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她仍然是一个陌生人,她并不认识他。那冷酷的锋刃落下来,深深地刺痛了布兰文的灵魂。这锋刃把她和他割裂开了。
“我不是又怎样呢?”他说。
可是,这使他实在受不了。他一直是非常珍视这种感情的,他是她的“父亲———爸爸”。
接连几天他仿佛呆了一样。他妻子也整天沉思默想。她感到不能理解。他只想到,由于没有钱和他们现在所处的地位,将使他们无法结婚。
屋子里一直被一种可怕的沉默统治着。她尽量躲开她父母,她常常一连好几个小时独自呆着。
威廉·布兰文,在回到诺丁汉愚蠢地闹了一番之后,又回来了。他也脸色苍白,神情凄然,可是原来的打算并没有变。叔父非常讨厌他,他痛恨这个年轻人,痛恨他的无情的固执做法。但尽管如此,这叔父仍然有一天晚上把准备分给安娜·兰斯基的一部分家财交给了威廉·布兰文。那使安娜每年可以有两千五百镑收入。威廉·布兰文呆呆地看了看他的叔父。这等于是拿走了沼泽农庄很大一部分资产。可是那年轻人只是变得更冷淡和更加拿定主意了。他现在就只一门心思要结婚,其他什么全都忘了。他把他叔父给他的东西交给了安娜。
她看到后,整整哭了一天,眼珠子都快哭出来了。晚上,她听到她妈妈已经上床,就溜到门口去张望。她父亲像一块石碑似的一言不发坐在那里。他慢慢转过头来。
“爹,”她在门口大声叫着,仿佛心都撕碎了似的向他跑去,“爹———爹———爹。”
她跪在火炉前的地毯上,用手抱着他,把脸贴在他的身上。他的高大的身体给人一种舒适感,可是她感到头疼得不能忍耐。她简直有些歇斯底里地哭泣着。
他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没有说话。他的心碎了。他不是她父亲。她已经把那个可爱的形象粉碎了,那么他是什么人呢?有些人,他们的生活不可能再有任何发展了,他现在也已被归在那一类。他和她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他和她之间隔着一代,他已经老了,对火热的生活来说,他已经死亡了。他的生活已经燃烧出了很多灰烬,许多冷冷的灰烬。他已经感觉到那不可避免的寒冷,他在无比的痛苦中忘掉了原来的火一样的生活。他在衰老和孤独的冷清中呆坐着。他有他自己的妻子。他责怪他自己,他讥笑他自己,不应该死抓住年轻的一代,妄图让年轻的一代仍然归他所有。
现在紧搂着他的这个孩子需要有她自己的孩子、丈夫。这是很自然的。她只需要布兰文给她一些帮助,让她能过正常的生活。可是她并不需要他的爱。在他们之间,在这个强壮的中年人和这个孩子之间还需要有什么爱呢?在他们之间,除了人与人之间的自愿相帮之外,还能有什么别的呢?他是她的保护人,如此而已。他的心冷得像冰一样,他的脸也冷冰冰地毫无表情。她根本没有办法能触动他的心,似乎他已经变成一尊雕像了。
她爬上床去,哭个不停,可是她仍然决定和威廉·布兰文结婚,所以她也没有必要这么苦恼了。布兰文带着一颗冷酷的心上了床,不停地咒骂自己。他看看他妻子。她仍然是他妻子。她黑色的头发中已经出现了几根银丝。尽管她的年龄增长了一些,可是她的脸看上去仍然很漂亮。她才不过五十岁。他仍然带着多么强烈的感情在看着她!可是他却不知节制地还要把自己的心砍去一部分,还要去分享年轻人的急骤的生活。他对自己真是十分痛恨。
他妻子仍是对他那样热情,随时对他关心。她仍然很年轻,很天真,而且并没有失去一个小姑娘的鲜艳。可是她完全不像他那样毫无节制,她对生活中的各种战斗和各种控制已经毫不感兴趣了。她是那么自然;而他却是那么丑陋,那么不自然,不愿意让出自己的地盘。这个贪婪的、决心挡住别人前进道路的中年人,简直像一个魔鬼,多么可恨。
在他自己的生活中,他到底还缺少什么,使得他的贪婪的灵魂感到不满足呢?在学校里,他不是曾有过他的那个朋友,他不是曾有过他的妈妈,他的妻子和安娜?他对他们又怎样呢?他对不起他的那个朋友,他也不是个好儿子。而他对他的妻子却是非常满意的,这就应该很够了。在他和安娜现在的关系上,他非常痛恨自己。可是他仍然感到很不满意。想到这种情况,他仍然十分痛苦。
