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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莲皱眉,“我哪里不凡了?”
“……我是个没心机直肚肠的粗人,但我也曾拜过个仙人为师傅。在书院的时候,我以白玉双鱼下聘时还情窍未开,你和仕林,在我眼中都是一样的好看玲珑,叫人爱慕。但后来,你或许不记得,当年有一男一女带你求医,路过我家。那时候我便知你非普通人;那时候我也便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今生都要求你为妻……”
“你……”
“你向来不许我提及往事,我也乖乖装傻。碧莲,你与仕林绝非常人,我心里明白。你提出武状元之约,我心内甚为欢喜。虽然即使考上了武举,我戚宝山还是一名普普通通的粗汉,还是一样配不起你李碧莲,但,至少,这是个想头。我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每次若是累了困了,流汗流血,我都会想你,只要想起你,想起你或者可以成为我戚宝山之妻,便苦痛全消。”
戚宝山说至忘情,竟执起李碧莲的纤手。
若是平日,碧莲必定寻机挣脱。但他甫受伤的右手软弱无力,碧莲被他抓住,竟不忍心逃。
“后来遇见端王殿下,我知晓仕林说得全都无错,这些争斗涉入无益,但我真的很想……很想建立一番功业,夺得赫赫的威名,好做一个响当当的戚宝山,来配得上你。”
“全都是傻话。”碧莲轻轻咬唇,“我是什么呢?杭州府小捕快的女儿罢了。你,你是中了什么魔障,总觉得我是什么九天仙女下凡……哪里的事,你,你好好养伤,莫要再想那些了。”
“碧莲,你嫁不嫁给我都好。”戚宝山认真看住她双眸。“我只想问,你……你……你……你你你……你喜不喜欢我。”
他终于憋出这一句,俊面通红,低下头去,不敢看碧莲眼色,一副乖乖接受审判模样。
碧莲看着他,心中种种波涛,都化作感慨,却不能开口。
“宝山。”她柔声道,“我今日方知,你想得实在太多了。”
她微微一笑,以眼神鼓励戚宝山抬起头来。
“宝山哥哥,碧莲是你未过门的妻子,要你应试,不过是想你勿以我为念,认真做一番男儿事业。但——无论你有没有功名,无论你是不是武状元,我都愿意……”
她忽然惊觉自己竟说了先前吴媚编排之话,再说不下去,戛然住口。
“都愿意什么?”戚宝山却是喜上眉梢。
“愿你个头啦!”碧莲起身轻敲了戚宝山额头一记。“这些话你我说说就好,一会儿仕林面前,还是莫提过往,明白未?”
戚宝山傻笑着点头。
陡然,趁碧莲不备,他以还存有力气的左手将碧莲一把拉到了怀中,促不及防地一吻,很轻很轻地印在了碧莲唇上。
那一吻仿如风动春水,浅淡到完全没有留下痕迹。
甚至于,只是一些热气呼到了唇上,并不能确定两人有无肌肤相亲。
但,李碧莲却忽觉情动。
如繁花阅遍千世风霜,忽遇小小一个春天,竟也,绽放开来。
第三十章 开科?取士(1)
元符二年三月。
大宋开科取士。
应考举子三千余人。平日要连考三日的会试,因天子亲自主持,且指名进士登科之后要金殿亲勘,是以在太医院和诸宰相之劝说下,改在一日之内进行。
三千余名士子提前一日集聚在太学院中,整肃衣冠,称为开闱。
当夜灯火通明,礼部备下简单膳食,吃过之后,浩浩荡荡之队伍便在天明之前分散至贡院各个考场静候。
主考官在半黑天中盛装随天子叩祭天地先祖,而后接过密封唯天子一人知晓的题卷前往贡院。
贡院中早已准备多时的三名副考官各自率领八名文书官员,众人一齐将试题开封然后誊抄多份;
