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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这些话,我已是气喘吁吁,用力换吸着清冷的空气。李世民静静坐在那,眉宇间透漏凝重的伤意,轻垂的目光黯然无神,终是一闭眼将叹息咽了下去。
这时,周公公恭身在帘外禀道:“皇上,萧大人在宫墙外有急事求见。”
萧竹跑到德庆宫也要见李世民,莫非出了什么事。李世民“嗯”了一声,回头又看了看我。我心有不安又略感好奇,却又不知李世民的意思。他似乎看透我的心思,对周公公传话让萧竹进后宫来说话。周公公得令退下,少顷,有人从殿外进来,跪拜在内殿外。隔着帘子,我听见萧竹的声音:“皇上,微臣府邸昨夜被盗。”
李世民身子一顿,紧张问:“少了什么?”
萧竹一番犹豫,抬头触上李世民锐利的眼神立马低下眼咬牙道:“只少了……臣调查采充容期间所有草卷。”
什么,只少了所有草卷!看来行盗者是专门为草卷来的,也就是说明宫中有人监视李世民!而草卷一旦被盗,落入他人手里,还不知会引起什么轩然大波,到时所有人的目光不是偷盗者,是我!
我心间一紧,直起身子,吃力道:“佑儿还不知道我的身份,我不想让他背负得太沉重。我请你马上让佑儿返回齐州,不要让他知道,不要……”
李世民略微扯笑:“好,我答应。”他顿下语气,然补上一句,“不过,阴弘智要留在长安。”
把危险的人留在自己身边,他的一举一动就尽收眼底。李世民不杀弘智,我已心有感激,这个问题对他对我来说都不是大事,总比弘智在外面走弯路好。我点头答应,看着他下旨让李佑出宫,两天内在宫外筹集所需之物后返回齐州。
旨意刚写完,周公公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在帘外扑了个跟头,意识到自己失礼,他连忙折腿跪着,着急道:“皇上,小柱子来报,魏大人带着十几名大臣跪在太极殿前!”
真快啊,失窃的消息才传到耳里,魏征就急着赶来了。萧竹府上被盗一事估计与魏征脱不了干系。魏征是牛脾气的固臣,虽顽固,但所谏之事皆是为国为民,最重要的是他有胆提出李世民的失误与不足,李世民对他是又恨又敬,又怕又喜。听到他带着众臣跪在太极殿前,李世民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我知道他担心的是什么,如果当真如此,我也无话可说。
李世民努力稳住自己的情绪,额头上却冒着几粒大汗,他沉声问:“你可知他们为何要跪?”
周公公第一句禀报时不说,定是不敢说,现在李世民问起,他更是支支吾吾。李世民速然起身,不由提高了音量,带着怒气大声道:“混账!朕问你没听到吗!”
经他一吼,周公公顿时吓哭了嗓子,带着尖锐的哭腔说:“魏大人请皇上赐死德妃娘娘,他们要清君侧!”
“好大的胆子!”李世民暴怒,一殿子的宫人吓的腿打哆嗦,几乎在同一时间扑跪在地上。可只有我知道,他心里……只是怕得很。
他回头看我,我撇过头去。半刻沉寂,几声珠帘的脆响,再看时,只见了拐角的一抹明黄,帘外的周公公和萧竹从地上起来,急急跟他也走了。殿上的宫人陆陆续续站起,站在那还有写恐慌,两腿忍不住打颤。我知道他们更怕,我若是死了,指不定李世民会让他们一同陪葬。
没想到我到死,还是会要走这么多条命,上天真是厚待了我。
我冷冷笑着,眼角滑下泪水,浸得耳鬓的发丝好凉。
李世民来时脱下的风袍还放在椅榻上,掌事宫女步进内殿就要将风袍挂在木衣架上,我轻轻咳了咳,示意让她把风袍送到神龙殿。掌事宫女抱着风袍不解问:“皇上来了要穿可怎么办?”
