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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肃如约前来,但没打算说什么。
既然他有话要说就让他说吧。
却没想到一开就就是‘对不起’。这么多年了,难道他想要的就是这么三个字吗?
不过,算了。
过了今天,之前的一切都一笔勾销了。他本来也没打算弄这种母债子偿的事情。
严肃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来,抽出一根叼在嘴里,然后拿出打火机来,啪的一声点着。
从他嘴里喷出的一口烟雾被劲风一下子吹散,只有一股焦油的香味钻进尚昭辉的鼻子里。
“我知道,我说什么对你来说都是多余的。但我还是要替我妈妈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你不该跟我说。”严肃又吸了一口烟,呼的一下吐出去,“而且,这也不应该由你来说。”
“哥?”尚昭辉缓缓转身,看着严肃的侧脸,“从今天起,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做兄弟了?”
严肃一怔,放在唇边的烟没有抽又拿开。
尚昭辉侧了侧身,靠在楼层边沿的女墙上,尽量的跟严肃面对面:“其实,在我的心里,你一直都是我的哥哥。”
“我们堂兄弟三个加上陆宇和小哲,我是你们四个人的哥哥。”严肃淡淡的笑了笑,继续抽烟。
“不,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或许我对他们要比你好多了。”
“不是的。”尚昭辉的目光有些急切,“我知道,你对我比对他们都好。”
“……”严肃看着尚昭辉,微微皱眉。
“哥,你还记得吗?我七岁那年上小学一年级,开学的第一天……”
严肃的目光从尚昭辉的脸上移开,看着远处的高楼林立。
那年,尚昭辉七岁,严肃十二岁。
尚昭辉上小学一年级,严肃已经是六年级的学生了。
他们上的都是子弟小学,里面十有六七都是大院里的孩子或者亲戚。这些孩子们的生活环境优越,养成了骄纵蛮横的性子,凑到一起,最容易干的一件事儿就是打架。
尚昭辉第一天入学,尚雅慧爱显摆,把他打扮的十分出挑。白衬衣,格子背带裤,还带着小领结。妥妥的一个西洋小绅士。
高年级的孩子不认识他,看着这个穿成这个德行,又是一副文弱好欺负的样子,放学的时候就把人给堵在了胡同里。
“这孩子可真漂亮哎!”
“瞧瞧这小脸蛋儿,女娃儿吧?”
“我看也是。把他裤子扒了看看,有小叽叽没啊?”
“来!扒了扒了!”
几个小痞子们一拥而上,扯着小绅士的衣服就开始撕扯。
“干嘛你们!放手!”他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裤子,靠着墙角蹲下来,试图躲开那些乱挠乱抓的脏手。
白衬衫被抓脏了,小领结被扯掉了。原本梳的整整齐齐的头发也没弄得一团糟,还沾上了泥巴。
“嘿!小孩儿,让我们看看你有木有小叽叽啊!”
“就是!看一眼嘛!有不会少块肉!”
“你喊什么喊啊?再喊把你嘴巴堵上!”
“那谁,你擦鼻涕的手帕子呢,拿来!”
……
“放开我!放手!”尚昭辉当时害怕极了,张开嘴巴哇哇的哭起来。
他一直跟着尚雅慧,幼儿园不是在大院的子弟幼儿园上的,所以在这里没有认识的人,更没有伙伴。
这会儿七八个人围着他要脱他的衣裳,小孩儿吓得都要尿了。
此时,胡同口的方向走过来三个少年。
其中一个一头天然卷的黑发,长得比女孩子还漂亮的少年看着这边一群小崽子们闹哄哄的样子皱了皱眉头:“肃哥,你看那边。”
少年严肃冷声哼了一下,给了一个懒得看也懒得管的表情。
另一个手里拿着一个望远镜的少年调了调望远镜的搅局,笑了:“肃哥,他们好像在扒一个小孩儿的衣服哎!”
