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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笛倒有点儿受不了她自我反省的样子,秀丽的面孔透着无可奈何和认命,只能认输地摆手,“得了得了,你去洗澡吧。只早点儿睡。明天我能休息,你可还得去受严旭晖剥削。”
“对了,笛子,我不会住很久,你怎么还这么费事买了新床?”
她以前偶尔会住这边,都是把书房里一个两用沙发放倒当床,可是昨天晚上头一次过来,就发现里面居然放了张崭新的铁艺床,乳胶床垫上铺了全套浅米色的床上用品。辛笛昨天回来得晚,她也没顾上问。
辛笛笑道:“不是我买的。”
辛辰昨天处理完家当就去工作,她的电脑设备、衣物和那个贵妃榻都是路非送到辛笛家的。她当然不会笨到再去问是谁买的,只能摇摇头去拿睡衣。
辛笛手机响起。她拿起来一看,是戴维凡打来的,懒洋洋接听,“喂,你好。”
“睡了没有?到阳台上来。”
辛笛拿着手机莫名其妙地走上小小的弧形阳台。她住二楼,低头一看,只见戴维凡正倚在院中的车边,仰头对着她。她承认月光如水下,那个高大挺拔的男人看上去相当悦目,“搞什么鬼啊?这么晚不睡还跑过来干吗?”
“下来,我带你去兜风。”
“我都换了睡衣打算睡觉了。”
“看到了。穿这么幼齿型的睡衣,真不符合你设计师的身份。”
辛笛忍不住笑。她个子小,身上这件睡衣是在香港出差时,顶着同事的取笑,去某个牌子的童装部买的。虽然是吊带的式样,可娃娃款的下摆,浅粉的颜色,再配她喜欢的玫瑰花图案,一点儿说不上性感,还真是幼齿得很。“我穿着开心就好嘛。”
“好吧,我看着也开心。”戴维凡笑道,“下来吧,不用换衣服。我们出去转转。我保证好好把你送回来。”
他的声音微微拖长,似乎强忍着点儿笑意,又带了点儿诱惑。辛笛白天刚下的不再和他纠缠的决心一下动摇了。有点儿鄙视自己,可是又想,咦,在如此郁闷的夜晚,送上门的消遣,为什么要拒绝?这个念一动,不免脸红,可是却绷不住不理他,“好,等一下。”
她还是回房,在睡衣外面套了件白色真丝长衬衫,对辛辰说:“我带了钥匙。你先睡,不用等我。”
辛辰笑着点头。辛笛趿上人字拖下楼上了戴维凡的车。他发动车子出了院子,侧头一看,只见她的脸泛着红晕,两眼亮晶晶看着前方出神。他本来打叠了精神准备来哄她,可她此时心情看上去不错,完全没有下午接电话时的没好气了。
“想什么呢?”
“我以前印象最深的一次深夜出门,还是十八的时候。”辛笛降下车窗玻璃。头歪在椅背上吹着风,“我爸妈出差。叔叔带我和辰子出去吃夜宵,我才知道,原来晚上有那么多人不睡觉在外面晃荡。”
那是个让她记忆深刻的夜晚。已经十八岁的她头一次发现,这个城市并不像她妈妈安排的那样井然有序——到了十一点以后大家都统一关灯上床直奔梦乡,辛开带她们姐妹去的地方热闹非凡。每一处排档都人声鼎沸,夹杂而坐的人操着各式口音高谈阔论,不时还有卖花姑娘、卖唱艺人穿插来去兜揽着生意。空气中浮动着食物辛辣刺激的香味。吃的什么她没太大印象,只知道回家后兴奋犹存,脑袋晕陶陶的在床上折腾了好久才睡着。
读大学后相对自由了,她也和同学一块儿消夜。不过她并不爱那些油腻的食物和嘈杂的环境,在没了第一次的新奇感觉后,也就懒得出去了。
她长到二十八岁,只在设计想象上天马行空,可一直过的都是循规蹈矩的生活。以前她被妈妈管束得就算出门去小卖部买包盐都要衣履整齐,后来就算独居了,积习之下,却没了放纵自己肆意的冲动。这是头一次在夜深人静的时刻,穿了睡衣下来赴一个男人的约会,想到这儿,她心跳不由加快。
戴维凡一向自由自在惯了,觉得好笑,“看来你的家教的确严格。”言下之意辛笛自然有数,斜睨着他。他只好接着说,“很好。女孩子这样好一些。我最烦疯丫头了。”
辛笛哼了一声,懒得提醒他,就她记忆所及,他以前的女朋友倒有很多是疯丫头类型,而颇有才华内秀的一个师姐对他频频示意却没得到回应。静谧的深夜,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宽阔的大路上,清凉的晚风迎吹来,所有烦恼似乎都随风而去,更没必要去提那些扫兴的话题。
“想去哪里?”
