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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背后,今天的愉快中秋节,又匆匆地去了!
时间张着口,把青春之花,生命之果都吸进去了;只留下迷路的小羊
在山坡踌躇着。
夜间临到了!我在寂寞沉闷的自然怀抱中,我是宇宙的渺小者呵;这
一瞥生命之波又应当这样把温和与甜蜜的情感,去发掘宇宙秘藏之奥妙;吸
收她的美和感化,以安慰这枯燥的人生呵!晶莹光辉的一轮明月,她将一手
蕴藏的光明,都兴尽的照遍宇宙了;那夜景的灿烂,都构成很和平很静默的
空气。我从楼上下去到了后院——那空旷的操场上,去吸收她那素彩清辉的
抚爱;一路过了许多游廊,那电灯都黑沉的想着他的沉闷,他是没有力量和
月光争辉的,但在黑暗的夜里,那月儿被黑云翳遮满了,除了一二繁星闪烁
外,在那黑暗里辉耀着的就是电灯了!但现在他是不能和她争点光明的,因
为她是自然的神。我一路想着许多无聊的小问题,不觉的走到花园的后面一
棵松树底下;我就拂着枯草坐在树底。从枝叶织成的天然幕里,仰着头看那
含笑的月!我闭了眼,那灵魂儿不觉的飞出去,找我那理想中之幻想界——
神之宫——仙之园——作我的游缘。我觉着灵魂从白云迷茫中,分出一道光
明的路,我很欣喜的踏了进去,那白玉琢成的月宫里,冉冉的走出许多极美
丽的白衣仙女,张着翅膀去欢迎我的灵魂!从微笑的温和中,我跪在那白绒
的毡上,伏在那洁白神女之肩上。我那时觉着灵魂儿都化成千数只的蝴蝶,
翩翩在白云的深宫跳舞了!神秘的音乐,飘荡在银涛的波光中,那地上的花
木,也摇曳着合拍的发出相击的细声。眼睁开了,依然在伟大的松林影下坐
着,眼中还映着那闪烁而飘浮的色带:仿佛那白衣的神妃及仙女都舞蹈着向
我微笑!她听见各地方都发出嘹嘹的,奇异的,悲愁的,感动的,恳切的声
调;如珍珠的细雨落在深密而开花的林中一样。我慢慢地醒了那灵魂中构成
的幻梦,微细的音乐还依然在那银涛之光中波动着。我凝神细听,才知是远
处的箫声,那一缕缕的哀音,告诉以人类的可怜!
去年今夜,不是同她在皓月之下叙别吗?我那时候无心去看月儿的娇
媚,我的泪只是往肚子里流!现在月儿一样的照在我和她的心里,但重洋之
波流不去我的思悃。我确知道她是最哀痛的一个失恋者,在生命中她不觉的
愉快,幸福只充满了忏悔和哀怨。她生命之花,都被那恶社会的环境牺牲了。
她觉着宇宙尽充着悲哀,在呜咽的音容中,微笑总是徒然,像海鸥躲出海去,
是不可能的事啊!
我思潮不定的波荡着,到了我极无聊的时候,我觉着又非常可笑!人
生到底是怎样生活去吗?我慢慢地向我寝室走,那萧瑟的秋风吹在两旁的树
林里,瑟瑟地向我微语:他们的吟声和着风声,唱出那悲哀之歌。我踽踽独
行,是沉闷无聊的事吗?但我看来,是在这烦恼嚣杂的社会里,不亲近人是
躲避是非的妙法。所以人家待我有二三分的美意,我就觉着有一种说不出的
恐怖布满了我的心腔。我慢慢地沉思着走到了我的楼下,忽然见楼旁有个黑
影一闪,我很惊讶地问了一声“是谁”,但那黑影已完全消灭了,找不出半
点行踪。一瞥的人生也是这样的无影无踪吗?我匆匆地上楼,那皓光恰好射
在我的帐子上,现出种极惨的白色!在帐中的一个小像上,她掬着充足的泪
泉在那眼波中,摄我的灵魂去,游那悲哀之海啊!失恋的小羊哟,在这生命
之波流动的时候,那种哀怨的人生,是阻止那进行的拦路虎,愈要觉着那不
语的隐痛。但人要不觉悟人世是虚伪的,本来什么也不足为凭,何况是一种
冲动的感情啊!不过人在旁观者的地位都觉着她是不知达观方面去想的,到
了身受者亲切的感着时候,是比不得旁观者之冷眼讥笑。这假面具带满的社
会,谁能看透那脑筋荡漾着什么波浪啊!谁知道谁的目的是怎样主张啊?况
且人世的事都是完全相对的,不能定一个是非;如甲以为是的乙又以为非,
是没有标准的。
那么,在这恶社会里失望和懊恼,都是人类难免的事。这么一想,她
有多少悲哀都要被极强的意志战胜。既然人世是宇宙的渺小者瞬息的一转,
影一般的就捉不住了!那疲倦的青春,和沉梦的醉者,都是青年人所不应当
消极的。但现在的青年——知识界的青年,因感觉的敏感,和思想的深邃,
所以处处感着不快的人生,烦闷的人生。他们见宇宙的事物,人类是受束缚
的。那如天空的鸿雁,任意翱翔,春日的流莺,随心歌啭呢?他们是没有知
识的,所以他们也减少烦恼,他们是生活简单的,所以也不受拘束。
我一沉思,虽晴光素彩,光照宇宙,但我心胸中依然塞满了黑暗。我
搬把椅子,放在寝室外边的栏杆旁,恰好一轮明月,就照着我。那栏杆下沉
静的青草和杨柳,也伸着头和月儿微语呢。一阵秋风,那树叶依然扑拉拉落
了满地。月儿仍然不能保护他今夜不受秋风的摧残,她更不能借月儿的力量,
帮助他的“生命之花”不衰萎不败落。这是他们最不幸的事情,但他们也慷
慨的委之于运命了!
