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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表情,隐隐带着骄傲,又似乎有一丝化不开的柔情,那是绝不可能出现在一个得道高僧脸上的神情。
孟拿呆了呆,转念又想,那蛮子命还真苦,又要打虎,又要当教习,还得做重活,不该叫孟劳,一辈子受累,不禁心里乐开了花。
孟劳跑得汗水淋淋回来,不但搬了茶具,连下棋的小桌都扛来了,他把桌子在桃树下摆上,方丈神色一凛,怒喝道:“孟劳,你把孟夫子打成这样,还不道歉!”
孟劳悚然一惊,张口结舌,不知说什么才好,孟拿看着方丈凶神恶煞的样子,突然醒悟过来,他演这场戏,左右不过是想自己能留下来,让孟劳有人陪伴,他苦笑着拉了拉孟劳的衣袖,笑眯眯道:“算了,以后注意就是,我不要紧。”
孟劳浑身一震,憨笑着小心翼翼地摸摸他的脸,孟拿拧着眉头瞪他一眼,无奈地微笑。方丈心头一块大石落地,开始摆弄棋子,笑容满面道:“孟劳,你去泡壶茶来,我要跟孟夫子下棋。”
春日阳光正好,桃花随风翻飞着飘落,一会工夫,孟拿已落了满身嫣红,他也懒得去管,任凭花瓣从衣上簌簌而落。孟劳泡了茶来,搬了个树墩规规矩矩坐在旁边看。
孟拿懒得动脑子,往往不经细想就落子,本来就棋艺平平,即使方丈有心相让,他仍是破绽百出,兵败如山倒。不但方丈连连假咳,提醒他注意,连孟劳也看不下去,眉头紧蹙,跃跃欲试地想指点一二。
孟拿又下错一子,落入方丈的重围之中,眼看要全军覆没,孟劳忍不住叹了口气,方丈狠狠瞪他一眼,“观棋不语!”他脖子一缩,反正对他不抱任何希望,干脆为他拍打身上的花瓣。
他瞄准一朵花一巴掌拍下去,孟拿始料不及,猛地扑到棋盘上,棋子散落一地,他头上立刻肿起一个大包。方丈气得抄起笤帚要打,孟劳不闪不避,嗫嚅道:“我只想给他拍掉花……”
孟拿哭笑不得,连忙拦在他面前,好说歹说才把方丈劝下,经他这么一搅合,棋自然下不成了,方丈一刻都不愿多呆,气呼呼地回去了,孟拿长叹一声,捂着额头往躺椅上一倒,眯着眼睛看向上方,透过那片热闹的桃红,万里碧空如洗,蓝得让人暗暗心惊,仿佛全部心神都被那蓝色占据,他长长吁了口气,突然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实在对不住!”孟劳拿着一个白色瓷瓶过来,蹲在他身边想拽他起来,孟拿吓得缩成一团,孟劳尴尬地笑着收手,把瓷瓶打开送到他面前。
闻到一股浓浓的药草香味,孟拿松了口气,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孟劳得到鼓励,连忙蹲了下来,在他脸上手上细细涂抹,一会竟把整瓶用完。一阵透心的凉意从皮肤钻入身体各个角落,孟拿手脚大开躺着,意识又渐渐模糊。
“真能睡,难怪叫阿懒!”孟劳嘟哝一声,温暖的阳光从树底花间一直传递到心头,他低声笑着,把钻进来凑热闹的大虎小虎轰走,轻手轻脚关上柴扉,又开始今天早晨的工作——为他改做衣服。
他竟然真的愿意留下来,还为他拦下方丈的笤帚,一想到这些,他就禁不住心花朵朵,连平时最不喜欢做的针线活都做得有滋有味。母亲从来对他不闻不问,他很小就得自己打点一切,姐姐嫁得远远的,再也不肯回来,母亲积郁成疾,一年后就撒手而去,要不是方丈把他带到寺里,教他读书习武,他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说不定早就成了猛兽的一顿大餐。
除了方丈,他是第二个对他好的人,有了这个漂亮的男人,以后的日子肯定多姿多彩,他越想越得意,学着他的样子眯缝着眼睛看向苍穹,透过那片娇媚的粉红,天蓝得让人心头发紧。
“放过我吧……”从孟拿口中逸出低低的声音,孟劳连忙凑过去,发现他仍然未醒,额头起了层薄汗,眉头纠结,脸色愈显苍白,他犹豫着,一点一点把手挨近他的额头,生怕卤莽的自己又伤害他,刚擦了两下,孟拿微微睁开眼睛,下意识地粲然一笑,又去和周公好一场厮杀。
“懒猪!”孟劳又好气又好笑,把最后几针缝完,开始准备晚上的大餐。
难道真的要这样昏昏沉沉地过完余生,孟拿怔怔看着天边的如血残阳,心如刀绞。他不知不觉地挪动脚步,走出小院,沿着一条长满青苔的青石路径慢慢往上走。书院规划得非常好,从他住的地方到山顶,房屋两两一排,整齐划一,大小布局大致相同,都是白墙青瓦,竹林绿树环绕,墙头还有一抹艳丽的桃红翘首相望。
夫子和学生已到了大半,从房屋上空飘出炊烟缕缕,散落在山林间,仿佛瑶池胜景重现。他有些乏了,坐到路边一个树墩上喘气,大虎小虎追着两只鸡斜里冲出来,一看到他,做贼心虚般示威两声,扑了上来,在他身上嗅来嗅去,围着他摇头摆尾地打转。
他呵呵直笑,后面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两只死狗,把我的鸡追到哪里去了,下次别让我见着你们!”