卯时三刻,一切必须到位。三名副考官各自负责左中右一区,由文书等人将试题公布,士子开始在晨光之中答卷。
之后并无午餐与休息时间,下午申正时分统一收卷,然后便有数十名不识字的工人进入封闭的贡院,紧张地进行弥封糊名的工作,即将考生的名字籍贯等贴去,清点整理之后,由禁军护送往礼部。
先前出现过的主副考官四人与二十四名文书先生,自当天夜间开始便要紧张地一刻不停阅看三千份考卷。一般而言,文书先生们会先剔除质量太差的卷子,留下约五六百份文从字顺,长短合宜,言之有物的,打乱后分呈给三位副考官过目。
在天明之前,每位副考官需要各自理出卓异卷与普通卷各五十份。卓异卷一百五十份由主考官亲自过目,又从中精选出拟为一甲进士及第的卷子三十份,由守在礼部门外的禁军直接呈送入宫,由天子亲阅。
皇帝当日罢朝,专心研究这些卷子,同一时间,礼部与贡院聚集这三十名幸运儿,教导入宫陛见的仪规,做好一切准备。
午膳后,三十名一甲进士随主考官金殿应试,由皇帝当场钦点出状元、榜眼和探花。同一时间,副考官们也在余下的卓异卷与普通卷中整理出剩下的二甲进士出身与三甲同进士出身名录,共三百人上榜,张于贡院。
当夜一甲进士由天子赐宴,之后由禁军护送,高头大马,簪结彩缨,护送回府。
之后礼部吏部紧张工作,一甲进士可即刻授予在京官职,二甲三甲进士则根据官吏任命规则发派到各地为官。三个月后,接受了基本上任培训的读书人们便可走马上任,成为大宋的朝廷命官。
同日武举亦行,只是礼部换成了兵部,贡院则为校场。
大宋风气习武之风不浓,各地赴武举的士子约共千名,以武功、弓马、兵书三项考试,剔除不合格人,选出十名一甲进士,于御前设擂,决出状元一人,唯武决所限,不设榜眼探花之名。十名一甲进士,均赐御前侍卫之职。另有二甲三甲共约百名上榜进士,由兵部授以军职,成为大宋保家卫国的一员武将。
综上,这两日将是所有人都连轴转,十分劳心劳力的三日。
亦会是大宋朝最为欢欣热闹,盛事江山的三日。
许仕林弃考回家的打算在众人的无视下终于落空。
碧莲陪伴戚宝山,吴媚送考,至于礼部。
钟鼓齐响。
许仕林穿戴好儒冠玉带,笑吟吟地向着吴媚一礼。
“多谢媚娘送考至此,仕林既入贡院,必不放水,唯尽心尽力,全我儒风而已。”
片刻之后,许仕林伸手在吴媚眼前晃晃。“干啥呢?”
吴媚醒过神来。
“你从小到大有没有很多人夸你长得好看?”
“有。”许仕林实事求是。“但不至于好看到令人侧目的地步。”
吴媚噗嗤一笑。“这是因为你目清神正,衣着淡雅,举止端方,依足礼仪。你若是哪天风流一把,怕是不知道要艳压多少名花了。”
许仕林失笑,“名花拿来赏析便是,压她作甚?”
两人对话,一来一去,甚为趣致有味。
钟鼓二响,催促士子列队,以待开闱。
亲友开始离场。
“祝君独占鳌头。”吴媚盈盈一礼。
“谢卿吉言。”许仕林回拜一揖。
“真真好一对神仙眷侣。”
许仕林还在目送吴媚,就听身旁一名士子出言,半赞半酸。
“这……年兄何必取笑?窈窕淑女,非我所有;昧昧思之,不过在水一方而已。”
那人哈哈一笑。“年兄是杭州府解元许仕林许公子吧?在下米继仁,同科应试,也算有缘。”
“米兄的名讳颇为耳熟……”许仕林略一皱眉,忽然惊道,“啊,阁下便是米芾米元章大人的幼公子,以画虎闻名的‘云山画友’,今科的襄阳府解元?小弟久仰盛名!”
“哈哈,家传一点书画技艺,何以当此夸奖?许年兄的才名小弟亦有所闻,江南历来出才子,今科你我,或有一番龙争虎斗了。”
他家世显赫,一表人才,话中隐有独傲一枝之意。
许仕林却不过谦,随口答道,“若作书画之争,小弟唯有弃械投降;但此进士一科,取义乃为国家社稷进言,为万民诸法取士;读书乃为心胸,非求娟美,科中众人,说不得有多少雄才大略,经纶怀抱,你我又何敢自得,有一丝松懈?”
