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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剑拔弩张的沉默中,赵显平静地问,“所以,东宫想要如何?”
赵康没有回答,反而是他身边的左相起身说,“陛下,在事情彻底弄清楚以前,请先让东宫殿下……代理国政吧!”
左相的话音刚落,全场哗然。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当着别国使臣的面,左相居然公然逼迫皇帝让权!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楚荆河低声咒骂了一声。
“左相!”
“左相……”
“左相。”
南朝的官员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喊声,那些喊声中包含了千万种的意思。
“左相的意思是,朕失格,而东宫殿才有资格处理国家大事,是吗?”
上位的翁怡君看不下去了,站起来说道,“众位使臣,今日的琼花宴因为我国的国事而不得不提前结束,本宫派人送众位回驿馆休息,明日并备薄礼赔罪如何?”
一国的皇后发话了,使臣们再愚钝也知道该告辞了。所以纷纷起立,由禁军引着,依次序退出大殿。楚荆河临走前看了裴凌南一眼,那眼神意味深长,裴凌南却读懂了,轻轻地点了点头。
待使臣们都走光了之后,禁军又把殿上舞娘的尸体给拖了出去。
重臣大都自发地聚集到赵康的身边或者是身后,只有翁照帆,沈括和越香凌孤零零地坐在原来的位置上,显得无比寂寥。
裴凌南气得咬牙切齿,一国的皇帝居然被这么多大臣威胁,这要是传出去,皇帝的威严何在?赵显似是察觉了她情绪中的激动,反而抚摸着她的手背,试图安慰她。
“所以众卿,这是什么意思?”
“皇上,金陵的市集历来是由商会管理,您若把商会废除,恐怕会招致大祸。”
“皇上,您应该取消别科录取,恩科取试就足够了。”
“皇上,博学馆是汇集天下学问的地方。您却没有安排任何一个重臣来担任那里的直提,与礼制不符啊!”
众臣所说,全是否认赵显执政中的改革之处。赵显越听越明白,这个国家的病症已经深入骨髓,如果国家再由这些老论大臣把持着,剥削百姓的现象将越来越严重,新的血液将永远无法输入朝堂。
翁怡君要说话,翁照帆却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翁怡君明白自己毕竟只是后宫,再怎么想帮皇帝,但朝堂上的事情插不了嘴。
“取消商会,是因为城中的百姓长期受到商会的盘剥,无法自由地贸易,养家糊口。而近几年的恩科,由于体制的原因,前三甲几乎都是在座诸位大人所在家族的年轻人。博学馆本就是独立于朝堂体系的存在,朕成立它,为的是搜罗天下的学问,不为政党利用。朕认为这是对国家好的事情,并没有做错的地方。”
“皇上!”左相站了起来,俯身拜道,“您要深刻地明白,国家并不是皇帝一个人的国家。从仁德陛下统治时期开始的政治体制,自然有它存在的道理。若是您一意孤行,恐怕这里的众臣,将无法再为国家尽心竭力。”
“我说左相,你这是什么意思?”沈括终于站起来,大声喝道,“你们今天在使臣的面前,当面与皇上作对,已经够丢南朝的脸了!现在还想集体威胁皇上不成?理由是什么?就因为皇上戴了面具,掩藏自己的容貌吗!”
枢密使也站起来,“臣等并不是威胁皇上,臣等只是尽心竭力地进言而已。”
“朕不会下令废止已经颁布的政令,而朕也不愿意看到与你们对立的局面,毕竟在你们之中,曾有朕的朋友,朕的老师,朕曾深深倚赖的大臣。所以,你们不用再说了,明日,朕会颁布罪己诏,同时让东宫太子主政。这样,你们满意了吗?”
“皇上!”越香凌和沈括同时叫道。
赵显抬手制止他们说出更多的话,拉起裴凌南就往外走,把殿上的众人都丢在了脑后。“流光……”裴凌南一边走一边回头看身后,低声问,“这样不要紧吗?”
