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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歉吗?不,骄傲是一种顽固的病菌,他仍然无法全然放弃他的骄傲,所以,他派了纤纤来了。纤纤仍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她那薄如蝉翼的白纱衣服在微风中飘飘荡荡,她那已留长了的乌黑乌黑的头发如水披泻,她那眉间眼底,洋溢著她从未见过的喜悦,可是,却也有缕淡淡的怯意,和淡淡的娇羞。看佩吟迟疑不语,她有些急了,轻摇著她,轻揉著她,轻唤著她,轻轻依偎著她,纤纤又一叠连声的说了:“你不要生气了,韩老师。你已经收了那两盆花儿了,是不是?你收了!我爸爸说,只要由我送来,你就一定会收下的!”“为什么?”“因为——”她拉长了声音,悄悄的笑著,满足的惊叹著:“你是那么那么那么好心呀!你是那么那么那么喜欢我呀!你是那么那么那么不忍心给我钉子碰呀!”
佩吟目瞪口呆,面对这张纯洁如天使的脸庞,她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在她后面,一直默默旁观,带著种震撼般的新奇,和崭新的惊讶,颂超不知何时已绕到她们身边,凝视著纤纤,他也看呆了,听呆了,而在她们的谈话间,若有所悟了。金盏花20/37
11
金盏花和金鱼草都放在佩吟的窗台上了。
有好些天,她都在家改学生的大考考卷,可是,每次,她都会从考卷上抬起头来,痴痴的望著这两盆花发怔。奇怪,两盆花都是黄色的。她知道金盏花本来就只有黄色一种。可是,金鱼草的颜色很多,她就看过纤纤栽培过红色、白色、粉红、紫色和橘色的。现在,他什么颜色都不挑选,单单选黄色的,两盆黄花放在一起,金盏花是一朵朵在绿叶陪衬下绽放著,金色草却是单独的一枝花,亭亭玉立的伸长了枝子,上面参差的开著无数花朵。她拿著红笔,望著花朵,就会不知不觉的想起他曾经说她的话——人比黄花瘦。
是的,人比黄花瘦。她这些日子又瘦多了,只因为她心绪不宁,只因为她若有所思,若有所盼,若有所获,也若有所失。这种患得患失,忽悲忽喜的情绪是难以解释的,是会让人陷入一种恍恍惚惚的情况里去的。尤其,她收下了这两盆花,像纤纤说的,如果她收了,就代表接受他的道歉了。那么,他的下一步棋是什么?总不该如此沈寂啊!于是,她在那种“若有所盼”的情绪下惊悸了!怎么?自己居然在“等待”他的下一步呢!
这一步终于来了。那是晚上,她刚把所有学生的学期成绩都平均完了,考卷也都一班班的整理好了,她这一学期的工作算是正式结束。大概是晚上八点钟左右,电话铃响了。
“喂?那一位?”她问,以为是虞家姐妹,或者是颂超,只有他们和她电话联系最密切。
“韩——佩吟?”他迟疑的问。
她的心“咚”的一下跳到了喉咙口。原来是他!终于是他!“嗯。”她哼著,莫名其妙的扭捏起来,这不是她一向“坦荡荡”的个性啊。“你——好吗?”他再问。
“喂。”她又哼著,心里好慌好乱,怎么了?今天自己只会哼哼了?“你——热吗?”他忽然冒出一句怪话来。
“热?”她不解的。可是,她立即觉得热了,小屋里没有冷气,夏天的晚上,太阳下山后,地上就蒸发著热气,小屋里简直像个蒸笼,她下意识的用手摸摸头发后面的颈项,一手都是汗。“是的,很热。”她答著,完全出于直接的反应。
“我知道一家咖啡馆,有很好的冷气,很好的情调,你愿不愿意陪我去喝一杯咖啡?哦,不,”他慌忙更正了句子:“你愿不愿意让我陪你去喝一杯咖啡?”
她的心在笑了,为了他这个“更正”!他多么小心翼翼,多么怕犯了她的忌讳,但是,他还是那个充满优越感,充满自信与自傲的赵自耕啊!“是的,我愿意。”她听到自己在回答,连考虑都没考虑,就冲口而出了。“那么,我十分钟之内来接你!”
