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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眼儿媚-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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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兄弟,果真是你?”

一只手从马上伸下来,伸到我面前,我搭住,他微微一笑,将我提了起来。

“多日不见,你倒还是那个莽脾气。”

我们坐在街边的小馆子里,点上糖醋熘鱼,木桶烧鸡,香油水煎,清汤笋菇肉,还有店家自酿的甜米酒,我吃的头也不抬。

吕惠卿好笑的看我开荤,把他面前的一碟琥珀肴肉也移到我面前来。“多久没吃肉了?馋成这样?”

我顾不上理他,我好{本书来自炫&书&网}久没有吃的这么爽过了。我埋头大嚼,心里却在细细算计,怎么开头?跟他说什么好?我的记录一直没有什么进展,每天鸡婆一样絮絮叨叨记的都是花事。这么下去就是白穿越了一回,就算回去,也没脸把那本子掏出来显摆。但这姓吕的不是凡角儿,他是王安石手下第二大变法要员。若能跟他挂上钩,必能打通其中若干窍门。前提是,他不怀疑我。

吕惠卿轻松的谈天说地,他也是一线大员,却一点架子也没有。又有一副好口才,什么平淡的小事被他一讲,都像加了作料一样有趣过瘾。亲和力是没话说。他问我最近在哪里谋事,我随口编个地方。他问我不在相国府干么?我忍不住问他那天怎么看出来我在相国府。

他一笑,“你的驴身上有标志。相国府的人,衣服上都有黑色丝绣,连驴的鞍辔上也有。”

我一惊,回头看小麦。还好,小麦自从正式跟了我,我就给它换了副鞍辔,眼下却是没有什么标志。这人眼光好毒,连驴也不放过。但话里隐隐有讽刺,他是在暗讽相国府中人与驴一样么?

我不动声色的找话题,话题与话题都没关系,说到最近的米价,家里赋税难交,找活干不容易。不如回老家。这都是平时听那些花匠闲谈知道的,我照搬来打开局面。果然吕惠卿听得认真,然后说,青苗钱确是难还,不过相国大人已经奏请圣上,可以青苗钱视各家状况而定,绝不强贷。而且相国最近的免役法,非常的得人心啊!

他讲话滴水不漏。要从他口中套话,想必比才进府那时见公子还难。

我沉吟着,小麦在外头嘶叫,我丢一口水煎包子给它,它吃着不吭声了。吕惠卿问我今日是去哪?

我说去花神庙,灵机一动,又说,相国家在花神庙那里开粮济民,我怎么得也要去抢两升米。大家都说,这时候幸好有相国,满朝的官儿,只有相国是为百姓想的。

我说完就紧紧盯着他,他神色不动,但我分明看到他眼中,针尖一样的光色一闪。然后他提议,如果不弃,可以去他的府上,必有好差事适合我。

我说家道不济,母亲催我回去,这京中虽好,还是不能常住,回去老实务农,胜于在京中瞎混。就要征兵了,我去入征,就免了交税。

他忽然说,他日我若为相,便将这一条免了,岂不是好。

我真的惊了,这人对相国谦恭有礼,怎想得到却包藏了这份野心?他已经不多说了,似乎纸灯笼包住的火,火舌一吐,立刻又下去了。

看着吕惠卿低头品酒,雍容斯文的举止,英俊的欧式鼻梁和平和的微笑,我只觉得一股寒气漫上后背,料峭的春寒,又悄悄随黄昏而来,挟住了我。

第九章、步步为营

今晚的半日园也和平日不同,各处都挂了彩灯,明晃晃的像一场烟花会。白天的姑娘们早回内府了,花田里还漫着人声,这是各种管事家的媳妇,和邻近村子里的姑娘,因为公子交代过,难得的花朝节,可以让附近乡邻都来半日园。所以这时处处笑声,倒比半天更显热闹。

我蹑手蹑脚溜进竹林,找到我的记事本,就着不知何处射进的灯光,将这一出记下来。吕惠卿,相国的心腹,一向器重的门生。变阵营里肩负重任的人物。这人一面帮相国做事,一面想着自己取而代之,难怪公子对他态度冷淡,想必早有察觉。但相国必不以为然。想到吕惠卿那从容潇洒的派头,我只有叹气,实在看不出他是个奸人。

