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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在侯府却不能因神灵的离职而尘土飞扬,漫府忙忙碌碌的人,却依然不见喧嚣吵闹,也不见飞扬而起的尘土。
因为每天都要仔细打扫的,因此,竹轩里并不脏。秋珩、香芫两个一等的大丫头亲自将正屋里的古玩、摆设等珍贵物品往箱子里收了起来。秋湘、秋碧两人也亲自东西,整理一些精细用具,平日里任以安的贴身衣物和精细物件都是她们管理着的。
然后命人端了梯子,让几个婆子爬上去清扫屋梁,这倒是不会频繁清扫的,便有些细细的尘掉了下来。
在屋内清扫的丫鬟们便各自用大手绢包了头,一边做活,一边低声嬉笑着,这个说:“蹭脏我的衣裳了。”那个说:“灰尘迷了我的眼了。”嘻嘻哈哈地你推我挤。
香芫脸色一沉,用黄铜尺子轻拍着手道:“哪个皮又痒了?这满屋的东西哪个撞破一点、擦坏一点,卖了你们也赔不起,哪个敢出了错。看我不收拾你们。”
满屋子的丫头相互交互了眼色,暗做了个鬼脸,都不敢嬉闹了,一时安静下来,只听见擦洗东西的“沙沙”声的拧水的“滴答”声。
香芫踱了一圈,站在一个叫团儿的小丫头面前,沉着脸道:“你怎么擦的?将水都溅在地上,这天寒地冻的,若结了冰,主子踩上去滑倒了,可怎么是好?手拿出来。”
团儿咬着唇,慢慢站起来,迟迟疑疑地伸出手去,尺子尚未落下,就慌慌张张地将手缩了回来,香芫不耐烦起来,拉过团儿的手,狠狠地抽上两尺。
团儿忍不住“啊”的一声低呼起来,用另一只手捂着红肿的手心,眼泪直在眼眶地打转,小嘴扁着,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香芫骂道:“做这狐媚样给谁看?这里也没个让你撒娇撒痴的人,你倒是做给谁看?还不快干活。”
说得团儿忙垂下头,逼下眼泪,忍着痛低头继续忙活。屋里的几个丫头都萧索了一下,暗暗隐了隐自己的气息,生怕被香芫瞄上。越发小心翼翼起来。
晓妍在一角拭擦着一个构筑复杂装饰架,每一个孔、每一个角落都要拭擦干净,看似简单的活,却着实繁琐得很,幸好侯府上房里人性化地可以使用热水,否则用沁骨的冷水拭擦那滋味可不好受。
其实她作为二等的丫头,这些事并不用她做的,只是或许是香芫、秋碧等压着,她至今依然做些针线活和琐事,尚没有贴身伺候过任以安,如今这院里都忙碌着,她便来搭了把手。
拭擦的空隙间,她不经意地打量着这屋里的几丫头,却发现她们连包头的手绢,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绣着精致的花儿,花团锦簇,争妍斗艳,看上去更像一件装饰物,其中团儿打扮得最为出挑,也难怪香芫看不过眼。
正低头拭擦着。一双淡鹅黄色绣花鞋挺在跟前,抬头,却见香芫停在身前,指着架上一件小木雕道:“你知不知道这个不能用水擦?霉烂怎么办?手!”
晓妍一愣,知道她是在拿人做筏,好震一震那些丫头们,自己这个新进的二等丫头正合适,而且平日里又不入她的眼,也难怪了,却也不便争辩,当面驳了她的面子对谁都不好看,只得站了起来伸出手,黄铜尺子落下,手心顿时火辣辣地疼起来。
秋珩在里屋听着,皱了皱眉,走了出来道:“一大早的,你火气也忒大了些,丫头们有错教导教导就是了,也值得这般动气?早上还说头痛来着,自个也不会歇息保养,还这样百般操心,也难怪这头痛的老毛病总好不了,这些事微末小事儿自有秋湘打点着呢,你去歇歇罢。”
香芫冷哼了一声道:“我自然不及你会做人,看到人家得势了,就赶了上去巴结,连自个的体面也不要了,只讨好未来的半个主子罢。只是,什么时候成了主子。我才服呢,如今一般是我手下的丫头们,我连教训个丫头都不行了?”
秋珩听得,气道:“我不过就事论事,你倒扯上那许多,这是怎么说的?我怎么就不顾体面了?又赶着巴结谁了?我也不和你说,没得惹闲气。”说着赌气摔帘子进了内屋,香芫只冷笑着,转身离开。
晓妍欲分辨,想了想还是忍着闭了嘴,香芫是一等丫头,确实有资格教训自个,若是她真做错了什么,至少表面看来,这教训也是合理的,但她气闷的是,为什么人人都将她看成了任以安的准姨娘?
