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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碧莲回头望他,眼中一层水雾,极悲,而美。
天音急催。
无无明。
亦无无明尽。
乃至无老死。
亦无老死尽。
无苦集灭道。
无智。
亦无得。
天音急催。
“不空绢索,你或许可以杀我,但你要付出的代价,便是失去你最为得力的爱徒。”
青蛇再不犹豫,急促将他所要说的话语说出。
林灵素步履一凝。
善财童子在佘青背后,浑身一紧。
“莫再苟延残喘。”他恨声道,“你绝无翻生可能,绝无!”
“善财爱你。”佘青满身血雨,额上冷汗涔涔,却笑得如君王一般。
“你说什么!”善财童子大喝一声,软剑再度刺向佘青背心命门。
今次佘青揽着李碧莲,却轻轻一晃,闪开了此剑。
“善财童子心中所爱,乃是他师尊不空绢索。”
佘青扬声。
“此地你虽以结界封锁,但戚宝山既来,他本命值日神官,本地土地,阴司箓鬼,必定随身。”
佘青笑吻了怀中碧莲一记。
一粒法印,自他手中捏出。
“心经一念诵完,我便释放此印,过往神祗,尽可以一并观赏印中善财童子肖想与他师尊□缠绵的场面。”佘青瞟了结界外戚宝山一眼。“菩萨是准备杀人灭口,还是壮士断腕?”
天女们吟诵心经之声和缓下来。
悄悄渐不可闻。
(2)
猎猎风起。
佘青长发被吹得向一面扬起。
“……如此谎言,你为保命,亦能说出?”善财童子手中软剑颜色已变。
紫电上沾满血红。
历历杀劫,千生万世,如轮般转。冤魂泣,猛鬼哭。
善财甘愿同归于尽的一击,蓄在其中。
“童子啊童子,此事世上原本只有龙女一人知道,以她与你的情分,的确绝不会透露于我。”佘青转身望他,愉快地扬起嘴角。
善财的发丝微乱,遮住眼眸神色。
“可惜,你与龙王费尽心机助她回转了龙身。龙王为她锁闭东海,毕竟是亲父女。她与敖丙解开心结重归于好之后,便将此秘密告知了父亲。”
善财手中软剑剑尖微颤。
青蛇伸手再去抓那剑尖。
血红淡漠,紫气无光。
“东海是我的人。整个东海都是我的人。千年前是我劝服迦楼罗不再以龙为食,投归佛门。从那之后,天下水族便都欠下我一个大大的恩情,我要他们怎做,他们都会照办。”
心经声早已停息。
善财软剑被青蛇抓得脱手。
青蛇抓住剑尖,转身递向林灵素。
“杀我无需二百天女坐镇,一剑一刺便可。”他微笑。
林灵素站在那里,眼神始终未变。
但他垂眼看了看佘青递来的剑柄,似看一个魔根般,面上露出厌恶之色。
善财跪倒在地。
“师尊,杀……了他。”他声音嘶哑。
林灵素动手。
却是一掌轰得善财童子向后飞出,撞在结界之上,然后弹得飞回。
佘青微笑收了剑,将法印递给林灵素。
“这是第三次。菩萨恩德,青蛇谨记。”
法印中画面匆匆。
林灵素反手一拍,法印碎裂。
佘青已抱着李碧莲,敷衍一礼,转身而去。
善财嘴角带血,抬头看向林灵素。
“……既然……”他喉头哽塞,“为何不杀他?”
“愚蠢。”林灵素一个清脆耳光,掴在善财面上。“此印虽毁,你焉知他没有第二个第三个?”
善财痛苦地闭眼。“从今往后,都要被他勒索?”
