是他呢!是永远不能回来了,只剩了这一片志恨千古
的红叶,依然无恙的伴着我,当我抖颤的用手捡起它奇给我时的心情,愿永
远留在这鲜红的叶里。
《象牙戒指》
记得那是一个枫叶如荼,黄花含笑的深秋天气,我约了晶清去雨华春
吃螃蟹。晶清喜欢喝几杯酒,其实并不大量,仅不过想效颦一下诗人名士的
狂放。雪白的桌布上陈列着黄赭色的螃蟹,玻璃杯里斟满了玫瑰酒。晶清坐
在我的对面,一句话也不说,一杯杯喝着,似乎还未曾浇洒了她心中的块垒。
我执着杯望着窗外,驰想到桃花潭畔的母亲。
正沉思着忽然眼前现出茫洋的大海,海上漂着一只船,船头站着激昂
慷慨,愿血染了头颅誓志为主义努力的英雄!
在我神思飞越的时候,晶清已微醉了,她两腮的红采,正照映着天边
的晚霞,一双惺忪似初醒时的眼,她注视着我执着酒杯的手,我笑着问她:
晶清!你真醉了吗?为什么总看着我的酒杯呢!
“ ”
我不醉,我问你什么时候带上那个戒指,是谁给你的?”
“
她很郑重地问我。
本来是件极微小的事吧!但经她这样正式的质问,反而令我不好开口,
我低了头望着杯里血红潋滟的美酒,呆呆地不语。晶清似乎看出我的隐衷,
她又问我道:
我知道是辛寄给你的吧!不过为什么他偏要给你这样惨白枯冷的东
“
西?”
我听了她这几句话后,眼前似乎轻掠过一个黑影,顿时觉着桌上的杯
盘都旋转起来,眼光里射出无数的银线。我晕了,晕倒在桌子旁边!晶清急
忙跑到我身边扶着我。过了几分钟我神经似乎复原,我抬起头又斟了一杯酒
喝了,我向晶清说:
真的醉了!
“ ”
你不要难受,告诉我你心里的烦恼,今天你一来我就看见你带了这个
“
戒指,我就想一定有来由,不然你决不带这些妆饰品的,尤其这样惨白枯冷
的东西。波微!你可能允许我脱掉它,我不愿意你带着它。 ”
不能,晶清!我已经带了它三天了,我已经决定带着它和我的灵魂同
“
在,原谅我朋友!我不能脱掉它。 ”
她的脸渐渐变成惨白,失去了那酒后的红采,眼里包含着真诚的同情,
令我更感到凄伤!她为谁呢!她确是为了我,为了我一个光华灿烂的命运,
轻轻地束在这惨白枯冷的环内。
天已晚了,我遂和晶清回到学校。我把天辛寄来象牙戒指的那封信给
她看,信是这样写的: ……我虽无力使海上无浪,但是经你正式决
定了我们命运之后,我很相信这波涛山立狂风统治了的心海,总有一天风平
浪静,不管这是在千百年后,或者就是这握笔的即刻;我们只有候平静来临,
死寂来临,假如这是我们所希望的。容易丢去了的,便是兢兢然恋守着的;
愿我们的友谊也和双手一样,可以紧紧握着的,也可以轻轻放开。宇宙作如
斯观,我们便毫无痛苦,且可与宇宙同在。
双十节商团袭击,我手曾受微伤。不知是幸呢还是不幸,流弹洞穿了
汽车的玻璃,而我能坐在车里不死!这里我还留着几块碎玻璃,见你时赠你
做个纪念。昨天我忽然很早起来跑到店里购了两个象牙戒指;一个大点的我
自己带在手上,一个小的我寄给你,愿你承受了它。或许你不忍吧!再令它
如红叶一样的命运。愿我们用“白”来纪念这枯骨般死静的生命。……
晶清看完这信以后,她虽未曾再劝我脱掉它,但是她心里很难受,有
时很高兴时,她触目我这戒指,会马上令她沉默无语。
这是天辛未来北京前一月的事。
他病在德地医院时,出院那天我曾给他照了一张躺在床上的像,两手
抚胸,很明显地便是他右手那个象牙戒指。后来他死在协和医院,尸骸放在
冰室里,我走进去看他的时候,第一触目的又是他右手上的象牙戒指。他是
带着它一直走进了坟墓。
《最后的一幕》
人生骑着灰色马和日月齐驰,在尘落沙飞的时候,除了几点依稀可辨
