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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太平一个人想了好久,才决定将此事扩大到小赵那里。他叫醒小赵并对小赵
说这事到他那里应该划上句号,包括镇长暂时都不要让他知道,孔太平带着小赵往
派出所走去。
让他们奇怪的是,派出所屋里屋外竟是一片漆黑。他们对着紧闭的大门叫了半
天,也不见有人来开门。孔太平心里窝起一团火又不能发泄出来,他强忍着让小赵
别再叫了,干脆回去睡觉,明早再来。
天亮后不久,洪塔山又跑来了,他告诉孔太平,五更里场里值班人员接到一个
客户家里打来的电话,那个客户的老婆因为打麻将也被公安局抓了起来,家里要他
赶紧回去救人。洪塔山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起半醒不醒的孔太平就往外走。孔太
平生气地摆脱他,说自己总不能连脸也不要吧。他洗脸刷牙时,洪塔山一直在旁边
催促着说,我的好书记,你动作快点吧!到派出所的路上,洪塔山将自己如何在场
里作的安排,一一对孔太平作了汇报。孔太平没有挑出什么毛病,就说他是亡羊补
牢。
派出所半掩着的大门前,一只肥猪正在拉屎,热腾腾的白气升起老高。孔太平
正要吆喝,从门缝里飞出半截砖头,砸在猪身上发出肉孜孜的一声响。大肥猪一下
子窜出老远,并且像有绳子牵着一样,从门缝里拖出一个人来。三人一碰面,孔太
平发现他正好是黄所长。
黄所长拿着一把扫帚说,孔书记和洪老板一大早结伴而来,是不是向我们这些
穷公安捐赠点什么?
孔太平说,黄所长你也别叫穷,我们不会在你这儿揩油吃早饭,还是让我们进
屋去说话吧!
黄所长做一个请的手势。派出所办公室的确有些寒碜,两只破沙发上,几团黑
棉絮从窟窿里往外翻着,水泥地面上尽是大坑小坑,办公桌上油漆已经驳落了许多,
上面印着的一条毛主席语录已是残缺不全了。
洪塔山说,黄所长办公条件这样艰苦可不行,什么时候闲了到养殖场去走一走,
我送几套办公用品给你们。
黄所长说,洪老板这么慷慨,我却不敢接受,艰苦点好,免得落下个腐败的嫌
疑。
黄所长接着说,照我多年办案的经验,无论是当领导的,还是当老板的,如果
是主动登我破门槛,一定是有求于我。
孔太平说,黄所长你也别绕弯子了,我们的确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当然,话说
回来,你这儿也太森严了,个个腰间都别着一把铁公鸡,好人也还怕枪走火哩。
孔太平使了个眼色,洪塔山忙说,请黄所长高抬贵手,将我那几个客人放了。
小弟我还懂得规矩,知道如何感谢你们。
黄所长正色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别说我们这儿没有你们的什么客人,就是
有客人被逮住了,也会绝对按法律条文办事,要谢你们到北京去对着天安门磕几个
响头就行。
洪塔山说,黄所长别戏弄我,我们职工昨晚亲眼看见你的两个副手带人冲进客
房里,将那几个人带走的。
黄所长说,这不可能,他们做事不可能不先同我打招呼。公安不同官场和生意
场,勾心斗角互不买账。我们这儿是军令如山倒,官大一级压死人,管你没商量!
孔太平说,不看僧面看佛面,昨晚我就亲自来过,无论怎么叫你们都不开门,
现在是第二次了,你总该给我们一个准确的信息吧!
