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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崇尝责温道:“朱阿三,汝平时好说大话,无事不能,其实是一无所
能呢。试想汝佣我家,何田是汝耕作,何园是汝灌溉?”温接口道:“市井
鄙夫,徒知耕稼,晓得怎么男儿壮志,我岂长作种田佣么?”刘崇听他出言
挺撞,禁不住怒气直冲,就便取了一杖,向温击去。温不慌不忙,双手把杖
夺住,折作两段。崇益怒,入内去觅大杖。适为崇母所见,惊问何因。崇谓
须打死朱阿三。崇母忙阻住道:“打不得,打不得,你不要轻视阿三,他将
来是了不得哩。”
看官!你道崇母何故看重朱温?原来温至刘家,还不过十四五岁,夜间
熟寐时,忽发响声,崇母惊起探视,见朱温睡榻上面,有赤蛇蟠住,鳞甲森
森,光芒闪闪,吓得崇母毛发直竖,一声大呼,惊醒朱温,那赤蛇竟杳然不
见了。事见旧五代史,并非捏造。嗣是崇母知温为异人,格外优待,居常与
他栉发,当做儿孙一般,且尝诫家人道:“朱阿三不是凡儿,汝等休得侮弄!”
家人亦似信非信,或且笑崇母为老悖。崇尚知孝亲,因老母禁令责温,到也
罢手。温复得安居刘家,但温始终无赖,至年已及冠,还是初性不改,时常
闯祸。
一日,把崇家饭锅,窃负而去。崇忙去追回,又欲严加杖责,崇母复出
来遮护,方才得免。崇母因戒朱温道:“汝年已长成,不该这般撒顽,如或
不愿耕作,试问汝将何为?”温答道:“平生所喜,只是骑射;不若畀我弓
箭,到崇山峻岭旁,猎些野味,与主人充庖,却是不致辱命。”崇母道:“这
也使得,但不要去射死平民!”这是最要紧的嘱咐。温拱手道:“当谨遵慈
教!”崇母乃去寻取旧时弓箭,给了朱温。并浼温母亦再三叮咛,切勿惹祸。
温总算听命,每日往逐野兽,■捷绝伦,就使善走如鹿,也能徒步追取,
手到擒来。刘家庖厨,逐日充■,崇颇喜他有能。温兄存也觉技痒,愿随弟
同去打猎,也向崇讨了一张弓,几枝箭,与温同去逐鹿。朝出暮归,无一空
手时候,两人不以为劳,反觉得逍遥自在。
一日骋逐至宋州郊外,艳阳天气,明媚春光,正是赏心豁目的佳景。温
正遥望景色,忽见有兵役数百人,拥着香车二乘,向前行去,他不觉触动痴
情,亟往追赶。存亦随与俱行,曲折间绕入山麓,从绿树荫浓中,露出红墙
一角,再转几弯,始得见一大禅林。那两乘香车,已经停住,由婢媪扶出二
人。一个是半老妇人,举止大方,却有宦家气象,一个是青年闺秀,年龄不
过十七八岁,生得仪容秀雅,骨肉停匀,眉宇间更露出一种英气,不等小家
儿女,扭扭捏捏,腼腼腆腆。为张夫人占一身分。温料是母女入寺拈香,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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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联步进殿,也放胆随了进去。至母女拜过如来,参过罗汉,由主客僧导入
客堂,温三脚两步,走至该女面前,仔细端详,确是绝世美人,迥殊凡艳。
勉强按定了神,让他过去,该女随母步入客室,稍为休息,便即唤兵役伺候,
稳步出寺,连袂上车,似飞的始行去了。温随至寺外,复入寺问明主客僧,
才知所见母女,年大的是宋州刺史张蕤妻,年轻的便是张蕤女儿。温惊寤道:
“张蕤么?他原是砀山富室,与我等正是同乡,他现在尚做宋州刺史吗?”
主客僧答道:“闻他也将要卸任了。”温乃偕兄存出寺。
路中语存道:“二哥!你可闻阿父在日,谈过汉光武故事么?”存问何
事,温答道:“汉光武未做皇帝时,尝自叹道:为官当做执金吾!娶妻当得
阴丽华!后来果如所愿。今日所见张氏女,恐当日的阴丽华,也不过似此罢
了。你道我等配做汉光武否?”写出朱温好色。存笑道:“癞蛤蟆想吃天鹅
肉,真是自不量力!”温奋然道:“时势造英雄,想刘秀当日,有何官爵,
有何财产,后来平地升天,做了皇帝,娶得阴丽华为皇后。今日安知非仆?”
