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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肃又叮嘱了她两句话,眼见东方的启明星已经升了起来,便让她先回宫去了。至于他自己,则留在赵王府里,预备从那位太监嘴里,再问出一些其他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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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去的时候,脑子里还有些昏沉沉的。
高肃说西晋宗室即将内乱,她信;高肃说贾皇后很危险应该远远避开,她信;高肃说她应该早些离开皇宫,她深信不疑。但现在的问题是,她应该如何离开皇宫?
“白头宫女在,闲坐话玄宗”的例子,可是白纸黑字地写在了纸上。这里虽然不是唐朝,但其中意思却是一脉相承的。她一个籍籍无名的宫女,想要被放出宫去,何其艰难?
难道要走王昭君的老路,自荐到匈奴去和亲么?
高肃一定会怒极的。
她直到回宫,都没想出一个合适的办法。同屋的那位姑娘已经起身了,动作蹑手蹑脚的,像是怕吵醒了她。她小小地眯了一会儿,便也从温暖的被窝里起身,与同屋的姑娘一起打水盥洗。
旁敲侧击之下,云瑶打听清楚了,她们两个都是皇后跟前捶腿洒扫的二等宫女,不上不下、不尴不尬的那种。昨天夜里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吃坏了肚子告假,皇后才破例将“她”带到宴席上去服侍。在此之前,皇后从未留意过这位粗使宫女,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
“阿瑶。”同屋的姑娘叮嘱道,“虽然昨日皇后破例提拔了你,但你也不能恃宠而骄。一不留神,便是杖责、鞭笞、发落出宫的下场。因此今日在皇后面前,你还是要像往常一样,记住了么?”
云瑶闻言一喜。刚刚还在烦心如何出宫,没想到立刻就从同屋姑娘嘴里听到了。
她低着头,装作惴惴不安的样子问道:“会、会被发落出宫么?好姊姊,我昨日受了凉,直到现在脑子里还有些晕忽忽的,连规矩都忘得有些差不多了。姊姊你说,要是我在皇后跟前说错了话,真的会被发落出宫么?”
同屋的姑娘瞥她一眼,道:“杖责、鞭笞、逐出、处死、没入贱籍为婢,样样都是有可能的。要是碰上皇后心情好,自然是打两个耳光便算万事;要是恰好碰上皇后怒极,那即便是被杖责至死,也不会有人为你说半句好话。”
云瑶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
原来不是犯了错便会被驱逐出宫,而是一切都要照着皇后的心情来。
她定了定神,又收拾了片刻,便同那位姑娘一起到皇后宫里去了。皇后尚未起身,宫里袅袅地熏着檀香,不一会儿便让人感到昏昏欲睡。她抬眼望了望东面,看见天还没有亮,便到外间去摘了些花瓣来,替自己和高肃各自卜了两卦。
高肃的卦象自不消说,身为一朝王侯,又是炙手可热的重臣,自然是上吉。
而她自己的卦象,呈现出来的却是凶,小凶。
她趁着皇后没有醒来,又接连卜了好几卦。卦象上说,皇后会对她不利,但中途却有贵人相救,因此呈现小凶之象。她接连占卜了四五次,都是这个结果,便隐隐松了口气。
随后她便丢开花瓣,回到皇后宫里,与同屋的姑娘一起等皇后醒来。
等皇后醒过来之后,见到身边服侍的是她,一脚便踹了过来。
皇后是女子,即使一脚踹到了她的腰上,也仅仅是让她踉跄了两步,摔到了梳妆台上。她感到腰侧火辣辣地疼。但却不是因为被皇后踹了一脚,而是因为昨晚被狠狠地抽了一顿鞭子,腰上还残留着伤痕的缘故。
周围的宫女们都低下头去,连大气都不敢出。
她们是知道皇后的狠辣手段的,因此谁都没有替她出头。
皇后冷冷地笑了一声,盯着她,目光里隐有些鄙夷之色:“你倒是命大,折腾了一宿都没有死。阿瑶,你是遴选入宫的,父母兄长都不在洛阳,即便是死在了宫里,也顶多是草席一裹丢到城郊乱坟岗去。这些话,你都牢牢地记在心里。”
云瑶不敢与这位声名狠辣的皇后呛声,便垂眉敛目道:“阿瑶记住了。”
皇后盯了她片刻,凉凉地笑了。她说:“算你乖巧。”
紧接着皇后在在众多宫女的服侍下更衣盥洗,梳头上妆,时不时瞟过来一眼,目光凉凉的,如一条冰凉的蝮蛇。她知道皇后手段狠辣,也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自己扮成一副愚蠢木讷的样子,才是为最安全的。求饶、哭诉或是祈求,都会激起皇后心底的暴/虐情绪,到那时自己死得更惨。
