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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连父亲,都并不把自己当作与小妹和哥哥一样的孩子吗?
这个世上,究竟还有什么该在乎可在乎的人?
外科主任,院长助理,院长。
这一路走过来,他做他想做的,他认为该做的,乃至事以至此,不得不做的。一点点偏离父亲认同的理念,甚至偏离他所能接受的轨道。
但是,最初的本源,他究竟又是为什么走上了这条路?
那些个得了奖,被赞叹,被师长说青出于蓝的日子。那些在家里,晚饭桌上,可以和父亲母亲讨论大哥小妹插不上话的话题,又或者是在电视里听见什么业内新闻,跟父亲交换只言片语,一个眼神的日子。那些他真的觉得,他就该属于这个家,他的血管里流淌的,其实根他们是一样的血液的日子……
难道都那么脆弱?只因为,自己的血缘?
他在环路上转了3圈,第三次经过医院时候,转了回去。
看时间,自己走的时候正在进行的那台极其麻烦的胃癌手术应该差不多了。这是个背景很敏感的病人。
走进医院,一路走到手术室门口,正见主刀这台手术的外科主任医师周明走出来。
周明大他两岁却低他一级,师从同一导师,先后被破格提拔,先后拿杰出青年医师的奖,先后被作为‘打破传统,重用青年专家,补充领导队伍’的人选。
5年前,凌远因为跟他身世有关的一切而打算逃离开这有着纷繁复杂关系的家乡,2年前,周明却因为一场医患纠纷而彻底离开了行政舞台。
如今,他是院长兼大外科主任,而各种范围的明争暗斗之中,被别人背后称为‘凌远真正的嫡系’的普通外科,其实,更该说是周明的‘嫡系’…………如今撑得起大梁的中青年骨干,大多出自周明亲手的□。那份被前辈专家称为‘可作为示教全国的教科书’的精致手术,在他28岁任教学主任开始,就一点点地传给了当时的住院医生,如今各分区的主治,主管们。
世事变换,浮浮尘尘,离离合合,这么多年来唯独一直没有变的,大概是跟周明一起站在手术台上合作危重病人,科会诊时候讨论疑难病历时候的默契,以及周明以并无言语的行动上,给他的支持。最敏感的时刻,面对最想找他错处的人,要拿政绩说明一切的时候,周明总是那个最可以给他足够辉煌的成绩的后盾。
只是最近,似乎周明一直在有意无意地避免一切根他讨论问题的机会。
“你又回来了?”周明站住,随即皱眉道,“这个病人就这么要紧?”他的脸上有着明显的不以为然。
“哪个病人不要紧?”凌远望着周明的眼睛,“对你而言?”
“我……”周明一时愣住,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
“还是,在你概念里,对我要紧和对你要紧不是一个概念?”凌远扬起眉毛,望着周明似笑非笑。
周明扯下手术帽子,过了一会儿才道,“手术没有出岔子。但是结果如何,得看他自身的恢复。如果要做宣传,过几天再说。”
“很好。”
“具体情况……”周明正要继续说,凌远挥手打断,“你关心的和我关心的不太一样。我只关心他一个月后能不能给我好好地出现做秀,你心里那些远期指标,我不想听。”
他说罢,转身便走,周明愣了一愣正要追上他,凌远回过头,脸上带着三分尖刻,“传说中,周明在手术台上不爱听别人说跟手术无关话题。原来,这也只是传说。”没有等周明回答,他又继续说道,“周明,你听说了廖克难的处理决定,对不对?还是,程副院长特地找你求援?哦,或者说,抱怨,哭诉?我知道她会去。但是,居然这 么 快‘炫’‘书’‘网’?”