“嘘,跟我来就是了。”
见他并没有多大的惊慌,裴凌南稍稍安心了一些,乖乖地跟着他走。
走到鸳鸯湖边,赵显放开她,独自走到湖边的大石块上坐下来,双手抱住膝盖,像一个孩子。她从未见过他有如此落寞无助的背影,走到他身边,抱住他,“流光……”
“时至今日,我所有的努力,终于都化成泡影。登基的时候曾天真地认为,我和他们一样,有共同的理想,共同的抱负,可是老师,朋友,全都背叛了我……”他的声音自她的怀中发出来,沉闷而又压抑,带着浓浓的悲伤。她知道他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今天的事情对他的伤害有多大,忍不住把他抱得更紧,“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尽力了。”
“我好累。我好想远远地离开这个皇宫,忘掉父皇临终前的嘱托,忘掉皇兄忏悔的眼泪。我想让赵康好好地活着,我想让天下的百姓都过上幸福的日子。可现在,我又觉得这些愿望都好可笑。他们居然想了这样的法子来逼我,如果我不答应,他们就要集体罢官,动摇国本。彻底毁了我的信任。”
裴凌南蹲下来,目光与他平视,声音轻柔,“所以这些年,你都是这样过来的吗?离开北朝,离开我们,独自过着这样的日子,难过和脆弱,都不能表现给任何人看。”
赵显的眼中闪着莹光,并没有回答裴凌南的问题。
“流光,我来守着你。”她握紧他的手,坚定地说,“我会用我那微不足道的力量来守护你,只要是你想做的,你能够做的,我都毫无二话地支持你,绝不怀疑。没有人比我更明白你的本事,也没有人比我更相信,你会是一个明君。”
“凌南……”赵显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你会成为一个明君,会成为照耀所有百姓的圣光,像你父皇所期望的那样。流光,不要被任何的苦难打倒,你还有我,还有我们的孩子,我们会一直陪着你,直到生命终结的那一刻。所以站起来,跟他们战斗到底!”裴凌南起身拉赵显,赵显慢慢地站起来,眼中破碎掉的信念,慢慢地凝聚起来。
“爹!”
“爹!”
裴大和沈阡陌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一人一边,抱住了赵显的大腿。
裴大说,“爹,我帮你打那些坏人!我会好好读书,好好学武功,总有一天把他们都赶出去!”
沈阡陌说,“赵康那个饭桶根本就不是当皇帝的料。那些没眼光的大臣会后悔今天的选择!爹,你不要难过,像娘说的一样,你会成为一个圣君!一定会成为一个圣君!”
赵显摸了摸他们的头,终于展颜欢笑,“对不起孩子,让你们看到爹的没用了。本来只能让你们的娘看到的这一面。”他温柔地看向裴凌南,“我差点就忘记了,我不仅仅是一个国家的皇帝,还是丈夫和父亲,我不会就这么认输。所以,直到无能为力的那一天,我都会是这个国家的王。”
“万岁万岁万万岁!”沈阡陌和裴大叫起来,裴凌南也笑着点了点头。
鸳鸯湖的湖水倒映着四个人的影子,也把此时此刻,镌刻成了永远。很多年以后的某位皇帝,路过鸳鸯湖的时候,仍然还能记起那一夜,父母眼中的星光和湖中的月影相映成趣。谁说,那不是最大的幸福呢?
花事五十三
裴凌南把赵显安顿睡下,梦里他也不愿她离开身旁,仍是紧紧地抓着她的手掌。她只能卧坐在床边,用手心的温度安抚他紧皱的眉心。
夜微凉,月光像一层薄薄的银纱。
“其实如果可以,我更愿意你不做这个国家的王。我们一亩薄田,远离尘世,只做一对平凡的夫妻。”裴凌南靠着赵显的额头,梦呓一般说,“从前少年时,总想着建功立业,能有一番作为。自从嫁给你以后才知道,沈家的日子才是我最最想要的。不想看到你这么辛苦,不想明明跟你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不能时时刻刻见到你。”
她说得很轻,以为梦中的他根本不会听见。谁知她话音刚落,就被拦腰抱住,而后身下的人一个翻身,就反把她压在身下了。
“你说出来了。”他的目光温柔,手指与她的相扣。
“什么……”她别过头去,轻轻地挣扎了一下,“我以为你睡了。”
他笑了一下,月影入到他的眼睛里面,“想睡,可是又想听你说的话,听着听着就越来越清醒了。原来这些日子有个深宫怨妇,期期艾艾地盼着皇帝。这心事,要不是皇帝睡着,恐怕还听不到?”
