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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迤逦?遍照(1)
“真是个傻姑娘。”
迤逦醒来的时候,就看见个明显的痞子,背上插着桃木剑,手里摇着把破落蒲扇,蹲在自己面前。
衣也痞,人也痞,脸也痞,笑得也痞。
她下意识妖气一凝。
那人退开两步。“喂喂,真有力气。”
“你是谁?碧莲和阿涂呢?”迤逦翻身坐起,看到自己躺在先前的落叶堆上,周遭山路如常,毫无打斗痕迹。
“那边啊。”痞子随手一指。
迤逦见到不远处涂九歌正抱着碧莲走过来,忍不住跳起来想要奔过去,问清楚之前之局究竟发生何事,眼前人又是谁。
但脚下一酸,竟是站不住。
痞子一把扶住她,她却在最快时间内推开对方。
“喂,我不会害你。若不是我路过,你那位小兄弟一人,还真制不住为‘八极迷阵’所扰的你。我说小妖精,你修得不赖哇。”痞子
“你说什么?”迤逦为话意所惊。“什么八级迷阵?什么小妖精?你——”
她妖氛一动就想要动手。
制住她的人是涂九歌。
涂九歌将手中碧莲就这样坦荡荡交给那痞子,看得迤逦睚眦欲裂。
涂九歌急忙几个手势,迤逦顿时愣住。
“你说,先前,我是被自己的心魔所困?我看到的一切都是幻影?此地并无人攻击,只是被布了个迷阵?”
痞子在旁边帮腔。
“是啦。你乱动手,差点伤了你同伴知不知道?虽然有几百年的修为,但沉心静气之法,跟这位小兄弟比起来,你还差得远啦。”
“你是什么人啊?就算我被法阵所困干君底事?”迤逦一听见那人讲话便又怒火上升。
“我叫月遍照。”痞子有个出乎意料的风雅名字。“是不干我事,你的攻击伤不到这位功力奇诡的小兄弟,但差点伤了那个不省人事的小姑娘。”
迤逦一震,看向涂九歌。
涂九歌点头。
“……那,你又如何知道我们是妖精?……你插着桃木剑,你是捉妖的道士?……还有,我们的马车呢?”
“姑娘你的问题真是不少。不过,也该先答两个在下的问题吧?这位小兄弟似乎不良于言,我都还不知道我救了的人,尊姓大名哩!”
迤逦面上一红。
涂九歌推了她一把,带些怪责的味道。
“好啦好啦。我叫白迤逦,他叫涂九歌。小妹妹叫李碧莲,清楚了吧?现在该答我的问题了!”
“哈。你们是妖,一眼便知。我不是道士,我是多年前西域来的僧人,中土儒释道三教归为一流,十分特别,所以我留住此地。至于你们的马车……”月遍照嗤笑出来。“刚才你被心魔所迷之时,被你自己给拆毁啦!”
今次迤逦面上,已如红霞漫天之色。
雪晴书院中,许仕林不饮,不食,不言,不动,盘坐在静室之内,已经整整一日。
“小祖宗。你是要学人修闭口禅还是怎的?”佘雪晴推门而入,见到桌上第三餐饭仍旧纹丝未动放在原地,拂袖就将整张桌子扫翻。
一片震动之声中,许仕林依然不动如山。
佘雪晴伸手一抓。他在门口,许仕林在房内,距离亦有数尺,本非伸手可及,但不知如何地佘雪晴这一抓,就将许仕林瘦弱的胳臂抓在了手中。
佘雪晴加劲。
许仕林仍无反应。
枯槁死灰之色,竟在十一二岁少年的身上显现。
佘青轻笑一声,从门外走入。
“好一对孝悌的兄弟。”
孰料一日一夜都如死水的许仕林却陡然睁开双目。
那眼中布着血丝,同小小少年身份,绝不相衬。但眼角勾画之间,仍是深不能测。
“兄弟?”他声音有一丝颤抖,随即又闭上眼眸。“先生何出此言?仕林并无父母,何来兄弟。”
“仕林!”佘雪晴忍不住提高声音。“如果你是怨我们没有将事情说太清楚,那我现今可以告诉你,你父母健在——”
“健在何处?”许仕林陡然睁眼,声音比佘雪晴更高。
“雷峰塔,金山寺!”佘雪晴脱口而出。
许仕林嘴角勾出一丝冷冷微笑。“那便请两位先生,带仕林去眼见为实。”
佘雪晴反手将架上砚台扔下地。
“说来说去,你还是就只这么一个要求,就是要我们带你去雷峰塔见白娘子,是不是?”