“出息!”漂亮的卷发少年顾易铭给了少年张硕一个鄙夷的眼神。
“去看看。”严肃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率先走过去。
“走了走了!有乐子看了!”少年顾易铭一把扯过那个军用望远镜,快步跟上严肃的脚步。
三个人走到近前后才看清楚那个被摁在地上,衬衣扣子已经被解开露着白皙小胸脯的小孩儿是严明。
进口的双肩背包丢在地上,已经被人翻了个遍。旁边有两个孩子喜滋滋的攥着一把糖果,还有一个人的手里攥着几张十块钱的钞票。
“干什么你们!住手!都他妈给我住手!”张硕率先上前去,一把拉开那个摁着严明扯他裤子的少年,转身的时候又把旁边的一个踹翻:“欺负小孩算他妈什么本事?!”
那群孩子转身一看,认清了这三位爷之后,都没敢再动手。
为首的一个五年级的孩子姓夏,他爸爸是军区大院儿的一位师长,对严肃家里的事情多少知道一些,也认识严明。
于是笑着朝严肃扬了扬下巴:“肃哥,兄弟们替你出气呢,你这算怎么回事儿啊?”
严肃冷笑一声,看了一眼靠着墙角一身泥巴,脏兮兮的呜呜哭泣的倒霉蛋,眉头紧皱:“我请托你帮我出气了吗?”
“不是……她妈害了你妈,让你成了没妈的孩子……”
“砰!”秦少爷的话没说完,就被严肃一拳打断。
是的,少年严肃最烦的一句话就是有人说他是没妈的孩子。不管是谁在他面前说这句话都没有好结果,谁说揍谁,狠狠地。
“嘿!干什么你严肃!”秦少爷被打的一个趔趄,直起身子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渍,猛地扑过来,“你他妈打我!”
严肃飞起又是一脚,直接把人踹飞:“打你怎么了?你不能打啊?”
呼啦一下,七八个孩子一起围住了秦少。
严肃抱着胳膊冷笑:“你们要一起上?”
一起上是不可能的,秦少身边的这些孩子们基本上都被严肃以各种理由揍过。
其中有两个家里的老人正好跟严老在一个大院里住着,当初被严肃揍了之后,孩子的家长曾去严老家里讨公道。
结果,严老爷子只给了一句:小孩子打架,大人瞎掺合什么?就把人给打发出来了。
所以大院的孩子们在被严肃揍过之后又不能去找家长的情况下,大多都见了他躲着走。
那么今天,在严肃这位瘟神叉着腿抱着肩,黑着脸对着这些崽子们冷笑的时候,七八个孩子里有五六个背上生了一层冷汗,剩下的双腿也有些发软。
“打不打?”旁边唯恐天下不乱的少年顾易铭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笑得没桃花还灿烂。
“打什么打!”秦少揉了揉下巴,哼了一声:“走!”
“走了走了!”
“就是,走了,回家吃饭!”
“我妈妈说带我去看电影呢今晚,走了!”
一群崽子得到老大的命令,立刻拎起书包准备开溜。
“站住。”严肃冷声喝道。
七八个崽子们吓了一跳,一个个惶恐的回过头来看着那个瘟神。
严肃伸手指着严明,冷声说道:“你们看清楚了,他姓严,叫严明。我严家的人不管怎么样都轮不到你们来多手多脚!”
这是……要报仇?崽子们一个个互相看了一眼,身上的筋都绷了起来。
“你!去把我弟扶起来,你,你——拿了他的什么东西都给老子还回去!”严肃指着那两个拿了严明书包里的钱和糖果的少年,“这次爷爷我饶过你们!再让我看见你们他妈的干这种欺软怕硬的事儿,你爷爷我打掉你们的狗牙!”
小崽子们没一个人敢吭声,被点名的立刻行动起来,扶人的扶人,还东西的还东西。
张硕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一块手帕递到严明的面前,示意他擦擦脸。
严明怯生生的接过手帕,低低的说了一声:“谢谢哥哥。”
严肃看着那帮崽子们都走了才转头瞥了严明一眼,冷声哼了一句:“没出息。”便昂头挺胸的走了。
二十年的时光,整个京城都变了几变。
少年时的那条街早就没了踪迹,那所子弟小学也已经搬迁。
当初欺负过严明的小崽子们如今也各自成家,军界,政界,商界,各自都在各自的领域里崭露头角。当然,也有不成器的几个人已经连通他们的父母消失在这些权贵们的视线。
但那个下午的事情,尤其是少年严肃逆着夕阳暖暖的阳光说的那几句话,却深深地印在严明的心里。
你们看清楚了,他姓严,叫严明。我严家的人不管怎么样都轮不到你们来多手多脚!