他挂断了电话。她在小屋里呆站了几秒钟,接著,就觉得全心灵都在唱著歌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喜悦,就莫名其妙的在全身奔窜起来。十分钟!只有十分钟!她该把自己打扮漂亮一点啊!拉开壁橱,她想换件衣裳,这才发现壁橱里的寒伧,居然没有一件像样的衣裳!她想起纤纤的白衣胜雪,不禁自惭形秽了。既然壁橱里没有一件新装,她放弃了换衣服的念头,尤其,当她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穿著件鹅黄色的短袖衬衫,一件黄色带咖啡点点的裙子,竟然和窗台上那两盆黄花不谋而合,这才惊悟到自己一向偏爱鹅黄色系统的衣裳。或者,他已经注意到了,所以特别送她黄色的小花?那么,又何必再换衣裳呢?可是,总该搽点胭脂抹点儿粉的,她面对镜子,仓促中又找不到胭脂在什么地方?镜子里有张又苍白又憔悴的脸,一对又大又热切的眸子,一副紧张兮兮的表情……天哪!为什么小说里的女主角都有水汪汪的眼睛,红滟滟的嘴唇,白嫩嫩的肌肤,乌溜溜的头发……她在镜子前面转了一个身子,嗯,她勉强的叹了口气,发现自己有一项还很合格——头发。她的头发是长而直的,因为她没时间去美容院烫。而且,是“乌溜溜”的。门外响起了汽车喇叭声。糟!什么“打扮”都别提了,来不及了。她慌忙拿了一个皮包,先走到客厅里去,要告诉父亲一声。一到客厅,她就发现韩永修正背负著双手,若有所思的站在那儿。看到佩吟,他并不惊奇,只是用很关怀得疼爱又很犹豫的眼光望著她,问了一句:
“要出去?”“是的。”“和那位——律师吗?”父亲深深的看著她。
“噢。”她的脸发热了,心脏在怦怦乱跳。“是的。”她坦白的说,不想隐瞒韩永修。
父亲迟疑了一下,欲言又止。终于说:
“去吧!但是……”“爸?”她怀疑的看著父亲。“你——不赞成我和他来往吗?”她直率的问了出来。
“仅仅是来往吗?”父亲问,走过来,他用手在女儿肩上紧按了一下。他摇了摇头。“去吧!”他温和的说:“你不应该整天待在家里,你还那么年轻!去吧!交交朋友对你有好处。但是——那个赵自耕,你——必须对他多了解一些,他已经不年轻了,他看过的世界和人生,都比你多太多了。而且,他在对女人这一点上,名声并不很好。当然,像他这种有名有势的人,总免不了树大招风,惹人注意,我只是说说,提醒你的注意……也可能,一切都是谣言。而且,也可能……”父亲微笑了起来,那微笑浮在他苍老的脸上,显得特别苍凉:“我只是多虑,你和他仅仅是来往而已。”
佩吟不安了,非常不安。她想问问父亲到底听说了些什么。可是,门外的汽车喇叭声又响了一声,很短促,却有催促的意味。她没时间再谈了,反正,回家后可以再问问清楚,她匆匆说了句:“我会注意的,爸。”她拿著皮包,走出客厅,经过小院,跑出大门外了。
门外,赵自耕正坐在驾驶座上等她。她惊愕的看看,奇怪的问:“你自己开车?老刘呢?”
“我常常自己开车的,”赵自耕微笑的说,打开车门,让她坐进来。他发动了车子,一面开车,一面说:“用老刘是不得已,有时非要一位司机不可,这社会在某些方面很势利,很现实。而且,奶奶和纤纤都不会开车,这一老一小每次上街我都担心,有老刘照顾著,我就比较安心了。”
她望著他,他今天穿了件白色的西装,打了条深红色的领带,又帅又挺,又年轻!他是漂亮的。她在心中惊叹。如果他不要这么漂亮,如果他看起来不要这样年轻,会使她觉得舒服很多。那笔挺的白西装,那丝质的白衬衫……她在他面前多寒伧哪!车子停在一栋大建筑物前面,他们下了车,有侍者去帮他停车。他带她走进去,乘了一座玻璃电梯,直达顶楼,再走出电梯,四面侍者鞠躬如仪,她更不安了。紧握著皮包,她觉得自己的打扮不对,服装不对,鞋子不对,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对劲。那些女招待,看起来个个比她像样。