我淡笑着摇头,目光渐渐散开,有些失神:“皇上……他不会来了。”
“娘娘……”她轻喃,目光怜怜望着我。我仍是微微笑着,再吩咐道:“路过藏书阁时,给本宫取一本佛经,再去祠堂给本宫借一串佛珠。”
她立即明白我要做什么,张口欲言,却又咬了下去,行了退礼抱着那件风袍撩帘而去。我望着她的身影,望着搭在她手臂上的明黄,仿佛就望见那个令人熟悉又心痛的影子。
这皇宫,越看越是一个囚笼,宫里的秘密太多,唯一的可知情者是那太极殿宝位上的一人。我拿起佛经,努力从榻上坐起,恭敬跪坐,轻捻佛珠,参透佛中尘语。记忆不再休克,故事依旧上演。纵情乐色只是以此为寄,常言欢笑不过相瞒相欺。大局大限,生生有息,烛尽灰散而已。诵经念佛,赎去深重的罪孽,超度逝去的曾经,安抚因我消亡的魂魄。不闻不问,自生自灭,心中希冀早已是回天无力,空悲切。
这个宫里,又热闹了。魏征带着众臣跪在太极殿前已经传遍皇宫,比这更火热的是从魏征口中曝出,德妃是前朝张掖太守、左翊卫将军阴世师的女儿!谁都知阴世师掘了李家的祖坟,也知长安城破时李家将其首斩于市,阴府上下更是被李家全部处罚。然而坐在这后宫的德妃竟然是阴家的女儿,不说做不得德妃之位,而且一定要受国罚,甚至连倍带息!
消息穿得纷纷扰扰,德庆宫也开始不安顿起来,常闻有宫人在殿外窃窃私语。我久卧在榻,周围又那样安静,听觉自是长了不少,有人踏进这院子我就能听到脚步,更何况这些宫人就在我的殿门口说话。他们即使有逃出德庆宫的想法,但也是不敢做的,毕竟李世民的命令压在这。
到了晚上,听说太极殿那头还没有转变。大臣们守在太极殿外,里面是李世民、长孙无忌和魏征。很显然,李世民执意护我,不肯妥协,而他这样,只会让这里的我更加愧疚,更加自责。
我轻轻唤来守着的掌事宫女,要她在我榻旁拼合几张案桌,然后从旁边的檀木柜中搬出所有的东西,把东西都放在案桌上。掌事宫女不安看着我,为难不肯上前。她知道那檀木柜中放的是什么,她也半分猜到我要做什么。见她不动手,我皱起眉头,她一见我皱眉连忙答应下来,搬来几张案桌拼在我榻前,转身去开檀木柜。
两记摇开木柜的声音,如锥子般敲在心口又疼又闷。拳头隐隐握紧,又徒劳地松开,一声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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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清君侧(二)
掌事宫女将柜中的东西一件件取了出来,精致的木盒整齐地排放在案桌上,犹如一个个鲜活明亮的回忆,顿时照亮了整间殿子。那都是李世民这二十年来送我的礼物,每一件我都用心珍藏,舍不得摆,舍不得用,而如今……这些都该物归原主了。
我愣愣望着越放越高的盒子,忽然看着在右边的木盒上面压了一叠厚厚的纸,那里面是我练笔写的字。久久凝视,陷入回忆,他第一次教我写字时,那种怦然心乱的感觉,令人怀念。我现在写的字风,一笔一划中都透露他的风气,每次写字时,我便总在心里念他。
回过神,我松下身子,让掌事宫女拿一个火盆来,她犹豫了一会儿,见我无心解释便折出去拿盆子。我吃力侧过身子,好不容易将那叠字那在手里,掌事宫女端着火盆进来,一看见我手上拿的,顿时明白过来,踌躇着不进来。我轻呵一声,她只好低头将火盆摆在我塌下,模糊着开口:“娘娘莫要再自己伤自己。”
我顿手,自己伤自己……
我一咬牙,扯了几张向着火盆落下。纸很轻,字很重,贴在火盆上,立即就从中间通出一圈黑烟,向着四周蔓延。很快,燃起的火苗将字烧得一干二净。我呆呆望着火盆里还腾着热气的纸灰,手里的动作却没有停下,一张一张,我睁大眼睛看着越燃越高的火苗将曾经细腻无比的相思之丝全部烧毁,腾起的热浪和灰烟扑进我的眼睛,泪水如珠断般洒落。
原来,我可以这样绝情,亲手焚烧过去,将有关他的所有,在记忆里一笔划去。他的消息,我是否还在意?我是否还违心?纠结不清的结局,无法言明的过错,因爱而拒之千里。我拂袖而去,是否会风鸣乱了他的春景。
“娘娘,别再烧了,奴婢看见你伤心,奴婢也忍不住落泪。”掌事宫女在旁跪下,哭着劝。
我笑了,仍是扔着手中的写的字,怎么也扔不完:“谁说本宫伤心,谁说本宫落泪,这都是烟熏的。本宫……本宫不伤心,一点都不,本宫觉得心中好痛快,从来没有这么痛快过!”