夜是何等的静默啊!心之波在这爱园中波荡着,想起多少的回忆:在
初级师范读书的时候,天真烂漫,那赤血搏动的心里,是何等光亮和洁白呵!
没有一点的尘埃,是奥妙神洁的天心呵!赶我渐渐一步一步的挨近社会,才
透澈了社会的真像——是万恶的——引人入万恶之途的。一入万恶之渊,未
有不被万恶之魔支配的!叫他洁白的心胸,染了许多的污点。他是意志薄弱
的青年,能不为万恶之魔战败吗!所以一般知识略深的青年,对于社会的事
业,是很热心去改造的,不过因为环境和恶魔的征服,他们结果便灰心了,
所以他对于社会是卑弃的,远避的。社会上所需要的事物,都是悖逆青年的
意志,而偏要使他去做的事情。被征服的青年,也只好换一副面具和心肠去
应付社会去,这是人生隐痛啊!觉悟的青年,感受着这种苦痛,都是社会告
诉他的,将他从前的希望,都变成悲观的枯笑,使他自然地被摒弃于社会之
外,社会的万恶之魔,就是许多相袭既久的陈腐习惯;在这种习惯下面,造
出一种诈伪不自然的伪君子,面子上都是仁义道德,骨子里都是男盗女娼,
然而这是社会上最尊敬最赞扬的人物,假如在这社会习惯里有一二青年,要
禀着独立破坏的精神,去发展个人的天性,不甘心受这种陈腐不道德的束缚,
于是乎东突西冲,想与社会作对,但是社会的权力很大,罗网很密,个人绝
对不能做社会的公敌的,社会像个大火炉,什么金银铜铁锡,进了炉子,都
要熔化的。况且“多数服从的迷信”是执行重罚的机关(舆论),所以他们
用大多数的专制威权去压制那少数的真理志士,削夺了他的言论行动精神肉
体——易卜生的社会栋梁同国民公敌都是青年在社会内的背影!
人生是不敢去预想未来,回忆过去的,只可合眼放步随造物的低昂去。
一切希望和烦恼,都可归到运命的括弧下。积极方面斗争作去,终归于昙花
一现,就消极方面挨延过去,依然一样的落花流水;所取的目的虽不同,而
将来携手时,是同归于一点的。人生如沉醉的梦中,在梦中的时候一颦一笑,
都是由衷的——发于至情的;迨警钟声唤醒噩梦后,回想是极无意识而且发
笑的!人生观中一片片的回忆,也是这种现象。
今夜的月儿,好像朵生命之花,而我的灵魂又不能永久深藏在月宫,
躲着这沉浊的社会去,这是永久的不满意呵!世界上的事物,没有定而不变
的,没有绝对真实的。我这一时的心波是最飘忽的一只雁儿;那心血汹涌的
时候,已一瞥的追不回来了!追不回来了!我只好低着头再去沉思之渊觅她
去……
一九二三年,双十节脱稿。
《红粉骷髅》
记得进了个伟大庄严的庙,先看见哼哈二将,后看见观音菩萨;战栗
的恐怖到了菩萨面前才消失去,因之觉着爱菩萨怕将军,已可这样决定了。
有一天忽然想起来,我到父亲跟前告诉他,他闭着眼睛微笑了说“菩萨”也
不必去爱,将军也无须去怕:相信他们都是一堆泥土塑成的像。
知道了美丽的菩萨,狰狞的将军,剥了表皮都是一堆烂泥之后;因之
我想到红粉,想到骷髅,想到泥人,想到肉人。
十几年前,思潮上曾不经意的起了这样一个浪花。
十几年以后,依稀是在梦境,依稀又似人间,我曾逢到不少的红粉,
不少的骷髅。
究竟是谁呢?当我介绍给你们时,我感到不安,感到惭愧,感到羞涩!