黄所长说,我们借贵处宝地安营扎寨,哪敢得罪你们,昨晚上所里的同志都出
去巡夜去了,按规定,家属是不能管公事的,孔书记你也别见怪。我这就去替你们
查,看看是否有人搞僭越,有事没有通过我。
黄所长让他们坐一会,自己去去就来。他一走,孔太平和洪塔山就相对骂了一
声,妈的!果然,只一小会儿他就转回来了,进门就说,是抓了几个外地人,已搞
清楚了,没什么问题,刚刚放了他们。孔太平和洪塔山赶到门口一看,果然有几个
男女在往门外走,洪塔山一喜说正是他们。黄所长连声说误会误会,并将他俩一直
送出门。孔太平心里觉得奇怪,跨过大门门槛后,他回头看了一眼,见派出所的几
个人正相对而笑。
洪塔山也没顾得上同孔太平打招呼,连同客户和公关小姐们一起,六七个人挤
进桑塔纳里,向养殖场急驰而去。
孔太平刚回到镇委会,小赵就迎上来告诉他,昨天夜里,山里的一个村子发生
了泥石流,其中一个百来人口的垸子几乎完全被毁,死了九个人,牲畜还没有准确
统计,最少也有四十多头。孔太平头皮一下子发麻了,血气阻在那儿,仿佛要涨破
头皮。他望了望初露的骄阳,真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可山里就是这样,隔着一道山
梁,一边暴雨成灾,一边赤地遍野。他让小赵将昨晚扣下来的四万块钱全部拿出来,
同时大声吆喝,让镇委会在家的同志作好准备十分钟以后随他出发去救灾。镇里只
留小赵一个人上传下达,小赵将四万块现金交给他时,提议火速通知赵镇长回来。
孔太平没有同意,他只同意让赵卫东在县里作些联络,尽可能多弄一些救灾物资资
金回来。他对小赵说,你告诉赵镇长,三天之内他要是不能搞到五万块钱现金,一
万斤粮食,我跟他从此就是仇人。
十分钟以后,全镇的干部都出动了。孔太平带上老柯、孙萍和妇联主任坐上吉
普车在头里走了。路过派出所,他让小许停一下车,自己跳下去找到黄所长,要他
派两个人去帮助维护治安。黄所长听了情况后,连忙叫全所的人将自备的干粮与治
外伤的药全都拿出来交给他,然后骑上那辆旧三轮摩托,亲自往灾区赶。黄所长的
做法提醒了孔太平,他让孙萍下车返回去,协助小赵通知镇上各部门单位,轮流做
些熟食送到山里,同时动员镇上的人将自家的旧衣旧物捐献出来。
黄所长的三轮摩托拉着警报在前开道,半路上果然见到路旁的河里在涨着浊水。
被泥石流袭击过的村庄田野真是不忍目睹,半夜里从家里仓皇逃出来的人们,多数
只穿着一条裤衩。失去衣服遮护的女人们全都挤成一团躲在一处小山凹里,高高低
低的一声接一声地哭着。男人们望着面目全非的垸子,一声不吭地怔在那里。天上
还在下着雨,泥泞在男人女人那半裸的身体上流淌着。孔太平记得垸子附近有所小
学,就想将灾民转移到学校里去躲一躲,他淌过齐腰深的泥泞过去看时,才发现学
校已被毁得干干净净,就连学校操场边的一棵有八百多年树龄的银杏树,也被连根
拔起,滚到很远的一处山崖下。
孔太平他们忙了半天,救灾工作才有点头绪。中午过后,县里的领导赶来了,
赵卫东也坐着他们的车子赶回来。一见面赵卫东就说他已按照他的要求完成了任务。
孔太平免不了要说几句客套话。但他在心里还保持着警惕,赵卫东能在半天之内完
成这些钱粮任务,可见他的潜力很大。孔太平让赵卫东仍旧回镇里去组织救灾的后
勤保障工作。这时,天已晴了。太阳一出来,气温就急剧升高。孔太平夜里没有休
息好,白天里一急一累,外加太阳一烤,早上和中午又没有好好吃东西,他正在指
挥别人搭简易棚子时,突然一阵晕眩,人一歪倒在地上。大家七手八脚地将他抬到
阴凉地方,早有医生上来给他推了一针葡萄糖。
孔太平醒过来不一会儿,洪塔山匆匆跑来了。孔太平以为洪塔山是来救灾的,
一搭腔才知道他还是为了那几个客户嫖妓的事。派出所名义上是将那几个人放了,
但还扣着他们的身份证,以及他们的交待材料。他们被放出来时,派出所没有一个
人对他们说什么。洪塔山推测,可能是要他们拿钱去赎回那些证词证物。
天灾人祸都处理不过来,洪塔山又拿这说不出口的事来烦他,孔太平真有点恼
火了,他生气地质问洪塔山说,你是不是还想我去给养殖场当拉皮条的干爹!洪塔
山并不示弱,他说你信任我,让我当这全镇财政顶梁柱的头头,我得对你负责,不
然企业出了问题,到头来还得你出面收场。
孔太平说,你别拿这个来要挟我,好不好!洪塔山说,我说的是实话,换了赵