林灵素只是静静看着善财,并无说话。
佘青已经走出结界。
戚宝山愕然从他手中接过李碧莲。
佘青回眸一笑。
然后碧芒一闪,消失影踪。
不空绢索师徒联手之下,再度被他逃脱。
纵使杀机立定,心思决绝,但青蛇手中,却总似有无穷无尽之牌,翻不出一个尽头。
善财蜷缩地上,不能抬头,亦不能起身。
林灵素站在他身前。
天女所散在泥上之莲,一朵一朵,慢慢枯闭。
善财看自己双掌。
满是泥污。
“师尊。”他痛苦地看住眼前林灵素的道袍。
那一点道家纹样,遮蔽住他一生。
“杀了我罢。”
林灵素依旧不言。
静静无风流动。
结界外靠人力相互搀扶慢慢步行离去的李碧莲与戚宝山,也已走远。
善财不知为何,忽然完全平静下来。
“师尊,徒儿最大的错,不是不该肖想,而是所想之事,绝不该为人所知——便是任何人,也不能。”
林灵素将手放在善财肩上。
温暖的皮肤触觉。
似在人间。
“徒儿明白了。”善财抓住那手,紧紧不放,绽出微笑。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一劫一缘,轮回后生。”他轻念。“师尊,江山之劫,徒儿不能再伴在师尊身旁了。”
“善财师兄!”水晶宫中,龙女忽从噩梦中醒来。
“临安儿,怎么了?”龙王正亲手端着一碗药汤入来。
“父王,孩儿没事……只是忽然梦见紫竹林的那段日子。”敖临安身躯尚如幼女,攀住龙王,孺慕情深。“对了父王,我那日对你说的话,你可千万莫要告诉了旁人。”
“傻女儿,”龙王笑得无比慈祥,“父王为你封闭东海,自绝于三界,却去告诉谁来?”
龙女面上飞红。“我是说,莫要告诉哥哥与叔父他们,惹人笑话。女儿对善财师兄的心思,自己亦是隔了许久许久才明白过来。只可惜……”
“只可惜他的心思比你更高不可攀。”龙王叹气,“女儿,爱欲之事,终比不上骨肉亲情啊。”
“是啊。”敖临安接过药去,微微吹凉。“唯有父母儿女之间,是永不背叛,永无秘密的。女儿花了这许久时光,兜了一大圈,去追寻那无根佛法,却到如今,终于明白回来。”
善财童子端坐在破庙之外。
视线所及,遍地莲花,化为毒蛇。
林灵素立在善财面前。
法雨润处,遍地毒蛇,化为莲花。
夕阳如血。
善财口念大悲之咒。
——我若向刀山,刀山自摧折。
我若向火汤,火汤自消灭。
我若向地狱,地狱自枯竭。
我若向饿鬼,饿鬼自饱满。
我若向修罗,恶心自调伏。
我若向畜生,自得大智慧。——
一念动,一念起。
一因生,一果灭。
——愿我速知一切法。
愿我早得智慧眼。
愿我速度一切众。
愿我早得善方便。
愿我速乘般若船。
愿我早得越苦海。
愿我速得戒定道。
愿我早登涅盘山。
愿我速会无为舍。
愿我早同法性身。——
三月春雷滚滚。
挥之不去的淫雨霏霏。
一时晴,一时雨。一时恨。
善财抓住林灵素的手,十指崎岖相缠。
无需法印重演。
他思维海中所日夜肖想,在□极处折磨他千年万年的痴心妄想,在两人心中鲜明流动。
那画面中□交缠。
极丑。
极美。
诸行无常,人欲亦然。
无人可得永生,□却生死不灭。
若知一切有尽处,又何能执斯念不悔?