钗光衣影的广庭上,风驰电掣的电车里,凡是宝钻辉眩,绫罗绚烂,
披绛纱,戴花冠,温馨醉人,骄贵自矜的都是她们,衣服庄的广告是她们,
脂粉店的招牌是她们,镇日婀娜万态,回旋闹市,流盼含笑,徜徉剧场;要
不然头蓬松而脸青黄,朝朝暮暮,灵魂绕着麻雀飞翔的都是她们。
在这迷香醉人的梦里,她们不知道人是什么?格是什么?
醺醉在这物欲的摇篮中,消磨时间,消磨金钱。
沙漠中蠕动着的:贫苦是饥寒交迫,富贵是骄奢淫逸;可怜一样都是
沦落,一样都是懦弱,一样都是被人轻贱的奴隶,被人戏弄的玩具;不知她
们自豪的是什么?骄傲的是什么?
一块土塑成了美的菩萨,丑的将军,怨及匠人的偏心,不如归咎自己
的命运。理想的美,并不是在灰黄的皱肉上涂菩萨的脸,如柴的枯骨上披天
使的纱;是在创建高洁的人格,发育丰腴的肌肉,内涵外缘都要造入完全的
深境,更不是绣花枕头一肚草似的,仅存其表面的装。
我们最美丽而可以骄傲的是:充满学识经验的脑筋,秉赋经纬两至的
才能,如飞岩溅珠,如蛟龙腾云般的天资,要适用在粉碎桎梏,踏翻囚笼的
事业上;同时我们的人格品行,自持自检,要像水晶屏风一样的皎澈晶莹!
那时我们不必去坐汽车,在风卷尘沙中,示威风夸美貌;更无须画眉涂脸,
邀人下顾;自然像高山般令人景仰俯伏,而赞叹曰: ”
“是人漂亮哉!“是人
骄傲哉!”
我们也应该想到受了经济压迫的阔太太娇小姐,她们却被金钱迫着,
应该做的事务,大半都有代庖,抱着金碗,更不必愁饭莫有的吃,自然无须
乎当“女学士”。不打牌看戏逛游艺园,你让她们做什么?因之我想到高尚
娱乐组织的必要,社会体育提倡的必要;至少也可叫她们在不愿意念书中得
点知识;不愿意活动里引诱她们活动;这高尚娱乐的组织如何?
且容我想想。
我现在是在梦中,是在醒后,是梦中的呓语,是醒后的说话,是尖酸
的讪讽,是忠诚的哽吟,都可不问,相信脸是焦炙!心是搏跃!魂魄恍惚!
目光迷离!我正在一面大镜下,掩面伏着。
《狂风暴雨之夜》
该记得吧!太戈尔到北京在城南公园雩坛见我们的那一天,那一天是
十三年四月二十八号的下午,就是那夜我接到父亲的信,寥寥数语中,告诉
我说道周死了!当时我无甚悲伤,只是半惊半疑的沉思着。第二天我才觉到
难过,令我什么事都不能做。她那活泼的倩影,总是在我眼底心头缭绕着。
第三天便从学校扶病回来,头疼吐血,遍体发现许多红斑,据医生说是腥红
热。
我那时住在寄宿舍里院的一间破书斋,房门口有株大槐树,还有一个
长满茅草荒废倾斜的古亭。有月亮的时候,这里别有一种描画不出的幽景。
不幸扎挣在旅途上的我,便倒卧在这荒斋中,一直病了四十多天。在这冷酷,
黯淡,凄伤,荒凉的环境中,我在异乡漂泊的病榻上,默咽着人间一杯一杯
的苦酒。那时我很愿因此病而撒手,去追踪我爱的道周。在病危时,连最后
寄给家里,寄给朋友的遗书,都预备好放在枕边。病中有时晕迷,有时清醒,
清醒时便想到许多人间的纠结;已记不清楚了,似乎那令我病的原因,并不
仅仅是道周的死。
在这里看护我的起初有小苹,她赴沪后,只剩了一个女仆,幸好她对
我很忠诚,像母亲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