三两句间连消带打,将这位米家少公子憋了个面红耳赤,却又无可反驳。
钟鼓三响。
士子们鱼贯而列,共依礼官指引,一叩至圣先师,二叩御赐金印,三叩主考官员。礼拜足后,再分列被引往他处等待。
许仕林身为解元,站在列首,率领江南诸子,自是风光无限。
忽觉热辣辣的眼光从侧面投出,许仕林不偏不斜,不看米继仁一眼,礼仪尽足,风姿翩然。
主考官亦对他多看了几眼。
然后便是主考官与副考官轮番训示,又有前科状元榜眼探花三人出现,将花翎摘下,恭敬供于台上,留待后任。
一番折腾之后,便是极其冗长的点名仪式。
三千余人,呼至谁人,谁人便要上前核对身份,在名册上按下手印,并领取自己的应试笔墨。儒生们又不便一溜小跑,各个都要死撑方步宽揖;叫过千余人时,天色已黑;叫到两千人时,队列中已有体弱的考生昏厥过去,被官员紧急抬到后面掐人中,扎金针。
全部叫完之后,刚好更鼓响好,时至午夜。
众人饥肠辘辘,兼大小解之意愿浓烈,一下令有半个时辰方便用膳,俱都把儒生派头忘在脑后,作鸟兽状一哄而散。
许仕林倒不觉得累,悠闲地踱步至流水席间,择几样清口小菜吃了几筷子。
忽见面前站着先前脸熟的副考官,赶紧起身见礼。
“许解元请坐,请坐。”副考官堆着笑容,却神秘地压低声音。“在下是简王门人,殿下已经关照过的了,今科许解元不必担心,一甲之内必列名的。”
许仕林一惊。
要说端王,倒也算了。
这简王却又是何人?
科举请托,乃是天大的忌讳。
此人话语,莫非是赚自己入套的阴谋?
但斯人身为副考官,手握权柄,又要如何忤逆?
许仕林情急之间,忽然脚下一滑,不知是踩到了菜皮还是鸡骨,竟跌倒在地,礼仪全失。
周围原本未曾注意这块的人俱都侧目,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副考官下意识地伸手去扶。
许仕林立即紧抓他手臂,略显艰难地爬了起来,赶紧倾身道谢。
“学生失仪,失仪,失仪了……多谢大人援手。大人先前对学生说什么来着?”
众目睽睽之下,那考官又能说什么?只好板起脸来,“本官是说,你脚下有块菜皮,叫你小心。”
众人皆都哄笑起来。
待到热闹散去,许仕林才舒了口气,坐下来继续挑他喜欢吃的菜肴下箸。
米继仁从身后踱了过来。
“不错嘛,竟能让副考官老大人亲自提醒脚下高低,杭州府的解元果然就是要受宠三分。”
许仕林仿佛听不懂他语中讽刺之意一般,随便打了个哈哈,“好说好说。”
礼官急奏正乐。
士子们吃了一半的也好,还没吃的也好,全都匆匆列队站好。
门外禁军已至,押送——不,护送士子们前往贡院。
(2)
天色朦胧。
大宋文德殿内,赵煦一身正冠朝服,却面如金纸,喘息难耐。
主考官的面色比皇帝更差。
时辰将至。
但身体孱弱大病未愈的皇帝,在按照规矩祭拜天地先祖之后,却已经浑身乏力,太医急得在殿外浑身抖,皇后与太后两队仪仗,亦在咬牙切齿地远远守候。
但,礼仪未毕。
天子还需要取出试题,交给主考官,礼成。
现今题卷就被内侍跪捧到了赵煦面前。
只要取得他,再亲自走下金阶,交给主考官,便能结束这冗长的一切,即刻卧床休息。
但赵煦偏偏在这时候一阵猛咳,几乎晕厥过去,却又在太医冲上来的时候摆手斥退。
他无比艰难地看着那卷题纸,帝国的朝阳方升,他身上却沾满沉沉的日暮之气。
鸦雀无声。
一缕晨光透入,照出虚空中无数微不可见的浮尘。
赵煦终于咬紧牙关,伸手取过题卷,起身。
跌跌撞撞,他向下走来。
百官不可踏上金阶。
违者视为篡位谋逆。
题卷不可经过内侍,必须亲手交接。
违者斩。
两项规矩叠在一起,几乎成了赵煦最后的绊命之石。
七级金阶,如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