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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大胆子的丫头,居然还敢问我生什么气。”缓步走到她的面前,景太夫人眯起跟,挑起她的下颚,“论姿色,论家世,论才艺,你都差得远,连作妾都嫌面相太过单薄,无法添丁兴旺景家。”彻头彻尾嫌弃完之后,她郑重提出警告,“给我仔细听清楚,如今焰儿已迎娶赵尚书之女,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将来铁定替景家光宗耀祖,容不下些许差池。我不要你坏了好事,最好从明天开始,别出现在焰儿的面前。”
“好,”她骄傲地抬起头,“既然太夫人说得明白,小悠自然得遵守府里的规矩。但也请太夫人别忘了,到书斋工作,本非小悠所企盼,所以日后也请太夫人约束好少爷,别为难下人。”
“你是什么意思?”景太夫人眉尾一挑,“难道说焰儿主动找上你这个下贱的奴婢?太放肆!”
樊悠闵没有回答,只道:“若要根据以往的经验,那么太夫人说话算不算数……小悠实在做不得准,毕竟曾经有过往事。”她倨傲地抬起头,就算投身入熊熊怒火中,依然要保有仅存的自尊。
“你敢质疑我的信用。”
“只盼日后请太夫人说话算话,小悠将感激不尽。”
“反了!反了!”景太夫人手指颤抖地指着她,脸上涨成猪肝色。“少拿指腹为婚这档事来要胁我,一个女人家能主事数十年,绝不是被吓大的。再说除了口头约定外,你根本什么信物都没有,空口说白话,没人会当真,要真传出去,对景家半点损失都没有。”
“关于指腹为婚的陈年往事,太夫人切莫再次提起,戏言而已。樊家既然已经撤走,自然从未当有那回事过。”
“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樊老头教得真好啊。”景太夫人余怒未歇,故意找碴,“既然有骨气,就该懂得忍耐。寄人篱下,哪有选择的余地。从今日开始,你到柴房帮忙,挑柴砍树,锻炼身心。”
顿了顿,她福了福,“小悠遵命。”
认命而行,面对未来繁重的工作她不抗辩,能做多久就多久,若景府非久留之处,就回家吧!王寅强娶亲的事情经过数月的冷却也该告个段落,她才不稀罕留在此地。
※※※
从景福那边听到的消息,加上亲眼目睹的景象让景太夫人起了疑心。
小心驶得万年船,要将樊悠闵调离的那几天,最好别让景焰在场,省得引起不必要的纠纷。于是她选择以礼佛为借口,到城南的万宝寺清修数日,为的是把景焰带在身边。
位在城南半山腰上的万宝寺,现任住持是有名的高僧无相大师,年高德劭。寺庙四周环境清幽,后方栽有各式各样的奇花异草。寺庙之中香火鼎盛,来来往往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对于如景家这般常常捐献赠金的大户,也备有隐密的厢房和隔开的庭园,以免养在深闺的黄花闺女或年轻貌美的夫人们受到不必要的干扰。
“奶奶今天好兴致,居然想到此处。”景焰陪在身边,点香捻烛,让安宁的气氛进入心灵深处。
“为了祈求上天保佑你呀。”景太夫人虔诚拜过之后,在孙子的搀扶下,信步来到后方的花园。“我命苦福薄,成亲八载的丈夫走得快,只手拉拔的儿子也死得早,如今年纪一大把,已经长大成人的孙子,却还不肯生个小娃娃让老太婆抱在怀里享清福。命苦啊!”
“奶奶,小孙功未成名未就,哪有本领养妻小。你身子骨还硬朗,多撑个几年没问题啦。”类似的话语听多之后,景焰练就出推托的好功夫。
“浑话,景家的家产够大伙吃香喝辣三辈子,还怕养不活妻小。你呀,都已经讨妻入门三个多月,连圆房都没有……别以为我不晓得这档事,同桌吃饭都能视而不见,你当冠容是什么?”她重重叹口气,“失望呀,我看在眼底急在心里。虽说你年轻,未来岁月还漫长,但我已经老了,剩下多久的岁月,只能靠老天爷的怜悯喽。”
“好啦,咱们今天来,不就是特地请菩萨保佑你多活数十年。”他刻意避开与赵冠容有关的话题。
“傻孩子,真能活那么久,我也成老妖怪了。”她被逗乐,“你或许不喜欢冠容,但替景家着想,总得娶个称头的妻子。既然她不称你意,奶奶也不反对纳个小妾进门。”
“我没兴趣……”景焰忙不迭地想拒绝。
“人选我早有腹案,今天来上香,就是乘机让你们先见见面,你若喜欢,很快就能下聘。”
“奶奶,才刚娶妻又要纳妾,传出去的话,会让赵冠容很难做人。”
“你还敢说。”景太夫人根本没将他的反抗放在眼底,依旧自顾自地说下去,“最好是选个福态的妾,好替咱们景家添丁。虽然出身不够高,但论起能干精明的手腕,倒是一流的。将来一个掌管家事,一个负责对外,你享齐人之福左拥右抱,岂不快活乐哉。”被埋在皱纹底下的双眼忽然发出精光,“啊,来了,就是那位穿着黄色衣裳的姑娘……”
景焰顺着她的手指望去,一脸羞涩但仍笑意盎然的女子正好对着他望过来。
头皮开始发麻,天呀,他该怎么脱身?