“不知道。一直往前开好不好?”
戴维凡笑了,“那我直接上出城高速吧。这个样子有点儿像是私奔了。”
“不错,月白风清,不冷不热,确实是个适合私奔的天气。”她动了点儿淘气的念头,“你看我们私奔去哪儿比较好?”
“哪儿都可以,只要是和你。”戴维凡回答得十分爽快。
辛笛靠到椅背上大笑起来,“如果你稍微考虑一下再说出来,会显得有诚意得多,可你答应得没有一点儿挣扎。我改主意了。不上高速,我们就沿滨江路走走吧。江边的风吹得真舒服。”
戴维凡将车开到江滩公园接近出城的地方停下,两人下车。这里十分安静,四下无人,江风浩荡,吹得辛笛身上套着的大衬衫飘飘拂拂。戴维凡从她身后抱住她,“我稍微考虑了一下,好像每次吻过你以后,你会比较好说话一些。”
不等她开口,他的嘴唇灼热地烙在她脖子上。接下来是一个接一个绵密的吻。她不记得她是怎么在他怀中转身,不记得她的胳膊怎么绕上了他的腰,忘情地回应着。
第十七章心的缺口
以满不在乎的姿态处理完所有身外之物并不难,然而处理回忆跟过去总是不容易的。她将头伏到膝盖上,一时恨不能就地躺倒睡上一觉才好。
路非看着辛辰头也不回地匆匆走进院子以后,回到自己车上,看看时间,还是打了纪若栎的手机。那边纪若栎隔了好一会儿才接了电话。
“若栎,睡了没有?”
纪若栎轻声一笑,“你觉得我能睡得着吗?”
“那下来坐坐吧。我去你住的酒店二楼酒吧等你。”
纪若栎住在江边一家五星级酒店,二楼酒吧整个南面全是面江的落地长窗,可以远眺江滩。路非过去以后,叫了一杯加冰威士忌,独坐了好一会儿,纪若栎才下来。她穿着灰色上衣和同色的松身阔腿长裤,长发随意披在肩头。路非起身替她拉开椅子让她坐下,“想喝点儿什么?”
“跟你一样吧。”纪若栎意兴索然地说。服务生送上酒,她也并没喝,只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幕下的长江。
她已经在这间酒店住了好多天。二十六楼的大床房,拉开窗帘便是所谓的无敌江景,然而孤寂地对着日出日落、月隐月现下奔腾的浊黄江水,她并没有观赏的兴致。她也不喜欢在这个喧闹得没有章法的城市乱逛。多半时间,她都是抱着胳膊站在窗前,茫然远眺,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
“十年前的夏天,这个城市遇到了据说百年一遇的洪水。江水涨到让所有人吃惊的高度,部队被调来参加防汛。”路非指一下滨江路的对面,“我和本地好多人一样,过来看江面差不多与路面持平的奇观,当时站在那个地方。那会儿还有没这间酒店,也没有修江滩公园。”
纪若栎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说起这些,“你会和其他人一样参加看热闹吗?我有点儿不相信。”
“我过来看了,而且发现,有时赶一下热闹场合,也是很开心的一件事。”
当然,以他的性格不会去,可是嘟着嘴一定要去的那个人是辛辰。大雨刚停,城市的渍水缓缓退去,满地狼藉。她感冒刚好,摇着他的手撒娇,“就去看一眼:我同学说站在马路上就能看到轮船浮在眼前。”他怎么可能拒绝她?