存复笑语道:“你可谓痴极了!想你我寄人庑下,能图得终身饱暖,已算幸
事,还想甚么娇妻美妾!就是照你的妄想,也须要有些依靠,岂平白地能成
大事么?”温直说道:“不是投军,就是为盗。目今唐室已乱,兵戈四起,
前闻王仙芝发难濮州,近闻黄巢复起应曹州,似你我这般勇力,若去随他为
盗,抢些子女玉帛,很是容易,何必再在此厮混,埋没英雄!”志趣颇大,
可惜不是正道。
这一席话,把朱存也哄动起来,便道:“说得有理,我与你便跟黄巢去
罢。”温又道:“且回去辞别母亲,并及主人,明日便可动身。”两人计议
已定,遂返至刘崇家,先去禀明老母,但说要出外谋生。朱母还放心不下,
意欲劝阻,两人齐声道:“儿等年已弱冠,不去谋点生业,难道要老死此间
么?母亲尽管放心!”全昱闻二弟有志远出,也来问明行径,两人道:“目
下尚难预定,兄要去同去,否则在此陪着母亲,也是好的。”全昱是个安分
守己的人物,便答道:“我在此侍奉母亲,二弟尽管前去,得有生路,招我
未迟。”两人应声称是,温感刘母好意,即入内陈明,刘母却也嘱咐数语,
不消絮述。惟刘崇因两人在家,没甚关系,也听他自由。
两人过了一宿,越日早起,饱餐一顿,便去拜别母亲,再向刘母及崇告
辞。由刘母赠给干粮制钱等,作为路费。又辞了全昱,欢跃而去。时正唐僖
宗乾符四年。点醒年月,最是要笔。黄巢正据住曹州,横行山东,剽掠州县,
郓州、沂州一带,也渐被巢众占夺。所有各处亡命子弟,统向投奔,巢无不
收纳。朱温弟兄两人,趋往贼寨,贼目见他身材壮大,武艺刚强,当然录用。
两人既入贼党,便与官军为敌,仗着全身勇力,奋往直前,官军无不披靡,
遂得拔充队长。朱存乘势掠夺妇女,作为妻房。独温记念张女,几有除却巫
山,不是行云的意思,因此尚独往独来,做个贼党中的光棍。
过了年余,在贼中立功尤多,居然得在黄巢左右,充做亲军头目。他遂
怂恿黄巢,往攻宋州,巢便遣他领众数千,进围宋州城。醉翁之意不在酒。
那知宋州刺史张蕤,早已去任,后任守吏,恰是有些能耐,坚守不下,温已
失所望,复闻援兵大至,遂率众趋归。
既而黄巢僭称冲天大将军,驱众南下,温留守山东,存随巢南行。巢众
转战浙、闽,趋入广南,沿途骚扰,鸡犬皆空。偏南方疫疠甚盛,贼众什死
三四,更兼官军四集,险些儿陷入死路。巢乃变计北归,从桂州渡江,沿湘
而下,免不得与官军相遇,大小数十战,互有杀伤,存战死。命该如此。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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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湘南出长江,渡淮而西,再召集山东留贼,并力西攻,拔东都,即洛阳,
唐号为东都。入潼关,竟陷长安。即唐朝京都。唐僖宗奔往兴元,巢竟僭号
称大齐皇帝,改元金统,命朱温屯兵东渭桥,防御官军。嗣复令温为东南面
行营先锋,攻下南阳,再返长安,由巢亲至灞上,迎劳温军。
未几又遣温西拒邠、岐、鄜、夏各路官军,到处扬威,巢又欲东出略地,
令温为同州防御使,使自攻取。温由丹州移军,攻入左冯翊,遂陷同州。这
时候的唐室江山,已半归黄巢掌握,中原一带,统已糜烂不堪,所有民间村
落,多成为瓦砾场,老弱填沟壑,丁壮散四方。最可怜的是青年妇女,被贼
掠取,无非做了行乐的玩物,任意糟蹋,不顾生命。
朱温从贼有年,历次得伪齐皇帝拔擢,东驰西突,平时掠得美人儿,也
不知几千几百,他素性好色,哪里肯做了猫儿,尽管吃素?惟情人眼里爱定
西施,就使拣了几个娇娃,叫他侍寝,心中总嫌未足,还道是味同嚼蜡,无
甚可取,今日受用,明日舍去,总不曾正名定分,号为妻室。老天有意做人
美,偏把他的心上人,也驱至同州,为他部下所掠取,献至座前,趋伏案下。
温定神一瞧,正是寤寐不忘的好女郎,虽然乱头粗服,尚是倾国倾城,便不
禁失声道:“你是前宋州刺史的女公子么?”张女低声称是,温连声道:“请
起!请起!女公子是我同乡,猝遭兵祸,想是受惊不小了!”