能够说他的生活一无是处吗?他没有任何可以向人炫耀的东西,没有任何工作可做吗?对他的工作他是从来都不以为意的,因为那些活儿谁都能做。使他不能忘怀的就只是他和他妻子夫妻间的长时间的拥抱!真奇怪,这似乎就是他的全部生活了!不管怎样,这不是无足重轻的事,这是具有永恒意义的。他可以对任何人都这样说,并因此感到骄傲。他搂着他的妻子睡在床上,现在仍然和过去完全一样,她就是他生活中的一切。这是当前现实的一切,也是一切的归宿。是的,他为此感到骄傲。
可是,在这一切之下仍然存在着一种痛苦,存在着一个心怀不满的汤姆·布兰文,他因为一个小姑娘对他表示轻视,从而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他爱他的儿子们———他还有两个儿子。可是他同时还想参与这个小姑娘的未来的生活。噢,他自己也感到羞耻,他恨不得把自己踩在脚下使自己归于毁灭。
一切多么令人厌烦呀!一个人不管年龄多大,永远也没有平静的时候!他从来都不对,都不光明正大,都不是自己的主人。这简直有点像是他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那个姑娘身上了。
安娜很快就仍然一心去爱她的那个年轻人。威廉·布兰文已经决定在圣诞节前的一个星期六结婚。他以一种开朗的、毫无疑虑的心情等待着她。他需要她,她是属于他的,他现在简直是停止住他生命的脉搏,一切要等到结婚的那一天再说。结婚的日子,十二月二十三,对他来说仿佛是一件独立存在的东西,现在已具有了自己的生命。他完全依靠它生活着。
他并没有一天一天计算日子。可是他像坐在船上旅行的人一样,必须等到进港的时候一切才会落实。
他又搞一些木刻,仍然按时去上班工作,有时候也去看望她。这一切都是一种等待的形式,他毫不思想,也毫不怀疑。
她比过去更加活泼了。她要尽情享受这种恋爱生活。他像一阵风一样时来时去,但从来也不问为什么吹,或吹向何方。可是她永远希望和他在一起。对她来说,他是生命的核心,碰他一下就是一种幸福。而对他来说,她是他生活的精髓,不管他是独自在伊尔克斯顿他的住所里搞木刻,还是在沼泽农庄的厨房里,她坐在那里看着他,她的存在对他都具有同等的价值。在他的内心深处,他完全理解她。可是他的外在的功能,似乎都停止工作了。他不用他的眼睛就能看见她,不用他的耳朵(此处耳朵原文系“声音”voice,疑有误)就能听到她说话。
可是当他搂着她的时候,他止不住浑身颤抖,有时候简直仿佛要晕过去。他们有时候会在谷仓里彼此拥抱着,一句话也不讲。当她摸着他的年轻结实的身子的时候,一种幸福的感觉简直让她不能忍受,意识到自己已经占有他的感觉,也简直使她不能忍受。因为他的身体是那么充满热情,那么神妙,这是她的世界中的惟一现实。在她的世界中,有这样一个男人的强健、生动的身体,另外还有一些像阴影一样的男人的身体,全都是不真实的。通过他,她接触到了现实的核心。他和她,他们俩正呆在那神秘的中心地区。她是如何尽全力把他搂在身边啊,他那身体也就是一切生命的中心躯体,生命的源泉就是从他那块岩石下流出来的。
可是对他来说,她却是要把他燃烧掉的火焰。这火焰从他的四肢流入,流过他的身体,一直到把他燃烧尽,使他仅作为从她身上派生的、没有意识的、阴暗的火焰的过渡形态而存在。
在黑暗中,有时候一头奶牛嚏喷了一声。从黑暗中还传来奶牛慢慢反刍的声音,这一切似乎像热血流过子宫一样,正绕着他们在流动,并直接向他们流来,冲洗着那尚未出生的新生命。
遇上天气寒冷,他们这一对情人有时就长时间地站在空气温暖、充满阿摩尼亚气味的马厩中。而就在他们一起度过的这些黑夜时光中,他越来越了解她了。她的身子偎依在他身上,他们偎依得越来越紧,他们的亲吻也贴得越来越紧,更加两相吻合了。因而在那浓密的黑暗中,如果有一匹马站起来发出一声重浊的呼噜声,他们便会完全像一个人似的听着,完全像一个人一样具有共同的理解,也同时知道了那马匹的存在。