防汛形势十分严峻。不停紧张搬运草垫沙包等防洪装备的人流车流,与一路之满指指点点的市民形成了鲜明对比。路非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混杂在这种无所事事的人群之中:想到父亲这段时间该会如何殚精竭虑,不禁忧心。然而侧头看着两眼亮晶晶呈易兴奋地掂起脚尖望向江面的辛辰,他的心却莫名一松,将她抱起来举高一点儿,让她看得更清楚一些。
路非脸上因回忆而起的若有若无的笑意刺痛了纪若栎。她牵动嘴角,讥诮地也笑了,“记得那年旧金山那边举办号称规模最大的国庆日焰火晚会,所有同学都去了,只有你不愿意去。”
“那不一样啊,那时别人的节日罢了。”
“所以你的这个开心好像不止于看了一场百年一遇的奇观吧。”
“你批评过我,说我从来把自己包裹得严实,从来没主动对你说起过去。“路非坦然看向纪若栎,”对不起,若栎。不是我存心隐瞒什么,只是你这么聪明,自然也能看得出,我所有不愿意放弃的回忆,不管是快乐的,还是痛苦的,都与一个人有关系。我没办法把这些和别人分享。”
“我聪明吗?我看我迟钝得可以,才会陷进对你的感情里不能自拔。可是又迟钝得不够彻底,才骗不了自己继续下去。”纪若栎只能自嘲。
“我们都法骗自己,若栎,我试过自欺,以为我能和其他人一样,让过去的事过去,接受生活的安排,做一份驾轻就熟的工作,忙碌得恰到好外,既有坐在重要位置的感觉,又不至于耗尽心力,然后和一个宽容体贴的女孩子结婚,享受通常意义的幸福。可是我错了。就算没有和她再次相遇,我的心总有一个缺口。我自己没有幸福感,更不可能带给你幸福。我很抱歉耽误了你这么久。”
纪若栎没法再维持那点儿不知是对人还是对已的嘲讽了。路非从来诚恳,但他的诚恳从来都是有所保留的。眼前面前总是内敛的男人突然放弃一向的克制态度,在她面前裸露他关于往昔回忆的小小神往、痛楚与无奈,她不能不意识到,这个坦白提前所未有的姿态,似乎代表他已经放下了所有不确定,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了。她只能将一个叹息硬生生咽了回去。
“三个月前从美国回来以后,你就开始不断跟我说抱歉对不起。算了,我们留点儿以后见面的余地,路非。我已经请姐姐的秘书给我订了明天回北京的机票。”纪若栎拿起酒杯浅啜一口,凝视着他,“谢谢你没有流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这是路非想要的结束,但他当然没法释然。他沉默片刻,“我明天过来送你去机场。”
第二天,路非接了纪若栎,开车到机场。一路上两人都保持着沉默。走进航站楼,路非蓦地停住脚步——辛辰与林乐清正坐在一侧休息区,都穿着灰色T恤和牛仔裤,意态悠闲地聊着天,身边搁着大大小小几个行李箱包。
路非放下纪若栎的行李箱,说声“对不起”,匆匆过去。
“小辰。你准备去哪里?”他一手按在辛辰肩上,声音压抑而低沉。
辛辰只觉得肩头突然重重一沉,莫名其妙地抬头看着他,还没来得及回答,林乐清便笑着说:“路非,你好。合欢是来送我的。”
路非的神情放松下来,徐徐收回手,停了一会儿才说:“我也是来送人的,清,你要回美国吗?”
“是的。我快开学了,不能再赖着不走了。”
路非点点头,“一路顺风,乐清。我先失陪。”
辛辰不经意抬头,看到不远处站着的纪若栎,架着副大墨镜,看不出表情地对着她这边。路非走过去,与她说了几句什么,拎起她身边的行李箱,两人一同走向换登机牌的柜台。
林乐清笑道:“他真是紧张你。你吓到他了。他肯定以为你打算不声不响玩失踪,甚至更槽糕,是跟我私奔。”
辛辰哭笑不得,“我哪有那个雅兴。我要有一点儿拐带你私奔的意思,你爸爸敢放我一个人来送你吗?哎,对了,你跟你爸说话的口气还那么生硬。”
刚才辛辰与林乐清在他家楼下碰面。林乐清坚持拒绝他父亲林跃庆开车送他,一边拦出租车,一边说:“你上去吧。到了我给你打电话。”一点儿没有依依惜别之情。林跃庆只好叮嘱他路上注意,跟他和辛辰说了再见。
三年前在西安住院时,辛辰就诧异过,看着性格那么开朗随和的林乐清,对赶去照顾他的父亲却十分冷淡,两个人时常半天说不上一句话。
林乐清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笑着摇头,“你现在看到的还好。他以前对不起我妈妈。我十五岁的时候,妈妈和他离了婚,带着我和妹妹移民加拿大。后来他年年去看我们,我始终不爱理他。”
“过去的事就算了。我觉得他很紧张你才是真的。”
“是呀,我们被从秦岭抬下去的时候,你昏迷了,我可醒着。看到他胡子拉碴扑过来的样子,好像老了好多,我就想,我跟他怄气的时间也太长了点儿。我妈都不怪他了,妹妹更是和他亲热,只有我,不知道放不下什么,端了那么久。”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