“娘娘……”她低吟一声,垂下头掩泪。
将手中的一叠字烧完,我已浑身无力,我松躺在榻上喘气,叫了殿上一个宫女到太极殿打探李世民与魏征的情况。一个时辰后,宫女回殿,我问:“太极殿前的大臣还没回去吗?”
她说:“并未离开半步。皇上退下长孙大人和魏大人,自己彻夜坐在太极殿里,现在还没回神龙殿。”
我努力直起身子,掌事宫女帮着将我从榻上起来,坐靠着。我吩咐:“去请皇上来德庆宫一趟,本宫有话要对他说。”
宫女得令退下。方才我躺着并未看清案桌上全部木盒,现在总算将这些东西一览而尽,只觉得越看越伤,不看也罢。我转过眼,持上经书,默念佛语。李世民很快就来了,他掀开帘子,被强有的一丝笑意顿时凝固,目光坠落在我榻前的案桌上。他怎么会认不出来,就连盒子都是他自己挑选的,他自是知道这些都是他送给我的。他不安地走近,不明的目光从这些礼盒移到我身上,我轻轻告诉他:“这些,都是你送给我的,现在还你。”
我明知道这样做根本不能抹去我们之间的所有,包括感情。可我还是想说,这样……心里好像就平衡一些,即使是自欺欺人。他定定看着我,目光如黑夜般深邃,紧绷的面孔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外有群臣逼他,内有我逼他,而他若不下决定,时时刻刻煎熬的不仅是他,还有我。
我就这么静静与他对视,他颤了颤眸子,将目光落到案桌上,一点点从上往下看着每一件物品。他从江南带回的丝绸,他命宫人精心打造的玉簪,他从藏书阁自行收拢的一全套诗书……一件一件,都充满回忆和温暖,是他聚集给我全部的爱。是的,我心知肚明他爱我,可这些在如今看来却重重给了我们一巴掌,告诉我们,该醒醒了,面对现实吧,所有我要把他的爱全部归还!当他看见桌下角放着的那块裂痕流云百福,他一声大吼,挥袖翻下一桌子赏赐。东西撒了一地,也碎了一地,同时我也感觉到胸口一阵窒息的酥麻,心如刀割,不疼,只是麻了。
“莫兮然,朕忍够了!你能不能不要给朕擅作主张,一切都听朕安排!”他大吼着,脸色涨红,一拳打在案桌上。
当看着一件件回忆碎在地上时,我有动容,可很快又回过神来。我目中憔悴,淡撇下眼,握着经书背过身无力叹道:“皇上该清楚孰轻孰重,皇上请回吧。”
他移到我身边,目光从我侧面移到手里的经书,几声冷笑,却很无奈:“你不是觉得自己有罪吗?你不是要赎罪吗?朕要让你活着,就是在赎罪!你要是敢自己作主,你这一世的罪就都赎不清了!”
我听在心里,却不理不睬。他急怒之下用力拉过我的手臂,我本就已经持不稳重心,又被他这么一拽,还没反应回来就已经扭到在榻上,半个身子挂在榻外。掌事宫女连忙从旁抱住我身子,哭说道:“皇上息怒!皇上要罚就罚奴婢,是奴婢照顾娘娘不周,请皇上不要生娘娘的气。”
李世民或许一时间没注意到自己太过用力,在我倒下的那一刻他也是惊讶慌张之极。他愣愣望着我苍白的脸,手僵在半空。回过神,指尖一动,他轻轻拥住我,将我抱回榻上躺好,紧抿的嘴唇不再说一句话,深邃的双眸用力看着我,然后起身拂袖,撩帘而去。
眼睛酸涩,视线模糊,我用力眨眨眼,将泪隐去。心中生了一个思绪,我淡淡开口:“明日……明日吧,本宫想喝虾汤,去吩咐尚食局昨早做一碗上来。以后……本宫若再有胃口了,自会再吩咐。还有,另外再取一些柚肉,本宫好久都没尝到这个味道了。”
掌事宫女方才还哭着,一听我要吃东西,面上顿时大喜,连连点头:“是,奴婢这就去!”她高兴地还没行完退礼,就跑出殿去了。我凄凉一笑,闭上眼静静等待。前面等的是什么,我很清楚,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也是我给他选择的路。
很快,掌事宫女喜滋滋地抱着一盘柚肉回来了。柚肉放在我的榻前,我闻着香味,不禁胃中泛酸。我让人将它移远了些,等明日再用。
如今的夜里,对我这终日躺着的人来说与白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