周明并不知如何做答,凌远点点头,俩人就这么面对面地站着,好一会儿,凌远淡淡地道,“下个月开始去德国交流学习,你对科里和院里,有什么要求?能提供的方便,我这方面一定尽力。”
“最近事情太多,我还没有空想。李波其实接了一分区主管和教学的责任,科里的人没有问题,但是他年纪太轻,又脾气太温和不够凌厉,跟其他的科主任,尤其是系统开会时候其他院的同事的交流合作,恐怕很有麻烦。”周明犹豫着道,“实在不行,就再往后压压,我想……”
“李波是你一手带出来的人。但是恐怕你只是更了解李波医生。”凌远打断周明,脸上带着傲慢的神情,“我们不说李波,这其实跟你没有关系。至于你,正主任医师已经升了,但是系统惯例的到西方或者日本2年的镀金加资历,你是一直欠着。老早美国交流就该让你去,当时我走了,一病区和教学职责老张交给了你,按下了,换了程学文去;然后德国的机会,让你去,你走不开,之后该日本了,你没去日本下了乡1年半,再然后我回来了,要跟我交接,再然后,要给北方地区做基础培训,又压后。周大夫,科室和医院感谢你一切以工作为重,以病人为先,但是现在专家资料上网,你作为我们科胃肠肿瘤方面的学术带头人,缺了那点金光闪闪,拿出去被患者跟其他医院的专家比,不好看。”
周明听他如此说,半晌没有言语,只转过头,似乎并无目的地望着楼道的尽头。
“下个月,你去吧。手头的事情,能交接地就交接,不能交接的,也不会因此死人。”
“我也可以不去那么长时间。”
“随便你。横竖你自己的利益自己把持。正主任医师的职称评价主要根据临床成就,但是之后的正教授头衔,你文章数不够,资历也不够好看。”凌远微微笑,“周大夫,千万别为了什么什么顾全大局,又为了谁谁谁鞠躬尽瘁,忍辱负重。程副院长没有劝你吗?如今世事凉薄,人心险恶。”
他说罢也不再理会周明,也并没有再去看那个病人的状况,一路快步下楼,穿过医院后院,只疾步地走,到自己停下来,已经在那这些年来,有意无意间总会在情绪不够平和时候不自觉地走到的,旧院址改的花田跟前。
第四节
那个苏纯人生中最不平凡而记忆深刻的晚上,最后的停留在了花圃中,凌远的侧脸上。
在以后很长的时间里,她会在不经意间,在眼前闪过凌远当时某个细微的神情,他的声音,他的夹着烟的手指,他的苍白而俊朗的脸,他说的那些话,说每一句话时候的样子。
人的大脑真是个太神奇的区域。苏纯经常想,为什么,在当时以及不久之后,她都并没有觉得那一晚的凌远有任何特殊,她想当然地认定他只是在某个手术之后,走出医院透透气,抽支烟,然后恰好遇到了自己而已;反而经了时日,那些细节,却会从她记忆的深处自行地翻涌出来,再又能不受她理智控制地,反复地在她的眼前心里盘旋,时常,便就让她胸口窒痛,满心凄凉。
那天,她只是跟凌远讨论了好 久:炫:书:网:的有关卫生服务成本的问题。
苏纯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会跟旁人,去侃侃而谈一个自己并不算真正了解得十分清楚的问题。更何况,这个旁人,是自己大大大老板。
她从来不是个太热情和多话的人,更十分注意自己每一句话的准确。曾经,小学里,先后是许楠和她的班主任的老师感叹过不止一次,这一对姐妹,一个就那么极至地冲动,天真浪漫,一个就这样极至的稳当,谨言慎行。只是,就都是那么让人说不出来地心疼。
想来,一切都会有意外,所有的人都会有偏离轨道的时候。那个晚上,在凌远面前,苏纯一面觉得不妥,不该,一面忍不住地跟他讨论;自她说她修过卫生经济学和卫生政策的课程之后,他便直拿着半考较,半逗弄,又似乎带了点并无恶意的小小嘲讽的语气,在根她随便地说起那未来要在这片他和她脚下的土地建立起来的特殊门诊;有关这个门诊的可能运作理念,方式,消费者群,等等等等跟临床完全没有关系的问题。他脸上那种她看不透的神情让她忐忑而别扭,她却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他半开玩笑地牵着思维,顺着他的路子说下去,极认真地回答他的每一个问题,然后,再又为了他嘴角那一丝疑似是嘲笑的笑容尴尬不安,难过沮丧。
之后,她跟许楠说起来这个晚上。许楠不能相信地追问,“你根你们院长,你们就一直在说,成本,核算,这些让人脑袋大的数学问题?”