他们走进了大厅,他一直带著她,走往一个靠窗的卡座上。坐了下来,她才发现这儿可以浏览整个的台北市,那玻璃窗外,台北市的万家灯火,带著种迷人的韵味在闪耀。她好惊奇,从没有见过这种景致,那点点灯火,那中山北路的街灯像一长串珍珠项炼,而那穿梭的街车,在街道上留下一条条流动的光带。她回转头来,再看这家“咖啡馆”,才发现这儿实在是家夜总会,有乐队,有舞池,舞池中正有双双对对的男女,在慢慢的拥舞著。室内光线幽暗,气氛高雅,屋顶上有许许多多的小灯,闪烁著如一天星辰。老天!她想,他确实会选地方,如果她嫌这儿太“豪华”了,却不能不承认,这儿也是非常非常“诗意”的!连那乐队的奏乐都是诗意的,他们正奏著一支非常动听的英文歌,可惜,她对英文歌曲并不熟悉。“这是支什么曲子?”她问,不想掩饰自己的无知。
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从上衣口袋中取出笔来,他在餐巾纸上写了一行字,递过来给她,她接过来,就著桌上烛杯里的光线,看到七个字:“你照亮我的生命。”
她的心脏又怦然一跳。抬起头来,她看著他,立即接触到他那深邃、沉著、含蓄,而在“说话”的眼睛。她很快的低下头去,玩弄著手中那张纸,满心怀都荡漾著一种异样的情绪,她的脸又在发热了。
侍者过来了。“要吃点什么?”他问。
她摇摇头。“给我一杯咖啡吧!”她说。
他点了两杯咖啡。又说:“其实,你该尝尝他们的冰淇淋,这家的冰淇淋是有名的,尤其是‘法国式冰淇淋’,里面又有核桃,又有樱桃,要不要试一试?”“好。”她点点头。于是,他又点了冰淇淋。
一会儿,咖啡来了,冰淇淋也来了。她看看这样,又看看那样,不知道该先吃那一样。她喝了口热咖啡,又吃了一口冰淇淋,忽然间笑了起来:
“你瞧,又是热的,又是冷的,又是甜的,又是苦的,你叫我怎么吃?”“热的,冷的,甜的,苦的……”他凝视著她,微笑著:“你一下子尝尽了人生!”她一怔,迅速的看著他,在这一刻,她似乎才正视到他的内容和深度,才领略到他在那出众的仪表和修饰的后面,还隐藏著一颗透视过人生的心。或者,是透视过“她”的心。因为,在这一瞬间,属于她的那些喜怒哀乐,那些逝去了的欢笑、甜蜜、爱情……那些冷的、热的、甜的、苦的……种种滋味,都一下子涌上心头。她垂下睫毛,有些忧郁,有些惆怅,有些落寞,却有更多的感动。
他很仔细的看她,被她消失了的笑容所困扰了。
“我说错了什么吗?”他问。
“不。”她很快的回答,又笑了。“你说得很好,我只是——
在想你的话。”“你知不知道。”他燃起一支烟,深思的看著她。“我从来没有在任何一个女孩面前,这么害怕自己的言行不得体。我比你大很多——事实上,你提醒过我,我是很‘老’了,对年龄的敏感,也是你带来的,在认识你以前,我从不觉得自己‘老’。我比你大很多,你却让我觉得,在你面前,我只是个小学生。韩——老师,我请你当纤纤的老师时,并没想到……”他叹口气:“我也会被这个老师所收服的!”金盏花21/37
她啜著咖啡,也吃著冰淇淋,却更仔细的倾听著他的谈话。推开冰淇淋的杯子,她玩弄著杯子中的一颗樱桃,她不看他,却注视著烛杯里那小小的火焰,低声问:
“你在说真心话?还是仅仅想讨好我?”
“我没有必要要讨好你!”他说,咬咬牙。“我说的是真心话。我想——我已经不可救药的爱上了你!”他的声音清晰而有力。她惊跳起来,手里的樱桃落进杯子里去了。她抬眼看他,蜡烛的火焰在她瞳仁里跳动,她的脸色发白,嘴唇微微颤动著。“为什么?”她问。“什么为什么?”“你瞧,我绝不是你心目中那种典型的女人。”她说:“我并不漂亮,我不时髦,我很平凡,没有吸引力,也度过了少女最美好的那段年龄。我不大胆,也不新潮,我不会玩——
爱情的游戏。我保守,我倔强,我不会迁就别人,更不会甜言蜜语。”“说完了吗?”他问。“还没有。”“再说!”他命令的。“我……”她蠕动著嘴唇,心里疯狂的想著父亲所叮嘱的话,他在对女人这一点上,名声并不很好。“我……我不是一个玩乐的对象,”她的声音微微发抖,居然变得可怜兮兮的。“我……我是会认真的!”他死命盯著她。忽然站起身来。
“干什么?”她问。“我们去跳舞。”她看看舞池,人并不多,是一支慢狐步,她忽然想起颂超说维珍的话,就又加了一句:
“我——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