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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姬背对着门,正在收拾包袱,身后的门被人推开,冷风吹进来,她不觉缩了缩脖子,却未说话。
身后那人走上前,按住她的手,声音暗哑:“不走不成么?”
曹姬笑了笑:“不拦我不成么?”
曹建平看着她温婉的侧脸,忽而就软了心:“日后……我会对你好。”
她的睫毛微微颤抖,但很快又恢复平静,只别过脸去拨弄着烛台,漫不经心:“你莫忘了我是你妹妹。”
“你不是。”
曹姬回过头来看着他:“我不是?你是要向世人承认,我只是爹养的小妾与人私通的孽种?你舍得下曹家百年名门望族的名声?”
他沉默了一刻,道:“只要你舍得下心中的执念。”
她笑了笑,从他手下抽出自己的包袱:“要我舍下心中执念,除非他活着回来,除非他此生安好。可是这不可能,所以我放不下。就像是若要你舍下这家业,除非这里不是生养你二十余年的地方,除非这里不是书写着你一切辉煌的曹府,除非这不是你最喜爱的锦绣江南,繁花故里。他曾经跟我说过,权力是这世界上最复杂却又最简单的东西。简单,是因为权力无非是一命换一命,只要你的命最终没被别人换进去,那么终将为王。复杂,是因为追逐权力的人,往往总是忘记初衷,是以百年孤寂。”
“若我是他……必定希望你脱离这世间爱恨苦,希望你再不要受离合悲。”
曹姬背起包袱,走至门口,背对着他,也不知是说给谁听:“可你终究不是他。”
因为他若付出,他若挽留,不会一物换一物,不会开出任何的条件,不会让她放弃什么而去成全。
许是上辈子未结的愿吧,所以今生遇见他,是以百年孤寂。身边曹府内美丽的精致向后退去,时光也好像悠然抽离,她紧紧攥着手中的包袱,头也不回的离去。
天上下起了小雨,她行走在路上,想到京城十月,怕已是秋风微凉了吧?
那一年,也是这样的天气,他喝了酒,躺在她的腿上,絮絮叨叨的说了好些话。
他说:“我小的时候并不讨父皇的喜爱,到了秋天,太子的宫内早早就铺了厚厚的毛毯,而我只有到下了第一场雪的时候,才能换上厚衾。秋天的太液湖旁,总是有许许多多的落叶,我喜欢踩在上面,因为没有人陪我玩,没有人陪我说话,我便只能听听踩落叶所发出的响声。有一次我在御花园里看到太子和景瑞在玩秋千,宫人将他们推的好高,他们二人笑的开心极了。我躲在树后,想,推的那样高,定是能见到宫外的样子吧。后来他们二人玩累了,便被女官牵走。我等了好久,看他们都走远,于是爬上秋千,找了个小太监推我。那小太监将我推的极高,我努力的望着远处,原来,宫墙之外还是宫墙,鳞次栉比,次第重叠。这样无趣,可他们却笑的那么开心……后来我才知道,身边有个朋友陪着,就算是看无休无止的红砖琉璃瓦,也不会无聊。”
他说:“我十五岁那一年,许是朝中外戚强大,父皇终于想起了还有我这么个已然没了娘的孩子。我记得清楚,那日是过年,我的殿内冷极,忽然见到父亲身边的宁公公,他笑着跟我说,皇上请四皇子去上书房。那是我第一次去,上书房内暖暖的,我刚一见着父皇,便忽的红了脸,立在那儿傻乎乎的,最后还是宁公公提醒我要请安,我才猛然恍过身来,跪下去就是一个大礼,书房内铺着毯子,却还是被我磕的出了响,那响声十分大,突兀极了。父皇忽然就笑了,说,真是个宽厚的孩子。从来没有人教过我该怎么回父皇的话,所以我便跪着。过了一会儿又听父皇对我说,你喜不喜欢做官啊。我说喜欢。父皇沉吟片刻,又道,明日朕便封你为王爷,你先回去吧。我紧跟着又是磕了一个头,声音还是极大,我磕的头都晕晕的,也不知是因为痛还是因为父皇的话。那一晚,宫内的人都在守岁,只我一人在书房内,写了一晚上的字。先是抄了《论语》,又抄了《孙子兵法》。到了下昼,守岁的宫人都睡了,四周静悄悄的。砚台里的墨被我用光,我只好沾着水,把刚刚写的字又描了一遍。我此生……从未觉得一夜原来那样长。写了好久,天边渐渐的亮了起来,窗上有沙沙的响声,我推开窗子,原是下了雪。我生怕宁公公被这雪误了脚程,便扔了毛笔,找来了扫把,一点一点的扫着宫道上的雪。”
他说到这儿,忽然就不说了,她好奇的问道:“那后来呢?”