张女方含羞称谢,起立一旁。温复问他父母亲族,女答道:“父已去世,
母亦失散,难女跟了一班乡民,流离至此,还幸得见将军,顾全乡谊,才得
苟全。”温拊掌道:“自从宋州郊外,得睹芳姿,倾心已久,近年东奔西走,
时常探问府居,竟无着落。我已私下立誓,娶妇不得如卿,情愿终身鳏居,
所以到了今朝,正室尚是虚位,天缘辐辏,重得卿卿,这真所谓三生有幸呢!”
天意好作成强盗,却也不知何理?张女闻言,禁不住两颊生红,俯首无言。
温即召出婢仆,拥张女往居别室,选择好日子,正式成婚。到了吉期,温穿
着伪齐官服,出做新郎,张氏女珠围翠绕,装束如天仙一般,与温并立红毡,
行过了交拜礼,然后洞房花烛,曲尽绸缪。欧史张后传,谓后为温少时所聘,
案张女为富家子,温一孤贫儿,何从得耦,惟薛史谓温闻女美,曾有阴丽华
之叹,后在同州得后于兵间,较为合理,今从之。小子有诗叹道:
居然强盗识风流,淑女也知赋好逑。
试看同州交拜日,和声竟尔配雎鸠。
朱温既得张女为妇,朝欢暮乐,正是快活极了。忽由黄巢传到伪诏,命
他进攻河中,他才不得已督兵出发。欲知胜负如何,容小子下回表明。
本编踵《唐史演义》之后,虽尚为残唐时事,但唐室如何致亡,黄巢如
何作乱,俱已见过《唐史》,无庸重述。惟朱温是本编第一代人物,所有出
身履历,为《唐史演义》中所未及详者,应该就此补叙。温本一无赖,故后
虽幸得帝位,究不令终。温素来好色,故始虽幸得如愿,仍致荒亡。观此回
逐段叙来,已把朱温一生品行,全盘托出,盖能成大事者,即不为小节所拘,
而窃釜等事,终非豪杰所屑为。汉光武固有阴氏之感,然光武之不愧中兴,
大端并不在此处;且岂如温之得陇望蜀,犹是纵淫无忌乎?赤蛇之徵,《旧
五代史》载之,而《新五代史》略之,欧阳公之不肯右温,有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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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报亲恩欢迎朱母 探妻病惨别张妃
却说唐僖宗西走兴元,转入蜀中,号召各镇将士,令他并力讨贼,克复
长安。河中节度使王重荣,本已投顺黄巢,因巢屡遣使调发,不胜烦扰,乃
决计反正,驱杀巢使,纠合四方镇帅,锐图兴复。黄巢闻知消息,即命朱温
出击河中。温正新婚燕尔,不愿出师,但既为伪命所迫,没奈何备了粮草,
带了人马,向河中进发。已是败象。途次与河中兵相遇,一场交战,被他杀
得一败涂地,丧失粮仗四十余船,还亏自己逃走得快,侥幸保全性命。
重荣进兵渭北,与温相持。温自知力不能敌,急遣使至长安报请济师,
偏偏黄巢不允。温又接连表请,先后十上,起初是不答一词,后来且严词驳
责,说他手拥强兵,不肯效力。温未免愤闷,及探明底细,才知为伪齐中尉
孟楷,暗中谗间,因致如此。
可巧幕客谢瞳,入帐献议道:“黄家起自草莽,乘唐衰乱,伺隙入关并
非有功德及人,足王天下,看来是易兴易亡,断不足与成大事。今唐天子在
蜀,诸镇兵闻命勤王,云集景从,协谋恢复,可见唐德虽衰,人心还是未去
呢。且将军在外力战,庸奴在内牵制,试问将来能成功否?章邯背秦归楚,
不失为智,愿将军三思!”
温心下正恨黄巢,听了这番言语,不禁点首。复致书张氏,说明将背巢
归唐,张氏也覆书赞成,遂诱人伪齐监军严实,把他一刀杀死,携首号令军
前,即日归唐。一面贻书王重荣,乞他表奏僖宗,情愿悔过投诚。时僖宗正
遣首相王铎,出为诸道行营都统,闻得朱温投降,喜出望外,也代为保奏。
僖宗览两处奏章,非常欣慰,且语左右道:“这是上天赐朕哩。”他来夺你
国祚,你道是可喜么?遂下诏授温为左金吾大将军,充河中行营招讨副使,
赐名全忠。自是温与官军联络,一同攻巢。 《唐史演义》上改称全忠,本编
仍名为温,诛其首恶也。
僖宗自乾符六年后,复两次改元,第一次改号广明,一年即废,第二次
改号中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