许仕林闭目不言不动。
“若是那么容易,为何我们这么些许人,近在咫尺,自己不去?仕林,你从前并不是个不为他人着想,任性自私的孩子!”
许仕林仍无反应。
佘青柔柔牵住佘雪晴手,“我来。”
佘青半跪在许仕林身侧,环住他肩膀。
“仕林。可否告诉我,你究竟想要见白娘子何为呢?”
许仕林竟十分配合,虽然闭着眼睛,却清清楚楚地即刻回答。
“我有很紧要的事情要问她。”
“有多紧要?不能同先生讲么?”青蛇语声中灌入一丝媚人迷人之功法,催逼少年说出心中实情。
许仕林在这轻柔语声中,竟然笑得清冽。
“同谁也不能。”
佘雪晴抱手站在旁边,眼见青蛇铩羽而归,嘲弄地笑起来。
天色渐晚。
迤逦调息已毕,完全无碍。
但三人所乘坐的马车已毁,前行若靠脚程,不知何许时日才到。而风冷露重,李碧莲以杨枝甘露维持的身体,也禁受不住。
“我徒弟家就在左近。如果不嫌弃,就和我一起去叨扰借宿如何?”痞子月遍照的提议,迤逦虽然下意识地想要反对,无奈涂九歌已经毫无异议地抱着碧莲随他而去。
迤逦无奈之下,也只有亦步亦趋,带着点不甘愿跟随而去。
山路颇为陡峭。
涂九歌跑跳纵跃十分轻灵。月遍照也毫不吃力。迤逦虽为妖族,却无奈身着长裙行动不便。
终于在月遍照不知道第几次伸手之后,握住了对方手掌,爬上了一块倾斜的土坡。
阅君子无数的蛇妖迤逦,竟在攀上土坡放开相握双手后,发现自己满手细汗。
月遍照却未以为意,正指给涂九歌看。
“翻下山就能进入市集了。我徒弟家是当地殷实人家,开有武馆,地方宽大。你们暂借一夜,明日买辆马车再走,转官道而走吧。对了——话说,你们欲往何处?”
涂九歌回头看迤逦。
迤逦不得不答。“白佘山,你听过没?”
“哦……”月遍照露出颇值玩味的笑容。“听过。”
他淡淡两字,却让迤逦捉摸不透了许久。
“对了,先前你拉我上来的时候,为什么盯着我裙子看?是否弄脏了?”
为碧莲而暂息片刻时,迤逦想了很久,才想出话题与月遍照说。
“我在看你的腰带。”
“哦。”迤逦露出得意微笑。“你眼力厉害,看起来也见闻广博。你可知道我的腰间丝绦是何物所制?”
月遍照笑一笑。“这可看不出来。”
“可不是什么绢丝绸缎哦。”迤逦忽然心动——眼前这个痞夫既无俊美容貌亦无修长身形,若是自己肯放下身段勾引的话,怕是易如反掌?
她借机凑近月遍照耳后。“这可是正牌龙筋哦……没有料到吧?”
月遍照却哈哈一笑,不动声色地起来,走到涂九歌边上坐下。
“白姑娘,我看你是被骗了。这是包裹以一层龙气的天麻筋。”
“怎可能?”迤逦愣住。
龙筋不是龙筋,就已经够令人讶异。
而一无容貌二无身材的痞子,刻意避开自己接近,又是什么天下奇观!
(2)
“仕林。”
佘青在静室内写字,书法如行云流水,飘逸自如。
“来看看这阙词。”
许仕林无反应。
佘青一笑。“雪晴在前院,半个时辰内不会过来。”
许仕林终于睁开眼睛,腿酸软麻木,一起身就跌在佘青身上。
佘青拥住他腰肢。“饿坏了吧?”