世间本无地狱。
烈火加身,斧钺之痛,不过都是自酿自饮,予取予求。
“从我拜入师门那一夜就开始了。”善财喃喃。“到如今,约二千年。”
林灵素缓缓抱住他的头颅。
温热气息,喷于身上。
“二千年的罪孽,要偿不知几多时。”善财抬头,越过林灵素的形貌,看向紫竹林潮音间起的岁月。
林灵素将手按在善财天灵。
“——愿汝所生之处,常逢善王;常生善国,常值好时;常逢善友,身根常得具足;道心纯熟,不犯净戒;所有眷属,恩义和顺;资具财食,常得丰足;恒得他人,恭敬护持;所有财宝,无他劫夺;意欲所求,皆悉称遂;龙天善神,恒常护卫;所生之处,见佛闻法;所闻正法,悟甚深义。”
善财合十而拜。
林灵素祝祷毕后,转身衣袂飘飞,阔步离去。
天上虹彩,还余一丝好影。
善财阖上双目。
引雷之咒喃喃诵出。
这亦将是善财童子,今世所诵最后一个咒言。
旱雷霹雳一声炸响。
雷光劈脑而过。
善财身化焦土。
重入轮回。
(3)
“小心了。”
涂九歌忽然望住窗外天色。
八仙桌上,涂九歌带着轮儿一边,月遍照夫妇一边,佘雪晴与许仕林乃是宾客,一人一边。
一桌山野菜肴,烧得香气扑鼻。
众人都有众人的富足欢乐,言语不多,都在默默享受,这清风佳肴,人间岁月。
“是我师叔亲至了?”月遍照斜眼问。
一大壶的自酿米酒,众人分至见底。
“迤俪带着轮儿走。”月遍照沉声分派。“雪晴与仕林留在此地,这仙灵智慧,早开也是开,晚开也是开,你们不赌也得赌,不空绢索不是言而无信之人。”
“你呢?”迤俪颤声问。
“我带阿涂去完成前缘约定——走吧。”
涂九歌颔首。“‘他’也即要来了。”
月遍照瞥他一眼。“你就这么有把握,‘他’定安然无事?”
涂九歌笑笑,露出极白的牙齿。“走吧。”
后山洞府,藏住许汉文的肉躯。
许仕林仙灵开后,便要赴雷峰塔,获取人欲大法。
那之后,白素贞转世而去,不空绢索将再度陷入漫长的闭关之中,难以再问人世苍茫。
在那之前,是青蛇的最后机会。
十年之期还余数月。
许汉文生魂,应已转世。
不空绢索顾住许仕林,便无暇去旁顾许汉文之生魂。
原本与善财合力,各顾一路之设想,彻底落空。
但佘青亦然如是:他欲往汤阴,便只得将许仕林送予不空绢索,灌顶复原神智,再难阻拦。
但他的阻拦手段,早在许仕林呱呱落地之时,便已经细腻缜密,层层展开。
三界之中,骇人声名,并非虚生。
如今的许仕林,佘青并不需要分神看顾。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许仕林的眉眼之间,妖气弥满,执念一生,魔障便如泼天孽网,纵使万年星宿,又待何如?
迤俪将月遍照与涂九歌送出屋外,蹉跎片刻,才回了房间。
“娘亲,”轮儿挥舞小手,“你一走,这两个哥哥就亲嘴儿,羞羞!”
许仕林满不在乎地一笑,干脆起身坐到了雪晴身边。
迤俪俯身,“来,娘也亲上轮儿一口。”
“迤俪先生,”许仕林已经全数记起当年,难以改口。“你为何不随他一起去?你看来颇为牵挂不舍。”
“你不明白的。”迤俪低头温柔一笑,将轮儿抱在手中。“人欲不单男女之欲,情动之热。父子母女之间的至情,亦是人欲,远胜情火。”
佘雪晴听得心中微微一痛,忙转话题。“约了何处相见?稍后若此地横起肇端,不如我们在白佘山再会。”
“我的好表弟。”迤俪笑吟吟地倚在门上。“白佘山我们可都再也回不去了。——好好的族人,能留他们许久宁静,便留许久吧。你我皆为妖族,取日月精华为生,若不遇劫,何愁不能重逢在山水之间?”
“也是。”雪晴凝望故人。“各自珍重。”
“珍重。”
“哥哥再会……”轮儿被迤俪抱了出门。
拼命挥动小手,不漂亮的脸孔,在月光下生动可爱,叫人难忘。
人去屋空。
许仕林侧首看住佘雪晴。
“先生又忘记了你我之间的誓言么?”
佘雪晴支颐,“今次算的又是哪笔?”
“就是先生曾说,待到春暖花开,要带仕林去西湖泛舟。——如今就是春暖花开之时,我们明日就去,好不好?”
许仕林抓住佘雪晴手掌,指甲在他皮肤上轻轻刮搔。
“好。明日就去。”佘雪晴笑着应承。
无边绻意。
之前的种种不确定,都落定心间。
春光如此,叫人如何割舍?
“仕林。”雪晴的眸子在烛光下暖如朝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