镇长我还懒得这么跑腿费口舌哩。养殖场不是我的。办垮了我还正好去干个体。
洪塔山说能不能拿钱去贿赂派出所的人,他等着听孔太平的答复,有人挑担子
他才敢做,不然恐怕将来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洪塔山说着转身跳进淤泥中,帮忙寻
找被掩埋的物件。
孔太平清楚自己是绝不能开口表态同意洪塔山这么做,这是原则问题。然而,
卡着养殖场脖子的几个客户,实际上也在卡着他的脖子,养殖场一垮,全镇财政一
瘫痪,自己的政治前途也就终结了。别人以为他还在休息,都不忍来打扰。他一个
人苦苦思索了半天,终于觉得有个办法可以一试。他朝洪塔山招三次手,洪塔山才
发现。
他告诉洪塔山,天黑之前将那几个客户用车送到这儿来,名义上是找黄所长说
情,实际上是要他们触景生情,主动表示爱心善心,先让他们受感动,再让他们自
己去感动黄所长,形成一个连环套。洪塔山觉得除此以外别无它法,假如这个连环
计成功了,也是最理想的结果。
西河镇虽然山多沟多,毕竟只那么大一个地盘,桑塔纳跑一个来回,也就个把
钟头。洪塔山将那几个客户领上山时,孔太平也不失时机地将黄所长叫到身边,借
口商议晚上要不要派人巡逻值班。黄所长说为了防止发生万一还是派人顶几夜为好。
孔太平正在点头,洪塔山他们走拢来了。几个客户严肃的面孔上都流露着震惊与痛
苦。洪塔山正向黄所长说,他们是特地来请求宽恕的。年纪稍大一些的姓马的客户
打断他的话说,我们的事算个屁,是自讨苦吃,这些人才是真正遭孽哟。太多钱我
也拿不出来,说话算数,我捐一万块钱帮助他们重建家园。这位姓马的一带头,剩
下几个也马上作出表示,大家都是不多也不少,每人捐出一万,他们身上没有带太
多的现金,当场一人写了一张欠条给洪塔山,让洪塔山先替他们垫付,他们回去以
后马上将钱汇过来。洪塔山与他们的业务关系很密切,信得过他们,所以没有不答
应的道理。
孔太平见他们正按自己预计的去做,心里很高兴,自然说了不少感激的话,并
且大声对现场四周的干部群众作了宣布。受了灾的那些人更是热泪盈眶。激动一阵
后,大家又回过头来说泥石流,说到最后几乎都是一样的话:他们都听说过泥石流
的厉害,可是没想到泥石流这么厉害,简直就像一群饿狼攻击一头瘦牛一样。孔太
平抓住时机对黄所长悄悄地说了一句话。他说,其实,这些人心里也不坏,还算有
良知。
黄所长看了他一眼说,孔书记,尽管这幕戏只有我一个观众,但我还是被感动
了,不管怎样,我也得为这些灾民着想啊。
说着话,黄所长取出腰上的对讲机,他先喂喂地联络了几声,然后说,王八案
子取消,放他们一马。洪塔山一高兴,当场表示要送一台大哥大给黄所长。几个客
户也千恩万谢地说了不少好话,他们最怕这事捅出去在家人面前不好交代。黄所长
叫他们到派出所去将身份证拿走,交代材料当面在派出所毁掉。
他们走后,剩下孔太平和黄所长站在树荫下,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过了好久,
黄所长先找到话题,他说搞政治的人总以为自己比别人聪明,总爱耍些小花样,其
实有些事明了说效果反而更好些。孔太平连忙作了一番解释,说自己这样作也是穷
怕了,明里是一级政权,可是光有政没有权,有时只好做些违心的事,搞些短期行
为,欺下瞒上敲左诈右,不这样日子就没法过。黄所长说,我也对你说点真心话,
不是体谅你的难处,这一回非要让你服输不可,只要我咬住养殖场,你孔书记就是
有九条命也过不去这一关。孔太平叹气说,我也说实话,哪个狗日的想赖在书记的
位置上不下来。我早就不想干,可人总得争口气,不干了也得有个体面的退法。有
人想撵我走,可我偏不走。黄所长说,我知道你指的是谁,是赵卫东,对不对?那
小子鬼头鬼脑的,还总想同我套近乎!不是卖乖,我更喜欢你些,哪怕有时是对手,
同你干仗很过瘾,输了也痛快,孔太平笑起来,黄所长也跟着笑,笑过之后,孔太
平说,到了这一分,我们索性说个明白,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有人在告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