随口吻下去。
微甜的津液度过去。
许仕林呻吟半声,吞咽下去。
睁开眼来看佘青所写的词作,是一首千年调——
“沧海谁观战,滔滔亦未休。寂寞收取长剑,叹天不留。名垂绝壁,日月枉空流。人如蚁,从何知,英雄酬。
城门开时,倒挂美人头。颜色明媚几许,依稀如旧。刀兵荒芜,鸟兽恩爱稠。世间路,都若此,三五秋。”
许仕林读了三遍,才叹气。
“先生出律之处甚多,总以文思拗救,终非正途。”
“随手写来的小词,本不存奢望,能入文曲星之眼。”佘青小心吹着卷幅。
“我真是文曲星下凡?”许仕林挑眉问。
“你猜呢?”佘青吹干了字卷,仔细收起来,夹在几本书间。
“先生似有异能,能够读出仕林心中所想。但雪晴先生却不能。”许仕林望正佘青眼眸。
那眼中有幽幽光芒慑魂。
“彼此彼此,其实我的心思,你也能够猜到。这并非什么异能,只是你我之间的一种……联系。”
许仕林唇边讥诮。“仕林若是能够,必定斩断此种联系。”
“多多努力,也许不难——但我却一直未能读出,你要去雷峰塔的真正心思。是谁教你守住心门之法?碧莲么?”
“白娘子——或说,仕林的生身母亲,究竟为何会被压在雷峰塔下?”许仕林似已完全学懂了青蛇顾左右而言他的本领。
“好孩子。”青蛇漾出迷人微笑。“你雪晴先生花了十年功夫,都不曾问过此节;你半梦半醒之间,便能找到如此关键。若你娘知道,不知会是欢喜呢,还是气恼?”
“先生若能答我这个问题,仕林便告诉先生,仕林要向白娘子所问的问题。”许仕林的眼中透出一丝狡黠。
“好条件。我仔细考虑过再答你——雪晴要来了。乖仕林你要不要坐回原位?”
佘雪晴进来的时候,许仕林仍旧不动不言地盘腿打坐。
佘雪晴看他片刻,放弃地转向佘青。
“那个赵似又来了。”
“哦?”佘青颇感兴味地迎上去,为佘雪晴宽下外衫,递过洗面之帕。“他今次又来对什么绝对么?”
“他今次来,备了几筐重礼为束修,要求入书院就读。”
青蛇掩口笑。“堂堂亲王,十几岁的人了,书文念得如此乱七八糟,我看这样的学生我们还是不收的好。”
佘雪晴瞥了一眼许仕林。“人玩腻了妓院,来玩书院,亦不知道是谁引来如此祸水,推又不是,挡又不是。只盼莫要影响书院正经功课才好。”
许仕林不知哪来的涵养,明知佘雪晴句句对住自己所说,偏就是毫无反应,不动声色。
“那现在呢?”佘青服侍佘雪晴坐下,为他整理束发。
“我说,若他能默下成本文选,便收他入学。”
佘青大笑起来。“六十卷昭明文选,莫说是默写,就是抄诵,也得要个十数日吧。此法拖延甚佳。”
眼看许仕林眼皮挑动,嘴角微微痉挛,欲笑而强忍,佘雪晴亦觉心情愉快。
“对了,我叫阿玲阿琼买了些鳝鱼与田鸡来煨汤喝。叔叔肯否下厨?”
佘青妩媚一笑。“你既吩咐,何敢不遵?”
佘青一走,佘雪晴便冷下了脸色。
房中许仕林的眸子,垂得更低。睫毛的阴影一丝一条,染得眼眶微凹。
“仕林。”佘雪晴也不看他,只如自言自语。“其实,若你不过是个杭州城中普通药户家的孩子,就如这书院中其他孩子一样,无忧无虑,一心念书;然后文采出众,聪颖卓异,考出个状元郎君,娶个美丽娇娘,平凡过此一生,便也……便也不差。”
许仕林坐在那里,静静听。
佘雪晴叹了口气。“我常想若我是你,小小年纪,便要卷入这如许的纷争,面对不能理解的真实,又背负不知是福是祸的身世,必定也会痛苦迷茫。——你静静想一想也好,但切莫太过折磨自己。人生此躯,虽众妖苦求难得,但亦最为柔弱易苦。”
许仕林盘坐在那里,只有双手,握紧成拳。
“若是想通了,肯吃饭休息,便莫要怕羞逞强。随时来我房中,我以小火温着粥,常夜不灭的。”
佘雪晴起身离去。
许仕林睁开眼睛,紧锁住他背影。
似要将他抓紧,靠近,据为己有,永不放手。
又垂下眼时,分明有自我厌恶的神色,浓浓镌入眉头。
夜色初升。
迤逦等一行四人,终于来到了月遍照所说的市集。
浓眉大眼的高大少年早在镇口等待。
“师尊!您传信来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