苏纯点头,想想,再点头,“是的,数学问题。”然后,她低下头微笑地道,“后来他说,医学院的学生,在数学上脑子这么清楚的,虽然不能算珍稀,可是也绝对不多。”
“你的数学当然是好!”许楠由衷地赞叹,这妹子的理科成绩,在中学时代,就足以让理科学得浆糊一片的姐姐,顶礼膜拜。
苏纯轻轻咬着嘴唇,用自以为很平淡的语调说,“他的数学才好。他是真的在德国正经拿过这方面的学位。一个外科专家真能做到这点,也当真不容易。”
是的,她以为很平淡,她以为她就是在跟许楠随便说说自己第一天上班的经历,可是许楠看着她,好 久:炫:书:网:,然后,拉着她的手柔声说道,“纯,你爱上了他。”
她不知道,不能承认,却也没有立刻否认,只是愣怔地看着姐姐,一直没有言语。
第四章 1
送周明去机场的那天,李波开了辆京A打头的迷彩吉普。
周明提着自己一个电脑包一个标准行李箱下楼,正往路边找李波的车,就听见身后响了声喇叭,一回头,瞻仰到了传说中的霸王车…………据说可以在在北京城内通行无阻,可以在□广场随便掉头,公安干警见了退避三舍,然后,就见李波推门下来了。
“你车坏了?”
周明狐疑地问。
“装不下那么多东西,”李波把周明手里的行李放上后座。
“啊?我昨天跟你说了啊,就一标准箱子一电脑包。”周明坐上军车的副驾驶,看着李波上来,忍不住问道,“非军人开军车,警察管不管?”
李波发动车子笑道,“我规规矩矩地开,警察不会拦军车找麻烦的。”
“干吗这么大排场?”周明看表,“不赶时间啊。”
“后面还俩标准行李箱一个装书和材料的纸箱,”李波看了周明一眼,“给你准备带过去的。”
“什么?”周明越发不解,“给我?干什么?”
“是凌院长给你。”李波道,“他说,有点东西,让周明带过去。”
“什么东西,给谁啊?”周明越发糊涂,“他怎么没有跟我说?再说我哪带得了那么多东西?”说罢翻出手机来,拨凌远的电话,接通了之后,听见他在那边道,“忙着呢。我就三分钟。你长话短说。有要紧事情给我写邮件就得了。”
周明莫名其妙地问,“你不至于忙到让我带东西,连个招呼都不打?给谁都不说?也不跟李波交代一声,这架子也忒大了点吧?”
“脑子不好,忘了。”凌远沉默了几秒钟,咳嗖了俩声,“不给谁,给您过去过日子用。您要嫌麻烦,不合用,找个垃圾箱丢进去就行。”
周明半天说不出话,待听到他那边说道,“还有事没有?没事我挂了。”才忍不住说道,“凌远,我这些天实在没功夫跟你说,也忙忘了…………”他看了李波一眼,“我也不用避讳李波。廖老师的事情,程副院长没错是跑到手术室门口,等着我说来的,你们做决定之前她也还找过我,想从你那探探口风。可是我干扰你了没有?等你做了决定,我是因此少干活了,还是在任何方面跟你作对来的?我就不明白,你究竟怒什么呢。”
周明说了这一通,凌远却没答话,又说了一遍,“你看用得上就用,用不上扔了。就是点书,材料,吃的东西。都5分钟了,我得开会去了。”说罢竟就挂了线。
周明听着嘟嘟嘟的声音发愣,半晌才道,“我也带不了那么多东西出关啊?再说,吃的东西?我根本没查什么能带什么不能带。”
“凌院长在柏林待了3年半,还有好几个姨妈舅舅在那里。”李波笑道,“他知道跟那边住缺什么,想什么。大概就是些调料,还有点中餐厨具。你不是对吃挑剔么。出关入关你放心,那边,他说他安排好了,车也给你租好了,你不用担心什么带不出去,他的狼大,狼二,还不是带来带去的谁拦住了?”
“不是说德国法制严格规矩就是规矩?”周明喃喃地道,“是啊,我说呢,他那俩狼狗,比别人家孩子带得都频繁方便。”
“这边出关,多几个箱子更没问题。海关主管检疫的头,是我们那届预防系的。”李波瞧了他一眼,笑道,“他们也实习过半年。你带过。有些日子跟我们班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