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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苏纯犹豫着,终于还是说道,“肝移植之后,还是会有很多问题,可能严重,可能没有那么严重……很难说能变成一个万全健康的孩子。”
“但是,可以玩儿遥控飞机的,对吧?”许楠瞧着她,“如果他不能跑,我可以用轮椅把他推到草地上。”
“那肯定是可以。”苏纯勉强笑道,“我只是说,你别抱太大希望。”
“什么是太大希望?你是说,他还是会死?”许楠问,却并没有任何的恐惧和悲伤,“可是谁不会死呢。还有希望活着时候,干嘛要想死了怎么办。”
苏纯呆了一呆,答不上来,只见许楠把飞机反转过来给她看,“平安号,”她手指轻轻拂过飞机底端刻着的小字,“他看见了,肯定喜 欢'炫。书。网'得不得了。蒋罡说,现在时间太紧张,等有空了,还可以把我唱的歌录下来,让遥控飞机一边飞一边唱歌。”
苏纯看她说得兴高采烈,下意识地看表,7点15,10小时整,她瞧着表的秒针分针时针,滴滴答答滴滴答答,眼里心里竟然全是昨天凌远说的那些话,他说那些话时候,脸上的神情。
那样的凌远,并不曾见,然而很奇 怪{炫;书;网}地,却并不让她觉得陌生。
那不是许多人所熟悉的霸道强悍才华横溢的青年院长。
那是很多年前,欢欢惹了麻烦时候,从手术室出来,骂着她,却就立刻给她想办法解决了所有麻烦的哥哥;是凌欢说的,哄得中风后情绪低沉的父亲再又有了笑容的儿子;那是对她说,‘苏纯,别怕,你姐姐不会有事……可能只是一个大孩子遇到了一个小孩子。’
只是,偏偏对着平安时候,最不像平时冷静的,穿着白大衣的他的凌远,却又是今天,这十个小时,乃至更多的时间里,最需要冷静客观,最不能肆意纵情,甚至仿佛就将平安的生死,系在了自己手上的人。
苏纯居然特别想哭。
“姐,我……”她站起来,对许楠道,“我去看看手术做到什么程度了。等快要完了时候,我来告诉你。你要是到时想陪他,现在好好休息。”
说罢站起来匆匆往手术室去了。
第二十章 3
“好了。”
这俩个简单的字,显微镜后的凌远说得很平静,旁边儿研所外科梅主任却忍不住出了口长气,周明示意护士移走显微设备,后冲凌远道,“你下吧。”
凌远点头,后退两步,转身到靠墙的椅子上坐下来,将手肘架在膝盖上,轻轻活动手指手腕。周明已经开始吻合胆管,旁边梅主任冲麻醉科主任道,“早年,一个年会上,徐克做病例讲解,茶歇时候大家闲聊,大家赞徐克在业界的成就,他却说,其实,这辈子最得意的成就之一,就是收的这最后的两个学生。还很‘不谦虚’地放话,说,这俩个学生,一定会更超乃师,前途不可限量。过10年20年,如果同行还会提起我,我想,会是因为我带出来的这两个学生。”
凌远与周明的导师徐克,才华横溢,作风却也一贯霸道,曾经被许多前辈认为是中国普外科界最惊才绝艳的一朵奇葩,然而,8年前,却因为一场不算医疗事故的意外,加之过于恃才傲物,得罪人太多,出了意外之后,自己更不愿忍气,带全家移民了。之后,少有人再提起他的任何消息。
这时梅主任突然提起,大家倒真有几分感慨。当年他的话,如今确实隐约成真,这10年来,徐克的名字已经甚少后辈知道,然而每当外科年会周明或者凌远的手术直播之后,抑或是在移植,微创方面有了任何新的进展,周明凌远的名字被论起,便总有人再度提起他们的导师徐克。
周明的胆道重建进行得十分顺利 ,沉稳从容一气呵成,全不像是经历过之前那10多个小时的惊心动魄,就如早上9 点半,精神饱满地走进手术室,开始做手术直播示教;而凌远已经站起来,过来感谢梅主任作为之前小平安的医生的支持协作,尤其是今天,老人家从头参与手术以及若干时刻,从儿外角度作重要的提醒与建议;周明开始清洗腹腔,梅主任告辞,墙上挂表已经是近凌晨1点。
凌远将梅主任送到手术室门口,再回去,周明已经准备放置引流管,只等他回来再看一眼;终于听见周明说出关腹俩字,凌远转身到门口,先是想摘口罩,抬手摸了两次没有够到系在脑后的口罩带子,于是靠着门,想先把手套摘下来,手却开始发抖,摘了两次褪摘不下来,旁边手术室护士长赶紧过去,帮他把口罩拉下来,手套摘了,手术袍解开,把凳子拉过来放到他身边。
凌远前倾着身子,抱着双臂压着胃,深呼吸了一会儿,脸色依旧苍白,嘴唇的青紫终于退下去了,周明一边关腹一边道,“李波已经买了外卖留护士台那边,你赶紧去微波热了,垫两口,然后赶紧躺会儿去吧。这孩子也没有家属需要解释病情。后面儿我安排。”
凌远皱眉坐着,却并没离开,半晌,又站起来踱过去,跟护士核对总出血量,无肝时间,看了周明一眼,还没说话,周明已经说道,“你赶紧的,别罗嗦了,这又不是事先没考虑过。已经不是最差的情况了。”
凌远没有张口,却还是瞧着记录默默核算,脑子里回忆同类手术关于出血,无肝时间,与术后生存的统计,自己临时决定采用的血管吻合方式,虽然万幸成功了,然而减少血栓发生的效果,是否会真的像理论上那么好?