小麦挨着我,对我磨头蹭腿,好亲热的样子,它今天受了委屈,倒不跟我一般见识。我解了它,出了林子,牵着遛弯儿,却看到公子那匹叫做逐月的骕骦马,正放在一边自如的吃草。

这是一匹只有在传说中才能见到的马,极神骏,通体灰寒,纯粹匀细,如霜纨。

我忍不住走过去,抚着它的颈项,它冷电般的大眼睛优雅的看着我,然后低头吃一口我手心里的食。小麦在身旁蹭着我,小叫一声,我摩挲着它的脖颈,在它耳边说话,它乖巧的低下头去。

“你在做什么?”背后的声音问我。

公子衣袂飘飘的站在风里,眼睛如一泓清波,脉脉流淌在浓汤般的暮色中。

“和它聊天……”我说。我相信我喂他的马,和小麦说话,这些都被他看在眼里了,他语中带着分明的笑意。

“你和它讲什么?”

我说我告诉小麦,东西不能吃太多,会长胖;晚上也不能多叫,会挨刀。

“它能听懂?”

我说动物比人可靠。你看它的眼睛。

小麦有一双温顺的美目,长长的眼毛,又羞涩又文静。公子果真对它凝视了一会。

“我的逐月,也听得懂我的话。”

“它听得懂你说什么?”我问他。

“我说,我骑着它打瞌睡的时候,要放稳步子,别摔下我。”

我们一起笑了,我真喜欢这时候的公子,柔和安详,白天的疲惫,冷峻都一扫而空。

“这时候不回房里去,还在这里傻玩什么?”

“我不放心那群人,”我找理由,“怕他们踩坏了豆蔻,好不容易才搭的棚子,发的新苗。”

“他们去不了那边,”他回身望一望,“只在桃园里闹一闹,也就够了。你做花匠这样称职,也真难得。这里有十几个花匠,倒没有你这么用心的。”

我说我对喜欢的东西都用心,如果不养花,让我喂马,我也乐意得很。

“你喜欢马?”

“我养不起马,不过小麦也很好。”

“唔,倒是懂得知足。”他说,将我肩上的衣服拉了拉。“玩够了,这就回去吧,白天暖和,但馀寒犹厉。去吧,别在外头傻等着。”他眼中又是那春水一般的暖意。

第二天安妈妈告诉我,运气来了,公子让你去马场。她笑得神神秘秘。

果然是好运气来了。公子亲自吩咐了,给我挑一匹性子好的小马。

桂杨骑着一匹高头长蹄的油亮黑雄马,谁都能看出这是匹骏马,旋风一样从我眼前跃过去,确实是神威凛凛。要不是我闪的快,早被踩在马蹄下,但他浑不当回事,头也不回一下。

马场里起伏着奔跑的马背,缓行的马几匹几匹的聚在一起,姿态极是从容美观。一匹流星般的小红马忽地窜出来,几下就纵上一个小高地。桂杨双腿夹紧,人随马动,手基本是脱缰的,他手中挥着一个绳套,被他高高挥了几圈,长长套出去,同时一声大喝,一声马嘶,那匹小红马被他套住了。

大家都赶过去看,倔强的马驹在桂杨的手中挣扎,无论怎样也要脱出缰绳的样子。枣红的背上一圈小漩儿毛,水波一样温顺,脾气却如烈火。

我不知怎么,脱口说,我就要它。

桂杨一边用力,一边奇怪的看我,“你就要它?”

我说是。桂杨看着梓博,梓博怒一努下巴,“给她。”

桂杨把糖递到它嘴边,它一个响鼻喷的老远。桂杨骂了一声,将缰绳丢给我。

“拿去吧。”梓博说。“它是你的了。留神栽下来摔断脊骨。”

我欢天喜地的牵过小马,也不跟梓博计较了。梓博是个深沉的男子,和桂杨的烈性子不同,梓博喜怒不形于色。每回桂杨口气冲冲的针对我,梓博都只是深深看我一眼。我知道,他比桂杨难对付的多。

而这匹小红马偏偏就真的和我投缘,我简直爱它到心窝儿里。要知道在现代,想自己拥有一匹马完全是个梦。嗯嗯,这也是古代的好处。现在我每天余下的时间,都是和这马待在一起。我已经有了一匹叫小麦的驴,这匹小红马,我叫它大麦。

小麦和大麦一起栓在我的屋子后头,这是我的新住处,一个单人小间,靠近半日园的那道侧门里。现在我算清净了,门口总有守卫,安全问题不用担心,但我若要溜出府去,也很容易。

我疑心这也是公子的安排,因为这事我只私下跟小幺儿发过牢骚。而公子有一天问我,新房间还习惯么?