景珃翻了个身抱住她的腰,声音闷闷的传来:“后来到了晌午的时候,日头将雪照融了,我许是累极,趴在官道上睡着了。再醒来时,便有人喊我一声王爷,锦衣华服,无上权利。所以至今,我都怀疑,这是不是,我在那宫道上的梦,其实宁公公还没有来,我只是在宫道上睡着了,在梦中而已。”
她摸着他的头发,笑出声来:“傻瓜……”
可脸上的泪,却不住的滴在他的发间。他许是感觉到了,那抱着她的双臂更加牢牢的扣紧。
“曹姬,若你认识从前的我,或许你会原谅现在的我。”
回过头,曹府立在江南的最中心,细雨之下,不见了往日的气势凌人。此时冷眼看去,都是往昔。
她始终记得那个混乱的黄昏,他仰头的那一望,彼时流年十余载,便都赋予他那深邃的眼中,再不肯自拔。
她在山之巅,景珃在离着她百余丈的地方遥望着,他的嘴开开合合,隔着那样的远,她却听得真切。
他说:“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前方是深渊又如何,她此生情愿陪着他,万劫不复。
珃,奈何桥上,你等等我。
【六·毕竟东流去(8)】
到了十月,京城内愈发的冷了起来,皇上的病还是不见好,整日里睡着的日子倒是比醒时多,记性也一日差过一日。有礼官上书,谏言大赦天下,为帝祈福。景玹只过了一眼折子,便准了奏,之后接连下旨,宴请国内百岁老人。
十月十五,月圆夜寒,殿内一派歌舞升平,都是些民间喜爱的节目,景玹能看到这样节目的机会少之又少,此时便也兴致勃勃的观赏。转身去拿酒杯时,眼角瞥到坐在下首左边的一百岁老翁,吃食皆只动了少许,便开口问道:“老翁是觉得不合口味?”
老叟一头白花花的头发,此时抬着头,微微的笑起来,竟有些像个孩子:“殿下见笑,皆因家中还有一老太婆,九十有七,不足百岁,今日我从家里走的时候,她说自己从未吃过宫内的美食,言辞之间,居然伤心极了。老叟便想,圣上许是过几日就会大好,那以后,定是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于是想着少吃些,给我家中老太婆带回去一些。”
他听着,竟不自觉的心生艳羡:“老翁的内人好福气。”
老翁笑着摇摇头,摸了摸自己的一把胡子,微微的眯起眼睛,似在回忆:“她嫁给我时并不乐意,总是嫌弃我笨手笨脚,可是过着过着,大半个辈子就过来了。说长,是八十余年,三代君主,数不清的尘世纷扰。说短,也不过就是一起搀扶着的每一个昼夜,一个一个的加起来,便到了今日。”
这样的琴瑟和鸣,便是尊贵无双的皇室中人也未曾享受过的幸福。微微沉吟,又问道:“老翁膝下有几子?”
老翁摇了摇头:“刚成亲的第一年我们上山打柴,不想遇到了山崩,老太婆受了伤,请了村里的大夫来,说是,以后兴许没法怀子嗣了。老太婆脾气倔强,央了村内的秀才写了封修书。”
话音至此,戛然而止。
殿内的抚乐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所有人都全神贯注的看着老翁。
景玥最先耐不住,问出声来:“那后来呢?”
景玹也盯着老翁看,酒杯举在嘴边,居然忘了喝。
老翁低头将桌子上的食物小心翼翼的/炫/书/网/整理好,慢慢的说道:“我就跟老太婆说,若是没有孩子,你便更要陪着我,若是连你都走了,我可就妻离子散了。老太婆稀里糊涂的就被我的歪道理给哄住了,从此以后虽然也常常与我争吵,却是再也不提离开的事情。嘉佑十年的时候,冬日里下了极大的雪,我们那个小村子通向城里的路都叫雪给堵住了,家里平日没有存粮,我并不知晓,老太婆每日都说自己不饿,连着三五天不吃东西。八十多岁的人,哪里受得了?夜里常常难受的在我身边打滚,后来禁不住我反复盘问,才讲了真话。我便对她说,日后,有我吃的,便有你吃的。没有我吃的,也定然有你吃的。你陪了我大半辈子,我断不会叫你受了半点委屈。百年之后,你见了阎王,便要对他说,此生我不曾负你,来世若得福泽,愿再结连理,修百年之好也。”
殿内立着伺候的宫女们,都红了眼眶。不是什么大风大浪,也没有多么痛彻心扉,只是最最普通的乡间夫妻的故事,却那么的温暖。
老翁将没吃过的菜都放到一个盘子里,还特意挑出了一些辣椒,想是他的内人并不喜欢辣味。
“殿下,老叟的这些吃食,能否带出宫外?”老翁微微举着自己的盘子给太子看“尽是叟自己的吃食,并无逾矩。”
“着人给老翁再备一份吧。”景玹微微笑着“伉俪情深,古稀之年,世之少有。”
老翁不禁欢喜:“叟谢太子殿下恩典!”