平日暗地里使绊子的有之,巴结讨好的有之,而她,只想当好自己的差,想办法挣些钱赎身,或者寻机会放出去。
任以安那时刚要进屋寻些东西,在门口听了这些话。不由得叹口气,原只是不得已的行为,却给晓妍造成了那许多困扰。
至于香芫,或许还是早些打发她出去罢。前几年也曾经要放她出去的,偏她寻死觅活地不肯,宋姨娘看着她从小服侍自己、尽心尽力的份上,求了夫人留了她下来。她这性子呆得久了,免不了得罪许多人。
而且她一心都在自己身上,如今她的心思越发明显了。他有些怀疑,当初留她下来,难道是错了吗?眼看就要过了适婚年龄了。自己也不能误她一生啊。
将院里内外都打扫干净了,一群人有些腰酸背痛起来,嘻嘻哈哈地相互捶着,便有大厨房送了饭来,平日里的饮食就是很好的,因快过年了,又加了几个菜,那些丫头们一边吃一边念叨着,这个太絮了,那个太烂了,嫌油的、嫌淡的,没动几下就掷下筷子走了。
晓妍看着这满桌的饭菜,只觉得心疼得紧,见那些粗使婆子们在另一边吃饭,桌上的饭菜却要差一些,又见她们满眼的羡慕,想了想,反正也是浪费的,应该无妨,便将丫头桌上几乎没动的几样拣到那边桌上,笑道:“这些都是没怎么动的,若是大娘们不嫌弃,就请将就用用罢,若是觉得我在轻视人,或是嫌弃,就当我没说罢。”
那些婆子忙站起来让坐道:“姑娘这是哪里话?我们平日里就觉得可惜了,只是也不敢越了级,如今姑娘看得起赏了给我们,哪里还嫌弃。”
晓妍在旁边与她们闲话,一个婆子看了看晓妍的耳朵道:“姑娘竟没有穿耳洞?”
晓妍摸了摸自己的耳垂道:“是呀。我也是出身农家的,并不看重这个。”
那婆子拍手道:“哎呦,姑娘快及笄了罢?及笄时不带耳环可怎么行?我来帮你穿罢。”说着就要去拿针线。
晓妍一惊,忙道:“啊,我还有事儿要忙呢,偏就忘记了,这样吧,大娘明天再帮我穿可好?”
那婆子应了。晓妍忙几步跑来,落荒而逃。这世界里贫民家庭的女子及笄之前没穿耳洞的也有,但及笄后就一定得带上耳环了,只是她可不敢用随便拿来的针,若是感染了怎么办?
第二天,她寻了没用过的新针和粗线、小银角儿,放在水里煮沸许久,才用干净的手绢包了起来,带到婆子们那里。
那个婆子洗净了手,让晓妍坐下,自己一边和晓妍闲唠着磕,一边用手搓揉着晓妍的耳垂。
晓妍在与她聊天时,渐渐地放松了心情,手心也不再一阵一阵地冒着冷汗,她之所以这么大尚未穿耳洞,就是因为小时怕痛,不肯让母亲替自己穿,母亲也心疼自己,也就暂时作罢。可现在,她更期望替自己穿耳洞的那个人是母亲。
耳垂渐渐地发热、又渐渐地麻木,那婆子快速地拿起针,对着晓妍的耳垂迅速地穿过去。
晓妍只觉得耳垂一痛,如被虫子叮咬了一般尖锐地痛了那么一下,就已经穿好了。另一只耳朵也如法炮制。
那婆子轻轻地将线穿过耳垂,线的末端系一个黄豆大小的小银角儿,笑道:“好了,比我家那丫头好多了,那丫头穿耳洞时哭得哭天抢地的,哪里就能那么痛了?手不要去摸,小心发脓,还有这个线要常捻一捻,免得到时口子长合了,就有得苦受了。”
晓妍一听吓了一跳,想想就觉得痛,忙不叠地点着头。
接下来的几天,都觉得耳垂肿肿涨涨地痛,但临过年了,院里的事儿多,剪窗花啦、做新的装饰啦,很是忙碌,倒是让她忘记了耳垂的不舒服。
听说大公子任以胜也赶在除夕前两天携妻带子回了侯府,安置在他出府前住的拾翠园。
但不管外园里怎么忙乱,竹轩里将该清理的清理了,将旧饰物换掉了,该打点的礼品打点好了,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只是,那丝丝缕缕的迎新年的欢乐气氛,还是隐隐地露了出来,人人脸上都多了几分笑容。
寒门小户 九十一、除夕(一)
九十一、除夕(一)