他只是站着,脑子里过着那些数据,忍不住想走到床头去看看平安的脸,被周明喝住,“我告你说,现在你丫就算立仆在我跟前,我也没劲儿管你了。”
凌远听他忽然爆了粗口,忽然好像回到了18年前,因为自己耍弄个讲课山东口音太重,讲的东西又乱七八糟的工农兵学历的女老师,周明看不惯他过于刻薄,俩人狠狠地干了一架之后,自己拿冰袋冰着鼻梁处止血,又好气又有点好笑地冲着这个年龄比自己大了2岁的师弟道,“有话好说,有理好讲。 你怎么上来就动手?”周明皱眉道,“谁跟你耍嘴皮子?你丫就是欠揍。”
凌远忍不住想乐,然而,不经意地,又仿佛看见穿着破背心的韦天舒站在宿舍窗户跟前,冲他喊,“紧急情报紧急情报,你林姐姐正从5号楼方向往2号楼方向行进……你现在滚起来,冲下去,在到达楼门口之前预备好从容表情,恰好造成偶遇假象……”而2分钟后,韦天舒已经拍着窗户自言自语地感叹,“刚才还背心短裤地看黄书,瞬间你丫就人五人六儿地背书包去自习室……你那书包里他妈是教科书么?你小心点,别跟你林姐姐跟前打开外科学,里面是西门大官人和金莲姐……”
……
那件扣子崩开,在他面前滑落地上的白大衣,韦天舒悲愤的冷笑。
凌远没再说话,转身走出了手术室的门。
这个时间,大部分手术室的灯,都暗着。凌远穿过综合手术单元,才要按往科室方向去的电梯,听见有人叫他。
他站住,回过头,穿着蓝色手术裤褂的苏纯站在他身后。
“急诊手术?”凌远问,伸手按了电梯按钮。
苏纯没有回答,只是小心地问道,“你这台手术……”
凌远眉头跳了下,遂又平淡地道,“哦,还好。但是术后会有什么问题也很难说。够晚了,抓紧休息。”
这会儿电梯门打开,他走进去,
办公室一直开着窗,进去冷飕飕的,凌远已经没有力气换衣服,直接将外衣套上,自己陷在沙发里。韦天舒的辞职信还在桌上,他一直并不想打开,留待周一………就留待周一好了。他伸手想去按沙发旁边茶几上的CD,手又停住,但最终还是按了下去。
80年校庆的碟子。很怀旧
这张碟把几十年来,每年校庆文艺汇演的优秀节目,集中刻录了进去。凌远手里的是珍藏版本,他作为第一医院的院长,也不过只拿到了2张。当时他们临床7班的平均年龄也已经有19岁,不知道为什么会钟情那首《童年》。作为医学院临床系的班级,他们班里极少有有文艺特长的,他更是男生里的唯一一个,领唱一定是他了,然而他去领唱,谁来伴奏?当时韦天舒十分与他灵犀,很正儿八经地跟班主任提议,借下两届的林念初。,给我们伴个奏。全班的男同学,都表示了极大的赞同……
池塘边的榕树上;
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
草丛边的秋千上;
只有蝴蝶停在上面
黑板上老师的粉笔还在拼命叽叽喳喳写个不停
等待着下课
等待着放学
等待游戏的童年
福利社里面什么都有
就是口袋里没有半毛钱
诸葛四郎和魔鬼党
到底谁抢到那支宝剑
隔壁班的那个女孩怎么还没经过我的窗前
嘴里的历史
手里的漫画
心里初恋的童年
总是要等到睡觉前
才知道功课只做了一点点
总是要等到考试后
才知道该念的书都没有念
一寸光阴一寸金老师说过寸金难买寸光阴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迷迷糊糊的童年
没有人知道
为什么太阳总下到山的那一边
没有人能够告诉我