汤姆·布兰文已经给他们在科西泽弄到一所庄园,租期二十一年。威廉·布兰文一看到那房子,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这是靠近教堂的一所房子,沿着房子和房前青草铺地的大花园的一边,长满了古老的深黑的红杉树,房子呈正方形,低低的石板屋顶,低低的窗子,里面除了住房之外,还有一个长方形的奶酪杂用间,一间较大的铺着方砖的厨房,一间低矮的会客室通着厨房,比厨房略高一个台阶。天棚上是粉刷过的梁柱,屋犄角立着碗柜。从窗口望出去是那片绿草如茵的花园,一边可以看到一大排黑色的紫杉树,另一边是一排爬满常春藤的红色的墙,把房子同大路和那边的墓园分开。这座古老的小教堂有一个带尖顶的方塔,似乎正回头观望着这村舍的窗口。
“咱们没有必要买钟了。”威廉·布兰文看着他们旁边教堂方塔上的白色钟面说。
在房子的后面,是和一个菜园相连接的马厩,一个同时能养两头奶牛的牛棚,另外还有鸡舍和猪圈。威廉·布兰文喜不自胜。安娜更是非常高兴地想到,她就要成为她自己家的女主人了。
汤姆·布兰文现在成了神话中的白胡子老人。他这人平常要不到处去买点什么就会感到不舒服。威廉·布兰文尽管一方面十分热心于他的木刻,也在想法置办一些家具。他的任务是去买几张桌子,几把圆腿的椅子和衣柜,这都是些很普通的东西,只要和那个村舍配得上就行。
汤姆·布兰文当然比他们细心得多,他到处去给她找一些得用的小东西。他有时会忽然拿来一种新式的饭锅,或者一种样式新颖的吊灯,尽管那房子很低,不一定能用得上。再或者拿来绞肉、削土豆或打蛋的小机器。
不论他拿来什么东西,安娜都表示极感兴趣,尽管有些东西她实际上并不喜欢。那些他认为十分灵巧的小玩艺儿,她却怀疑没有什么实用价值。但不管怎样,她总随时在等待着他,特别是赶集的日子,她总带着焦急的心情盼望着。他在天刚黑的时候来到了,车上的铜灯老远就闪闪发亮,当他那高大的身体正弯下去递下一些什么东西的时候,她已经跑到门口来了。
“你不过是想着我会给你带来什么东西,你才那么快跑出来吧。”他说,他的重浊的声音在凄冷的黑暗中回响着。尽管这样,他仍然很兴奋。这时她会拿过车上的灯,在他带回来的大堆东西中,东摸摸,西捅捅,把他给自己买的一些工具或油类都推到一边去。
她拖出了一对体积很小却很有力的风箱,她记住有这一样东西,然后又糊里糊涂地拽出一件不知是什么的东西来。那东西有一个长把,腰里围着一圈棕色的包装纸,像穿着坎肩一样。
“这是什么?”她捅着那东西说。
他转头看着她。她走到靠近马匹的车灯边去,拿着那东西低头站在那里,她的头发是一片深棕色,对比着她的白色的围裙显得格外娇美。她忙忙叨叨地扯开那包装纸,拽出了一个很小的可以绞东西的机器,下面还安着干干净净的橡皮轱辘。她拿着它仔细琢磨着,弄不清该怎么使用。
她抬头看着他。在灯光那边,他站在那里只不过是一个黑影。
“这东西怎么使?”她问道。
“这不过是用来削萝卜的。”他回答说。
她看着他。他说话的声音引起了她的怀疑。
“别胡说了,这是很小的拧衣服的机器,”她说,“可是你怎么让它站着呢?”
“你把它用螺丝固定在洗衣筒边上。”他走过来把那机器拿在手里比划给她看。
“噢,对了!”她大叫着,轻轻往后一踢腿。她在非常激动的时候,还常常会表现出她这孩子时候的动作。
她毫不迟疑地马上跑进屋里去,让他一个人去卸他的马。他随后走进奶酪间的时候,发现她已经把那小巧的拧衣机固定在一个洗衣桶上,十分高兴地转着那摇柄,蒂利也站在她身边,她大叫着:
“我的天哪,这小玩艺可真灵巧!以后你不用拧衣服把肠子都拧出来了,这可是最新的发明吧,这小玩艺儿。”
安娜松开那摇柄,对获得这样一件新东西感到无限高兴。然后她让蒂利也来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