的蹄痕外,遗留下什么?如我这样整天整夜的在车轮上回旋,经过荒野,经
过闹市,经过古庙,经过小溪;但那鸿飞一掠的残影又遗留在那里?在这万
象变幻的世界,在这表演一切的人间,我听着哭声笑声歌声琴声,看着老的
少的俊的丑的,都感到了疲倦。因之我在众人兴高采烈,沉迷醺醉,花香月
圆时候,常愿悄悄地退出这妃色幕帏的人间,回到我那凄枯冷寂的另一世界。
那里有惟一指导我,呼唤我的朋友,是谁呢?便是我认识了的生命。
朋友们!我愿你们仔细咀嚼一下,那盛筵散后,人影零乱,杯盘狼藉
的滋味;绮梦醒来,人去楼空,香渺影远的滋味;禁的住你不深深地呼一口
气,禁的住你不流泪吗?我自己常怨恨我愚傻——或是聪明,将世界的现在
和未来都分析成只有秋风枯叶,只有荒冢白骨;虽然是花开红紫,叶浮碧翠,
人当红颜,景当美丽时候。我是愈想超脱,愈自沉溺,愈要撒手,愈自系恋
的人,我的烦恼便绞锁在这不能解脱的矛盾中。
今天一个人在深夜走过街头,每家都悄悄紧闭着双扉,就连狗都蜷伏
在墙根或是门口酣睡,一切都停止了活动归入死寂。我驱车经过桥梁,望着
护城河两岸垂柳,一条碧水,星月灿然照着,景致非常幽静。我想起去年秋
天天辛和我站在这里望月,恍如目前的情形而人天已隔,我不自禁的热泪又
流到腮上。
珠!什么时候你的泪才流完呢?”这是他将死的前两天问我的一句话。
“
这时我仿佛余音犹缭绕耳畔,我知他遗憾的不是他的死,却是我的泪!他的
坟头在雨后忽然新生了一株秀丽的草,也许那是他的魂,也许那是我泪的结
晶!
我最怕星期三,今天偏巧又是天辛死后第十五周的星期三。星期三是
我和辛最后一面,他把人间一切的苦痛烦恼都交付给我的一天。唉!上帝!
容我在这明月下忏悔吧!
十五周前的星期三,我正伏在我那形消骨立枯瘦如柴的朋友床前流泪!
他的病我相信能死,但我想到他死时又觉着不会死。可怜我的泪滴在他炽热
的胸膛时,他那深凹的眼中也涌出将尽的残泪,他紧嚼着下唇握着我的手抖
颤,半天他才说:
珠!什么时候你的泪才流完呢!
“ ”
我听见这话更加哽咽了,哭的抬不起头来,他掉过头去不忍看我,只
“珠!
深深地将头埋在枕下。后来我扶起他来,喂了点桔汁,他睡下后说了声:
我谢谢你这数月来的看护……”底下的话他再也说不出来,只瞪着两个凹陷
的眼望着我。那时我真觉怕他,浑身都出着冷汗。我的良心似乎已轻轻拨开
了云翳,我跪在他病榻前最后向他说: “辛,你假如仅仅是承受我的心时,
现在我将我这颗心双手献在你面前,我愿它永久用你的鲜血滋养,用你的热
泪灌溉。辛,你真的爱我时,我知道你也能完成我的主义,因之我也愿你为
了我牺牲,从此后我为了爱独身的,你也为了爱独身。 ”
他抬起头来紧握住我手说:
珠!放心。我原谅你,至死我也能了解你,我不原谅时我不会这样缠
“
绵的爱你了。
但是,珠!一颗心的颁赐,不是病和死可以换来的,我也不肯用病和
死,换你那颗本不愿给的心。我现在并不希望得你的怜恤同情,我只让你知
道世界上有我是最敬爱你的,我自己呢,也曾爱过一个值的我敬爱的你。珠!
我就是死后,我也是敬爱你的,你放心! ”
他说话时很(有)勇气,像对着千万人演说时的气概,我自然不能再
说什么话,只默默地低着头垂泪!
这时候一个俄国少年进来,很诚恳的半跪着在他枯蜡似的手背上吻了
吻,掉头他向我默望了几眼,辛没有说话只向他惨笑了一下,他向我低低说:
小姐!我祝福他病愈。
“ ”说着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