“喂!”裴凌南狠狠地一拳砸向他的胸膛,“沈流光,你真是原来越能耐了啊!”
“别的不好说,有些能耐是变强了些。”
“喂!喂!”
赵显用口封住了裴凌南的嘴,顺手扯下了纱帐。每当此刻,裴凌南都无比痛恨给他看小黄书的沈括。要不是沈括,这男人哪来这么多磨人的伎俩?
清晨,天边刚露出了一些鱼肚白,翁照帆便匆匆地入了宫。到了兰仪宫外,守门的内官还在打哈欠。他厉声道,“快喊陛下起来!”
内官听到他的声音,一下子清醒过来,匆匆跑入内殿。
赵显早就醒了,正坐在书案后面看东西,见到内官要开口说话,忙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而后起身,随同内官一起到了门口。翁照帆忙俯身行礼,“皇上!臣刚刚接到司天监的消息,说夜观星象,紫微星减弱,所以仁德陛下的祭祀祈福之礼应该提前举行。昨天,他们业已张贴榜文,告知满朝和百姓。”
赵显锁眉,这个时候,要他离开皇城?
“臣以为此事万万不妥。朝中局势不甚明了,陛下若离开金陵,恐怕会有变数。”
“国丈,单凭不妥,就能把此事推掉么?容貌一事,商会一事,已经让满朝文武对朕有诸多的不满。若是再被安上一个不孝的罪名,只怕朕这皇帝,就再也做不下去了。既然如此,礼部便安排去幸陵祭祀的事吧。随行的名单里,加入东宫太子便是。”
翁照帆愣了一下,为难道,“这恐怕不行,陛下。”
“为何不行?”
“北朝的使臣仍逗留在金陵,要商谈加开边境市集的事情。而陛下也已经让东宫太子代理朝政。他一定会用各种理由,不让自己离开金陵。”
赵显伸手按住白玉栏杆,“在北朝的皇帝发来的通函里,可有提此次北朝的使臣要与我们商谈边境之事?”
“臣记得是,没有。”
赵显略略思索,已经心如明镜。就凭赵康一个人的本事,不足以把满朝的文武拉到他那边,更不足以安排这么缜密的计划,先是不让沈怀光参加轮对,拖延他入皇室宗谱的时间,而后以琼花宴为契机,步步夺权。而今更是设下这种圈套,是要夺命了么?
赵显沉静下来,反而发笑,“赵康找了个好谋士。”
翁照帆不解地看着皇帝。
“但朕也绝不会就这样认输。”赵显转身对翁照帆说,“有件事情要拜托给国丈。”
北朝的永福宫,还政之后的承天太后特别悠闲。有时侍弄侍弄花草,有时让林素琴到府库去借几本书来看。只是偶尔还是会听到嘴碎的宫女议论朝堂上的事情。别的事情,她都不往心里去,唯独对宁王经手的事情,比较上心。
她在心里算了算日子,问林素琴,“这宁王去南朝已经许久,动身回来了没有?”
“回太后,据说是还没有。”
承天太后放下手里的书,慢慢地坐起来,“奇http://www。345wx。com怪……”
“太后!”一个宫女忽然匆匆忙忙地跑进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不好了,不好了!”
林素琴喝了一声,“大胆!太后面前,好好说话!”
“是……是。奴婢在宁王家伺候的表妹刚刚跑来对奴婢说,宁王府……空了。”
“什么?!”承天太后站了起来,把书摔到地上,“不是派人严密监视宁王府了吗?怎么会空了?宁王妃呢?侧妃呢?都去哪里了?”
宫女战战兢兢地说,“好像,一夜之间,全都消失不见了。”
承天太后略一思忖,便道,“不好,哀家得去见皇上。素琴,快备轿子。”
耶律齐和阮吟霄秉烛夜谈了一整夜,对于寅耕新政所取得的巨大成功,年轻皇帝有许多想要请教之处。阮吟霄一一予以耐心的解释,不知不觉,就到了天亮时分。耶律齐还想要继续,看到阮吟霄难掩疲惫地侧头打了个哈欠,这才作罢,“丞相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我们君臣改日再叙。”
阮吟霄拜道,“皇上,臣不碍事。”
耶律齐刚要说话,总管郭承恩慌慌张张地跑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