他回头一看,原来是个眉清目秀的十五六岁少年,两人打了个照面,少年愣了片刻,嘿嘿笑道:“你是新来的吧,我叫乐乐,是跟我家少爷一起来的,你要不要到屋子里坐坐,我正在做饭,你正好可以跟我家少爷聊聊。”
远远看去,第一间的屋顶上空炊烟正浓,孟拿暗暗吞着口水,摇头笑道:“不用了,谢谢,我们正在做饭。”
“乐乐,你到底是追鸡还是想偷懒,饭都糊了!”从院子里传来一声大喊,乐乐脖子一缩,逃也似地跑了。孟拿目送着他刚进门,一个脸色不郁的锦衣少年踱了出来,在他面前站定,上下打量一番,终于冷冷开口,“你是什么人?”
孟拿笑而不答,慢腾腾起身往回走,大虎小虎嗖地窜到他前面几步,回头吐着舌头等他。少年目光如刀,似乎要在他背上戳出个窟窿来,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孟拿刚走到屋前,柴门轰地一声被人推开,孟劳急匆匆冲了出来,对他大吼,“你出去怎么不说一声,山里到处都是毒虫猛兽,你要碰上怎么办!”
孟拿只觉得耳朵嗡嗡直响,为避免还没死就成了聋子,他摆出最灿烂的笑容,过去拉住他,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孟劳立刻偃旗息鼓,压底了声音问道:“你刚才去哪里了?”
孟拿伸手一指,“才走到那个树墩就回来了。对了,书院怎么全是这种小屋子,学堂在哪里?”
孟劳学着他的样子伸手一指,“学堂建在后山,翻过山顶就是,我们这间离学堂最远。”
看着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的山顶,孟拿腿一软,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按照方丈的吩咐,第二天孟拿应该熟悉书院环境并准备授课,孟劳接到这个重大任务,兴致勃勃,起床时叫了一次,孟拿应了一声,开始做饭时他见那懒人还没动静,只好忍气吞声又叫了一次,孟拿又含糊着应了一声,等他把饭菜做好,孟拿还缩在被子里,眼看太阳已挂在屋檐,按他这种懒法,别说教学生,要是他不在,只怕他连大厨房的锅巴都捞不着,早晚得饿死。孟劳怒气冲天,揪着他的头发就把他拖下床,直接拖到水缸边,手一扬,把他扔了进去。
孟拿这回终于清醒,趴在缸沿连连咳着,浑身冻得直抖,孟劳把他拎出来,他又气又恨,一巴掌甩去,大喝道:“你怎么不淹死我算了,省得我活着受罪!”
孟劳生生挨了他一巴掌,眉头紧蹙,拽着他胳臂把他扔到躺椅上,把他的湿衣服扒下来,为他擦干头发和身体,又一件件为他套上衣服,瓮声瓮气道:“书院规矩很严,学生早上都要练武,夫子更要以身作则,没有好的身体,说什么都是白搭!”
孟拿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往外走,惨笑道:“我不当夫子了,省得坏了你们的规矩!”
孟劳一把揪住他湿漉漉的长发,喝道:“不准走!”
孟拿突然回头,扑上来把他的手拉向脖子,嘶吼着:“你杀了我,反正我活不长了,你反正力气大,随便一捏我就不用受罪了……”
那双狭长的眼睛里,除了汩汩如泉的泪,更多的是压抑的痛苦和绝望,孟劳几乎停住呼吸,双手一紧,把他抱在怀里,笨拙地轻拍着他的背,喃喃道:“不哭,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我以后都对你好!”