山里面有没有住着神仙
多少平日记忆总是一个人面对着天空发呆
就这么好奇
就这么幻想
这么孤单的童年
阳光下蜻蜓飞过来一片片绿油油的稻田
水彩蜡笔和万花筒画不出天边那一条彩虹
什么时候才能像高年级的同学有张成熟与长大的脸
盼望着假期
盼望着明天
盼望长大的童年
一天又一天
一年又一年
盼望长大的童年
这首歌的旋律,在这间开着窗的办公室里回旋着。凌远抱着个沙发垫子躺着,想起来当年,每每唱到‘隔壁班的女孩’的时候,韦天舒总是会忍不住地看着他笑,而且故意跑着调喊出很大的声; 想起来林念初扎着马尾巴的玲珑的背影,偶尔回下头,好看的侧脸下巴脖子的曲线;想起来那时候周明跟校门口修鞋的老头是莫逆之交,很爱听他唠叨那些陈年烂谷子的故事………当时凌远打破脑袋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想起来当时……他唯一敬畏而又从心里有种奇 怪{炫;书;网}的依恋的许伯伯,那种男孩子对霸道,能干,说一不二的男人的仰慕;想起来当时那个自己觉得奇 怪{炫;书;网}的女人,他总觉得,仿佛很早,自己很小的时候就对那张脸很熟悉,而这张脸,似乎经常会在他的生活中偶尔出现;后来,这张脸的主人,对他说,我是你的母亲。
母亲俩字让已经迷迷糊糊的凌远忽然惊跳起来,然后觉得胸腹之间竟然疼得难忍,他低微地呻吟一声,手却被人握住了,茫然地张开眼,却是苏纯,坐在他旁边的地上。
“你?”他想撑着坐起来,然而腹间的疼痛却如刀割般地,伴着汹涌而来的恶心胸闷,他眼前发黑,再度陷在沙发里。
“对不起,你没锁门。”苏纯站起来,把一盒温热的鱼肉粥端过来,“吃点东西再睡吧。”她本想递给他,见他紧和着眼一动不动,心里越发不安,犹豫着问,“你……太久没吃东西,胃受不了。你如果太累了,就闭眼歇着吧,我喂给你?”
凌远努力撑开眼皮,见苏纯的睫毛垂着,脸上带着明显的担心,身子仿佛十分紧张地僵着,这样子的她,就好像是个紧张到极点,却十分倔强着的小动物;他伸出手,很想抚摸她的后背,让她放松下来,毕竟还是没有,他勉强地向她笑笑,看她已经舀起来一勺粥,仔细地吹了,递到他嘴边来;她十分地精细小心,微微蹙着眉,那样子让凌远想起来久远的从前,在新生儿室轮转时候,给几天大,妈妈没有奶,却不肯吃奶瓶子的小婴儿用小勺子喂奶的自己。
凌远笑笑,把她喂到嘴边的那一勺咽下去了,随即终于还是撑起来身子,把她手里的勺子拿过来,勉强吃了几口,温热的粥咽下去,胃里的灼痛减轻了些,而恶心却是越发严重,他放下粥,一手握了拳压着胃,一手却忍不住地再度把手机拿过来,拨手术室的电话,想找到护士长问问目前状况,这时却被苏纯按掉了电话,低声问道,
“为什么是平安?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弃?其实,之后……”
她的脸上带着真切的茫然。
凌远下意识地抬手,却碰到了一盒精制包装的,印尼原产的顶级血燕燕窝。那是明天,哦,不,今天,若干小时之后,他要去拜访‘许伯伯’,为了祝贺他结婚周年的礼物。
不要做愚蠢的事,尤其是不要做愚蠢的人,这是‘许伯伯’在他心里还只是单纯的许伯伯的时候,就不断给他强调的理念,当然,对此,父亲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