过了几天就是除夕。天才蒙蒙亮着,院里就人来人往的,初一是不能打扫的,因此除夕这天要将该收拾的东西都收拾好了,贴春联、贴窗花……小丫头们兴奋地叽叽咯咯笑着,秋珩等几个大丫头却忙得脚不沾地,生怕哪里出错了,而且,还要早早地预备着让任以安沐浴后,往大院里随着祖母、父母等一起祭祖、吃年夜饭和守岁。
又遣人往厨房里催热水梳洗,催了好几遍了,那遣去的丫头怒气冲冲地回来道:“姐姐快别催了,厨房里冯大娘说了,老夫人、侯爷、夫人都还没得呢,怎么就轮上你们了?大*奶遣去的人也一般受气了呢。”
秋珩张了张嘴,叹了口气道:“罢了,迟些再去罢。”
香芫怒道:“那怎么成?!冯婆子算什么东西?如今是什么日子?这当儿还能没备好上头的热水?不过仗着她儿子是随着六公子的,拿我们院里做筏罢了。我再忍不下这口气,快随我去砸个稀巴烂才认得我呢。”几个小丫头都正是顽皮好玩之际,一听这话,便要随着香芫去大闹厨房。
秋珩急得骂又骂不得,劝又劝不住,正不知要如何是好,秋湘掀了帘子出来道:“快别闹了,四公子说了,这件事谁也不许闹,等等罢。公子先去请了安再回来沐浴。”
香芫气得甩手就走,秋珩忙对那几个丫头道:“该干吗干吗去?如今大过年的谁也不许惹事,可听明白了?”那几个丫头忙一哄散了。
秋珩看着人散了,轻叹了口气,招手唤了正在浇花的晓妍过来:“你去伺候公子更衣罢。”
晓妍怔了怔,从她进竹轩以来,都未在任以安身边贴身伺候过,而她是什么意思?不由思量着看向秋珩的眼睛。
秋珩笑笑道:“你是二等丫头,本来就该随身伺候公子的,但你如今一直干着的都是粗使丫头的活,本是念你才进院里,让你熟悉熟悉,如今过了这些时日了,也该学着些了。”
晓妍听了一笑,想了想,这并不逾礼,便随着秋珩进了房内,穿过外间,转过一座屏风,才是卧室,卧室空间颇大,只见一面墙上放了一只古朴又精致的博古架,放了些玉雕、琴、剑等装饰品,另一面墙上挂了两幅画,虽只是瞥一眼,也觉笔法灵动,山水灵气扑面而来,正面靠墙一张宽大的拔步床,简单而淡雅。
任以安站在窗前,面向着半开的窗户,对着窗外翠竹青葱。
他背对着她们,一身广袖晨衣,松散地穿在身上,洁白,柔软,被窗外透出的清淡竹绿映得微青,让他整个人笼在光影中一般不真实。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这句诗突兀地出现在晓妍心头。
秋珩笑道:“公子起身了怎么也不披上一件衣裳?这大开着窗的可莫着凉了。”说着上前关窗。
“不用了,穿衣服罢。”任以安淡淡地阻止了。
秋珩也习惯了,并不在意,轻声细语地回明了是让晓妍来学着梳洗的,请公子示下。
他闻言转身,平静无波的眼神在晓妍身上一转,轻轻颔首。
晓妍不由得将脚步放轻了两分,慢慢上前,抬头看了看站在一边的秋珩,见她微微点了点头,便伸手替他紧了紧晨衣,拿起叠放在一边的衣裳,展开,是一件暗金团花锦裘,却不是平日常穿的,透出富贵气息,他并没有如在府外一般拒绝,而是自然地伸直了手臂,让晓妍帮着他穿上。
晓妍头顶刚好到他下颌处,靠得近了,只觉得他轻微的鼻息吹在她头顶上,有些痒痒暖暖的,心不禁一跳。
偷偷抬头,却见他安静地望着眼前的字画,眉宇间隐隐有些郁色,想起刚才的争执,想了想,轻声道:“今天是除夕呢,我进府这些日子,还是第一次见这么热闹呢。门上贴的春联都是烫金描花的,真漂亮。我们乡下可没这么好看的春联,哪里能讲究那么多了?许多人连字都不认识。却说我们村有户人家,除夕时向村里的秀才讨了几幅春联,有贴大门的,也有贴猪栏的,自个不识字也不肯问人,只自己乱贴,大门前的春联左右联帖反了倒也罢了,门前的横联竟贴了‘六畜兴旺’。”
晓妍说完后,见他依然注视着字画,如没有听到一般,不由得一阵尴尬,好像……自己说得一点也不好笑。
任以安听得她缓缓地道来,不由得一怔,她是想让自己开心些吗?愣了一愣,垂首看向身前站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