虽然从妈妈带着他跟爸爸住到一起开始,严明就不喜欢那个家。
爷爷正眼都不看他一下,两个叔叔难得回来一趟也不理会他。姑姑更是视他为透明。
严明曾经在没人的时候问妈妈,他可不可以不去爷爷那里,他很想回以前的那个家里去。妈妈不但没答应,还把他训斥了一番,并告诫他以后这样的话永远不能说。
他不以为然,一直觉得严家的人都把自己当成外人,他怎么讨好爷爷和叔叔姑姑们,他们都不会喜欢他。
直到那个下午,那个一直把自己当成毒瘤的哥哥帮他打跑那些坏蛋,并理直气壮地说出那样的话。
严明才忽然明白,原来哥哥一直把我当成严家的人,把我当成他的弟弟。
三十多层的楼顶上,寒风呼啸。一颗烟没用多久就燃烧到了尽头。
严肃抬起手看了看明灭的烟头,抬起左手轻轻地一捏,火星熄灭。烟头被弹了出去淡淡的说道:“事情过去很久了,我都忘了。”
“哥,你能忘,可我永远不会忘。”
“行,那你就记着吧。”严肃淡淡的笑了笑,又补充了一句:“虽然你现在改了姓,但你身上还是流着严振国的血。有些事情,就算你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还是发生了。”
其实他根本没有忘。
那件事情之后,顾易铭还问过他:肃哥,我看你挺烦那小子的,为什么还管他的闲事儿?
当时的严肃冷冷的笑了笑,给了顾易铭一句话:因为我知道,他从心里不愿意自己姓严。他不愿意的事情,我都要做。
事实上,这也不是严肃的心里话。因为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少年的他根本说不明白。
直到后来父亲跟尚雅慧离婚的时候严明毫不犹豫的改了自己的姓,严肃才明白原来这个弟弟从一开始就厌烦严家,他从心底里不想跟严家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说到底,他也是无辜的受害者。
“是啊。”尚昭辉轻轻地叹了口气,如果可能的话,他真的不想自己是严家人,哪怕随便谁都好,只要不是严振国,他想他都可以跟严肃成为好兄弟,像他跟顾易铭张硕那样。
只是,这个世界上什么都能选择,唯独不能选的就是父母。
严肃显然不想在这件事情上纠结下去,他早已经放开,没什么可纠结的了。于是岔开了话题:“你什么时候回去?留下来过春节吗?”
“不了。”尚昭辉摇摇头:“慕云下个礼拜在巴黎有秀场,我要回去陪他。”
“什么时候走?”
“明天下午的飞机。”尚昭辉略带乞求的看着严肃:“哥,我有件事情想请你答应。”
“什么事?”严肃又点了一跟烟。
“你能不能带我去看看你的妈妈?我……”尚昭辉小心的看着严肃的脸色,“我想替我妈妈去跟她说一声对不起。”
“……”严肃沉默的吸烟,一口接着一口。直到他把一根烟抽完都没说话。
尚昭辉以为他一定会拒绝,凄然一笑想要说算了的时候,严肃却缓缓地点了点头:“走吧。”
严肃转身往回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看着身后发愣的尚昭辉,皱眉:“你到底去不去?”
“啊!去!去!”尚昭辉回过神来,急匆匆的跟了上去。
……
墓园里,四季常青的植物上覆盖着厚厚的白雪,很多墓碑跟前都放了鲜花。春节是万家团圆的节日,失去亲人的人在这种时候都会过来给底下的亲人送去一份思念之情。
尚昭辉怀里抱着一大束白菊放在盛瑾玉的墓碑前,然后缓缓地直起身子,对着墓碑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阿姨,今天我是替我妈妈来的,这个时间,她或许已经去到你们那个世界了。她以前做了错事,罪孽深重,到了那边我想你也不会原谅她的。但我还是想替她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
严肃站在尚昭辉的身边,专注的看着墓碑上的照片,根本没去在乎尚昭辉说什么。
妈妈,我五岁那年被王阿姨家的波斯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