她的表情更加愚蠢,更加木讷了。
这副表情取悦了皇后。皇后嗤笑一声,眼里的鄙夷之色更深了:“蠢货。”
云瑶依然维持着那副垂眉敛目、愚蠢木讷的表情,不为所动。
蠢就蠢吧,被皇后骂一声“蠢”,总比小命被她捏在手里的好。
她现在已经看清楚了,自己身后没有权势靠山,皇后想弄死自己,简直比弄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昨天夜里她不知触怒了皇后的那根弦,被皇后下令“摁死在湖里”。虽然没有死成,但现在只要皇后稍稍动一动心思,或是想起昨天夜里的事情,那她的小命,就真的休矣。
在顺利离开皇宫之前,还是先设法保住自己的性命要紧。
等皇后更了衣、梳了头、上了妆,又俯身捏起她的下巴,冰凉的目光在她的面上游弋,像是在思考该如何弄死她才妥当。云瑶狠狠地掐着自己的手心,暗示自己一定要冷静,脸上却一直维持着那副愚蠢且木讷的表情,没有反抗,也没有哭泣,尽可能地让皇后鄙夷自己,而不是施/暴。
果然皇后眼里的鄙夷之色更深了,尖尖的指甲划过她的面颊,刚想要开口说话,忽然外间传来了一个仓促的声音:“皇、皇后,陛下和齐王到这里来了。”
声音尖尖细细,像是个宦官。不单止皇后听见了,她们全都听见了。
皇后又轻轻地哼了一声,指着云瑶吩咐道:“将她送到马厩里去洒扫、刷马,不许遮阳,不到除夕不许回宫。我倒是想看看,等到那时,还有谁会看得上你。”
皇后言及于此,又凉凉地笑了片刻,吩咐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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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瑶很快便被带到了宫外的马厩里,手里被塞了一个刷子,粗/暴地让她刷马。
她一面耍马,一面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马粪,心里暗暗地琢磨着,这地方到底是宫里,还是宫外?刚刚走过来的时候,她记得自己转过了好几道门,其中还有一座高高的拱形门,门边站着的都是带刀束甲的侍卫。她猜测那一道便是宫门,但是却不敢断定。
在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膀大腰圆的监工,手里持着鞭子,瞪着铜铃大的眼睛盯着她,仿佛她只要稍稍一松懈,那条带着倒刺的鞭子便会抽在自己身上,丝毫不留情面。
这里应该是宫外罢?宫外的一处马厩?
她一面琢磨着,一面慢慢地刷马。
啪!
监工的鞭子抽在了地上,瞪着一双铜铃大的眼睛说道:“快些干活!”
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她不敢触监工的霉头,便加快了一些速度。
监工瞪着铜铃大的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啧啧笑道:“看起来倒像是个细皮嫩肉的,哪里像是个做粗活的料?该不会是触怒了宫里的贵人,才被罚到这里来的罢?小姑娘,你说呢?”
他一面说,一面靠近了云瑶细看,口里发出啧啧的声音。
云瑶心里咯噔一声,不知不觉地停住了动作,紧紧地攥着袖子。
监工像是没看到,将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很久,才又不屑道:“腰不够粗,屁/股也不够大,看起来就不是个好生养的。嗤,刷你的马罢,这副样儿莫说是贵人了,连老子都看不上。”
她隐隐地松了口气,手腕也稍稍松懈了两分。
真是,谢谢你看不上了啊。
监工用一种嫌弃且鄙夷的目光看了她很久,才又倒提着鞭子,慢悠悠地转回去歇息。但他刚一转身,便蓦然僵住了,连声音也变得结结巴巴起来:“太太太太太……太尉!颖颖颖……”
她抬头望去,不期然间,撞进了一双沉沉如墨的眼睛里。
☆、48|46|
那双眼睛里带着一丝怒意,还有些隐忍的情绪。
她弯弯眉眼,笑了笑,上前去行了个礼。西晋的礼仪,她还有些不大习惯。但早上看见同屋的姑娘用过两回,因此也不算太过生疏。
面前的监工已经迎上前去,点头哈腰地给颖川侯和太尉见礼。那位太尉咂摸了一下,问道:“今日怎么换了个人来刷马?是宫里新犯错的宫女么?这两匹可都是从西域弄过来的汗血马,要是她刷坏了该如何是好?赶紧将先前的马童叫过来。听见了么,还不快去?”