孟拿揪着他的前襟,哭得撕心裂肺。
母亲死后的这几年,不管受到怎样的屈辱,不管经过怎样的背叛和打击,他都咬着牙把泪憋了回去,只有这一次,这唯一也是最后的一次,那汹涌的痛排山倒海而来,他只想在这个温暖宽厚的胸膛,把所有放开,把所有放弃。
他知道,虽然他不够温柔,但是不会把毒牙藏在笑容背后,他的生命既已到了尽头,能遇到一个这样质朴的人,何尝不是他的福气。
孟劳后悔不迭,好不容易他肯留下来,自己还没开始就搞砸了,他脾气这么好,昨天他弄出了累累淤痕他只是一笑置之,他怎么能一错再错呢!
孟拿哭得累了,索性趴在他胸膛打起盹来,孟劳这回脾气全没了,老老实实地等他睡着,把他放在躺椅上,轻轻擦干他脸上的泪痕,把躺椅搬到阳光下。
叫他起床还是失败,孟劳抓了抓头,出去砍了几根粗粗的竹子,砍断破成一条一缕,细细编了把椅子,椅背编成背篓的形状,又编了根长长的藤条作为绑腰之用。
椅子做好,他得意地笑了笑,把孟拿抱到椅子上系好,带上几个包子,把他往背上一背就出门了。
大虎小虎远远看到他,兴奋地扑了上来,看到后面的孟拿,冲他叫了两声,追着他上蹦下跳,孟拿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只觉得身体如在云端漂浮,而大虎小虎长长的红舌头上下晃动,着实恐怖,还当自己到了地府,当即吓得魂魄出窍,惨嚎一声,挣扎起来。
孟劳把椅子放了下来,摸摸他的头,嘿嘿笑道:“你先坐着,我背你上去!”
孟拿这才回过神来,顿时哭笑不得,摸着崭新的椅子,心里酸酸胀胀,不知如何开口。孟劳从椅子挂着的袋子里掏出两个包子塞到他手里,把他按到椅子上坐下,把藤条系好,孟拿低头一看,发现他手上的几道血口,心头一疼,猛地抓住他的手,细细抚摸着,低声道:“回去上点药吧!”
他的手虽然冰凉,却奇迹般把恐怖的热度传到他的全身,孟劳全身火烧火燎,又不敢把热力的根源摔开,结结巴巴道:“不用……我习惯了……”
孟拿微微抬头,瞥见他僵硬的姿势和耳根可疑的红,心头的阴霾顿时烟消云散,双眼一眯,露出一个惑人心神的笑容,低喃道:“听说口水可以解毒……”
话没说完,他已舔了下去。
孟劳闷头把他背好,一抬头,仿佛全身的血都冲到头顶,黝黑的脸泛着微微的红。
天空的蔚蓝一如往昔,却有了不同的蕴涵,他如同在山林里奔跑的猛兽,有了风声和树叶沙沙的陪伴,寂寞只能退避三舍。
他再也不用靠拼命做事来让自己疲惫并麻木,再也不用抱着大虎小虎,体会拥抱的温暖,再也不用在长长的夜里数星星,在心里反复唱那首《月光光》,那是母亲唯一教过他的歌,“月光光,照地堂,我家有个夜哭郎……”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他不会再和母亲斗气,即使她从未正眼看过他,只有当母亲拉着他的手,含泪合上眼睛的那刻,他才知道,心里缺掉一块是多么恐怖的滋味,仿佛,胸口被利器生生刺入,伤痕永在,日继以夜,无始无终。
他不知道如何到的山顶,不知道如何进的学堂,更不知道迎面而来,又愕然闪避的人们到底是谁。
孟拿笑容灿烂,高高在上地对人们一一作揖,至于众人脸上的奇怪表情,他选择自动忽视。
他知道,孟劳面相凶恶,其实心地善良,勤恳老实,书院里人人畏他如虎,惟恐避之而不及,方丈只当有他在就能起震慑作用,却从未曾想到,他只是一个孤单的孩子,需要众人的笑容,更需要友情的温暖。
他在心中长长叹息,暗自有了决定。
他浑浑噩噩过了这么多年,眼看生命到了尽头,也该为别人做些什么。也许,他会记得他的好,清明的时候,在他坟前烧了些香烛纸钱,让他在冥府的生活有个保障,不至于还得靠骗吃骗喝过日子。
孟拿心酸难耐,下意识地回头,轻轻揉着他的发,孟劳浑身一震,只觉得每块肌肉都僵硬起来,却没有说什么,在众目睽睽下穿过书院绿树成荫的土坪,径直走到正中那间。
孟拿似乎听到旁边有人倒吸凉气的声音,扭头一看,那圆眼睛少年有些面熟,笑嘻嘻道:“你好,在下是新来的夫子,姓孟。”
“我是乐乐啊!”少年微微噘着嘴,嘴角一个小酒窝若隐若现,显得愈发可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