景玹含着笑,没有说话,目光看向殿外,明月映在太液湖上,晕黄的灯光透过宫灯外薄薄的纱射出来,是她的殿宇。
风将纱帐吹起,她的窗户未关,离的其实很远,但是他却清楚的看到她慵懒的躺在太妃椅上看书,眉头轻蹙,不知为谁。
世间的的所有孤寂,仿佛都压到了他的身上。
六.毕竟东流去(9)
嘉佑廿年,十二月廿九。早上开始便下了雪,入了冬一共下了四场雪,就数这一场最大。宫内一片银白的颜色.平添了许多不可言喻的素净。
还有一日便是除夕,皇上一直昏昏沉睡.礼部半个月前就上了折子,内务府也请了好几次的旨,无外乎都是询问这个年要怎么过.最后还是太子同皇后一并下了诏:帝体违和,一切事宜从简。
第二日是个睛天,冬日的阳光明媚耀眼.宫殿的青砖红瓦上未融化的积雪被这暖融融的日头照了一个早晨.到了中午便化成淅淅沥沥的水.顺着廊下流。东宫之内,花期已过.光秃秃的枝桠.叫人看了心生怜惜。太子立于树下.一身青衣,神态宁和,清雅如朝露。
吴有才自东宫门外而入.躬着腰一溜小跑到了太子的身边,眉眼间喜悦难挡:“殿下,皇上今儿精神大好,说是晚上要设宴.宫内三品以上嫔妃、王妃,都耍随宴。”
景弦这才看了他一眼,声音清冷:“她知道么?”
吴有才依旧低着头:“奴才一得了消息便来回禀殿下了,还未派人去西宫。”
“把前几日送来的那个火狐裘衣给她送去,天寒,莫要冻坏了身子。”说罢.转身进了殿内。
殿内香气袅袅,是熟悉的味道.明明淡雅清香.却总是叫他觉得妖媚至极,骨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叫嚣着奔腾,他不知疲惫的迷恋着这味道。明知是奢望,他却舍不得放弃。
宫里好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宫道上砖石砌的御沟水道边植的桃李梨杏的枝桠上挂满各色花灯,双鱼、宝塔、宫式,高挑在夜空中,伴着纷飘的白雪,华灯宝炬,雪色花光,霏雾融融,一如白昼。殿内纱灯串串.映着所有人的脸上都红润美丽,棠茵茵坐在太子妃下首,微微抬首去看坐在正中的皇上。
皇上的气色大不如前.纵使锦衣华服,玉带束冠.也挡不住他那忽而将至的衰老。
皇后给他细心的布菜,神色之间就像是最最普通的夫妻,仿佛此时天下皇朝,山水奇观,都再不能入她的眼。皇上伸出手来握住皇后执着玉箸的手,低声说了句什么,皇后笑了笑,挣脱开,转身的一刹那,茵茵分明看到她飞快的擦去了眼角的泪。这一生,皇后到底为了眼前的这个男人,偷偷的擦去了多少泪?
皇上放下手中的酒杯看着坐在左侧的太子.轻声说道:“弦儿,善待天下百姓。”
景玹自然知道皇上不会莫名的说出这些话来,一时间居然红了眼眶.幸好殿内歌舞升平,并没有人注意到他。
卷二·云谁之思一.烛自莫凭栏(,)正安元年.岁在春季.是以烟花三月.锦绣繁花之势乍现。入了春,京城里难得有这样的好天气.从皇宫最高处的揽雀台望去.连绵的红砖瓦墙终于没有了往昔的气势,琉璃瓦像铜镜似的反射着骄阳O景弦立于台上.眺目而望,视线的尽头,天与地惭惭淡细成一条灰色的线.或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