我说习惯,他就不多问了,我有意想谢他,但他只是与我讨论如何在我山坡上开排水沟以防积水。或者让我骑上大麦,跟他出门。

自从有了大麦后,我有了一些和公子出门的机会,我不能和他并骑,小心的勒着大麦骄傲的步子,跟在桂杨和梓博的后面。公子一般习惯去市税处看。再去各个配苗点和征役点看。他是个控制力极好的人,对那些下属办事官员的阿谀态度只是微微一笑,对事情从来只简洁定论,对于不同的意见也从不屑争论,更少做解释。如果看到有百姓哀告还不起青苗钱,他便勒马头,唤那人来细细询问,现利几分,还上几分。他眉头深蹙,分明的忧虑。如果某天各处的情况都好,他也只是略微点头肯定,眼中一点欣慰而已。

我在记录本里写:公子雱这个人,在外,情绪从不张扬。对一切发生的事,就如对待每天的金肴玉食一般,再好,也像带着轻微的忍耐。他对任何事都抱有这样的三分忍耐,因为一切事都不在他眼中。

但他有个最大的对头,是他不得不付出全副力道,去争执和争取,乃至失态和失措。这就是他的父亲相国大人。

相国大人难得来半日园,如亲自来,基本是有非同小可的事,使他不能在书房安坐。公子恭敬对他父亲一揖,两人就在旁边的竹舍里坐了。这时候一众仆役都回避,相国带来的几个随从守在左近,半日园里的差役花匠更是走得远远,谁也不敢接近。

只有我,装模作样抗个花锄或者提个篓子,一边装着忙活一边伺机靠近偷听。

渐渐的只听到父子俩语声都大起来,公子少有的拔高声调,显见的是在争执。

“孙觉与吕公著不能走!他们与父亲多年至交,多少相知在里面?只因为吕公亲自下手查了税利就被贬,太伤众人之心。”

我悄悄走近几步,没有人察觉,再走几步,到了那道竹篱外,不能再往前去了。好在顺风,虽不清楚,也能听得七七八八。

“就是朋友,才更不可恕。”相国钝钝的声音像打一面闷鼓。“最信任之人背叛,孰不可忍。”

“父亲现在有几个朋友?”公子口气也冲起来,这时的公子与相国还是想象的,一样的固执,抓住了理,寸步不让。“难道父亲相信李定那样隐瞒母丧,欺瞒朝廷的小人?狗畜尚知慕孺感恩,他连畜牲也不如。能指望他诚信对谁?”

“够了。”相国的声音又混又重,想必那黑脸又黑了一层,“成日家疑神疑鬼,世人都不在你眼里。要不是吕惠卿一肩几任的帮我肃清,你找的那几个,除了暗地里上书,越忙越乱,还会什么?”

公子冷笑,“说到吕惠卿,我还有一句话,吕惠卿实是小人,信任太过,终会为患。父亲该多听听二叔的意见。”

“你二叔从不赞成新政,你跟着他学,早晚会转了舵。”相国开始怒了,“吕惠卿再不堪,每季总理的税利一厘不少,别人谁能如此爽利?”

“父亲!”公子的声音像是忍了又忍,终于将一句压在舌底的话脱口。“父亲有没有想过,吕公著的话也许不错,25分利确是太高?”

“太放肆!你仗着什么,狂妄至此?”相国终于发怒,“你除了种花种草,听信妄言,正经差事干了多少?我看你那个太常寺的差使,不做也罢了!”

门哗啦推响,门外候着的人都吓一跳,只见相国绷紧了脸出来,脸色果然黑如锅底,他谁也不理,一径走了,他的亲随紧跟着他。旁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去叫竹篱中的公子。

过了半晌,公子在竹屋中叫人,“外面谁在?”

我瞧瞧四周,偏偏这天梓博桂杨他们都不在,其余人也都不敢出声。我轻轻进了竹舍,公子背对我站着,他看起来萧索颓唐,如结了苔藓的石头。

静了片刻,他站起身,到桌边自己展开笔墨,飞快写了一信,封了口,才回头看见我。

“麝奴,是你?”

我说眼下这里没人,有什么差使可以交给我。

他似乎踌躇一下,审视我,“麝奴,你可识字?”

我心里一跳,他为什么这么问?我是该识?还是不该识?不知为什么,我摇了摇头。

“不识字不要紧,有空可以学一学。”他倒像是松了口气。“你拿这个,交给梓博。别让别人看见。”他又提笔写了个封套,将原来那信套入新的信封里。我瞥一眼,信封上写着,密送吕惠卿。

吕惠卿?又是吕惠卿?公子明明对他不齿,怎会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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