监工几乎要哭。这宫女是刚刚从宫里出来的,显然是犯过大错,不然好好一个姑娘家,怎么会派到这里来刷马?要是无端端的将这姑娘弄走,要是宫里派人来查看,他不就完蛋了么?
但太尉的话又不能不听,那可是太尉!
正为难间,那位颖川侯开口了:“将马童唤过来罢。至于这位——宫婢,且让她到前面去洒扫。这两匹汗血马难得,还是莫要让她经手了。”他心里虽然愠怒,但面上却不敢表现出一丝一毫。
监工有些为难地看了颖川侯一眼,最终还是磨磨蹭蹭地,将原先的马童叫了过来,接手了她的工作。她没有多话,将手里的刷子递给马童,便安安静静地在一旁站着,眼底隐然有些笑意。
虽然她很想看一眼高肃,但这个时间和地点,实在不是一个恰当的时机。
一双暗底描金纹的靴子停留在了她的眼前。“还不快些到前面去。”他的声音淡淡的,像是有些不耐烦,但她却看得清清楚楚,他手上的青/筋一根根地凸/了起来,仿佛在压抑着极大的怒意。
她抿唇笑了笑,轻声道:“谨遵颖川侯之言。”言罢朝他福了福身,离去了。
身后传来颖川侯和太尉的交谈声,声音被压得很低,像是在商谈北面匈奴之事。她在记忆里搜寻了一会儿,想起西晋时北面依然存在着匈奴人,直到东晋十六国、南北朝之后,才逐渐被柔然与突厥所取代。他上一世是镇守北疆的西汉列侯,与匈奴人打过数十年交道的,想来自然不会陌生。
在前面转了好几圈之后,她总算看到了一个简陋的小院子。
这里大概是皇家或是军府里专用的马厩,又或者是太仆寺里的一处养马地,总之马厩一间挨着一间到处都是,只有在最前面的地方,才有一片小小的院子,院子里积满了厚厚的落叶,想来是许久不曾有人打扫过了。
她想起刚刚高肃的话,又想起他那双压抑的怒意的眼睛,不自觉地又弯了弯嘴角。
这里没有其他人,她便在墙根下找到一把大扫帚,在院里慢慢地清扫落叶。
扫了一会儿之后,颖川侯和那位太尉也转了出来,身旁跟着那位满头大汗的监工。颖川侯见到她,微微地点了一下头,随后与太尉一同离开了,留下监工在原地不知所措。
从头到尾,他都不曾同她说过一句话。
但他的每一个举动,却全带有殷殷关切之意。
她又弯弯眉眼笑了笑,握着扫帚慢慢地扫地。那位监工慢慢地踱了过来,盯着她上看下看,冷不丁蹦出来一句话:“你父亲曾经帮助过颖川侯?”
咦咦?这又是什么神转折?
她不解。
那位监工不耐烦地挥挥手,道:“别装蒜了。颖川侯刚刚明里暗里地提点过我好几回,让我对你好一些,因为你父亲昔年对他有恩。啧啧,还真是看不出来,你一个被罚到这里来刷马的宫女,居然也同颖川侯有旧。”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云瑶很久,发出啧啧的声音。
云瑶一怔,继而忍不住笑出声来。原来高肃他、他是这样对监工说的。
她低眉顺眼地说了声“昔时年幼,因此不曾知晓此事”,便握着扫帚,慢慢地清扫着小院的一角。那位监工捏着鞭子,盯着她上上下下地看了半晌,丢下一句“好好打扫”便回到马厩里,监视那些马童去了。她扫了一会儿落叶,便靠在树底下不动了。
微凉的秋风吹拂过她的面颊,很是清爽,也很是惬意。这里没有人打扰她,清清静静的,相当舒坦。
在院里站了一会儿之后,她又看见院外走进来一个人。
武服,武弁,暗色的长缨垂悬到腰际,佩剑在阳光下泛着凛冽的青芒。
她朝旁边望望,见四周没有什么人在,才眉眼弯弯地笑道:“长恭。”
回答她的,是一声略为沉重的叹息。
高肃几步跨到那间小院里,抬手想拢一拢她的长发,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做。
他拍了拍巴掌,身后多出了一个小厮和两个带刀束甲的护卫。小厮接过云瑶手里的扫帚,护卫站在院子门口守着,而他则攥住她的手,带着她在马厩里左转右转,居然转到了一处耳房。
“在这里歇一歇罢。”他温声道,随后从袖子里翻出一个白色瓷瓶来,“我替你上药。”
她轻轻咦了一声,讶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