半推半就地来到他面前,女子半掩容颜,遮住轻扬的嘴角,却不时拿眼睛瞟着景焰的存在。
美吗?打量后他在心头无聊地忖度,还算上品啦,虽然气质有待加强。比起来,慧黠的小悠丫头更引人人胜。
老实说,面前的女子很容易让长辈心生好感,眼睛老是带着笑意,唇角微微上扬,讲起话来又甜又周到,逗得老人家心花怒放……难怪景太夫人在万宝寺见过一次面之后,从此挂记在心中。
“奶奶,好久不见。”她带着丫环微微一福。
“快过来,你没见我的孙子焰儿吧。”她拉着孙子,“这位是秦若兰,城东布庄的小姐。”
秦若兰羞答答地福了身子,“焰哥哥好。”
好直接的称呼,“你也好。”他僵硬地说。
“奶奶好久没上布庄,听说最近有新进货的丝料,穿在身上冬暖夏凉,颜色种类又多又好。哪天奶奶要是有兴趣,请上门来瞧瞧。”
“好,我会快点找时间去瞧瞧。”
“焰哥哥今天怎么有空陪奶奶出门?老人家最希望有人陪,真多亏哥哥有心。”她偷觑了站在身旁的他,眼波流转出欢喜的神色,“常听奶奶提起,今天终于有机会见面。”
景焰没搭腔,倒是景太夫人抢着说话,“唉,还是若兰贴心,完全了解我的心事。年纪大了,惹人嫌了。”
“千万别这么说,奶奶的风趣幽默,让若兰很羡慕。”
“如果你能嫁到咱们景家,我有伴就不会无聊。”景太夫人立刻将话切入重点,试探秦若兰的意思。
“奶奶,我不依啦。”她的心中暗暗欢喜,表面上仍得做出羞容。
呵,天上掉下来的好运道。终于盼来的机会,能嫁入家大势大的景家,嫁给眼前英俊挺拔的男子,若非本于女性的矜持,早已经呐喊了千百万次的愿意。
“唉,我也只能开开玩笑,我家孙子早已经娶妻,如果纳你为妾,未免太过委屈。”
“啊……”
内心正处于天人交战的局面,虽然秦家布庄只是个小店号,但到底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岂好委屈为妾。
但是,眼前的男人真的好俊。她抬头望着景焰,少女的爱慕之心悄然升起,算了,勇敢豁出去吧。
“要纳妾,也得焰哥哥和嫂嫂同意才成吧。”
呵呵,有点意思了!
欲迎还拒的态度最容易被说动。景太夫人瞧着那张红扑扑的脸蛋,拍拍她的小手给个保证。
“安心,老天爷不会亏待你的,只要机运到了,定能成就美好姻缘。”交换个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谢谢奶奶的抬爱。”
景太夫人和秦若兰相见甚欢,谈笑风生之际,也打心底喜欢这个孩子。唉,想那赵冠容虽是大家千金,做事到底太过一板一眼,又成天绷着脸,想谈点贴心话都难,莫怪抓不住孙子的心。
秦若兰就不同了,灵活的双眼骨碌骨碌打转,总是说些开心话。而且开口闭嘴的“奶奶”称呼,完全将自己视为景家的一份子。唉,能得到这样的孙媳妇,再不会觉得生活无聊。
“真羡慕秦家生出这样的丫头,我又是嫉妒,又是心酸。”送走人之后,她仍念兹在兹。
“我瞧不出哪里特别。”景焰完全不感兴趣。
“我和她一见面就投缘,焰儿,你觉得如何?”
“奶奶,拜托,别再提了。”
“没关系,回去后我会多邀请秦家夫人和小姐过府来聊聊,有人谈心说笑,当然你也得来呀,别让我老人家感觉孤单。”景太夫人在心里头打着如意算盘,也好乘机让两个年轻人培养感情,上次的赵冠容算是失败之作,她学乖了,也记取教训,这次绝对要成功。
一句话堵死所有的退路,饶是再聪明机灵的景焰,也只能暗叹姜是老的辣,半天挤不出拒绝的理由。
“怎么着,你不愿意陪我老人家也不希望有人能陪我?”
“没,奶奶喜欢就好。”
在大帽子的压制下,景焰还能说什么,反正他没那个心,有个赵冠容已经够他麻烦的,再加上个秦若兰……
啧,光想就头大。
第六章
柴房工作的繁重出乎意料之外,虽然家贫,身为爹娘掌上明珠的她到底只限于做些女红针黹,过度劳动体力的工作,根本没机会碰上。拿斧头砍柴,纤瘦的身体根本没那个本事,就算弯下腰来拣拣枯枝,成天忙碌下来,也只差没使尽吃奶的力气。
话说得满,苦果就得自行承担,但樊悠闵不肯认输,不肯承认自己无法胜任。整日曝晒在艳阳下来回奔走,头昏眼花,每天晚上只要沾到枕头,闭上眼睛倒头就睡,连思考的时间都缺乏。
无可讳言,偶尔在大太阳底下发呆时,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人的影像,内心中却是对景焰的不闻不问感到失望。那个人啊……曾经令她燃起希望的火苗,却又将她推向失望的深渊。
眼睛微微地刺痛,酸涩的感受几乎无法维持表面的平静。奢求呵,她何必自欺欺人,何必存有幻想,明明早知道两个人之间身份有极大的差距,又何苦于此时纠缠于内心中。
但理智无法取代情感,出轨的心难以拉回正道,就算已经知道结局,也无法改变偏离的事实。
该遗忘了,该学会面对现实,别老以为生命中会出现奇迹偷个空档,荷花小跑步地来到她的身边,带着喘气的声息,看见瘦了一整圈的她,眼眶起了红丝,心疼地说:“小悠,真辛苦。太夫人真狠,让弱女子做这样的工作,你是不是哪里得罪她了?咱们找景总管说说情,再不然,请少爷出面替你缓缓吧。”
“不用了。”挥去额头上的汗水,出口的言词丝毫不带感情,“没有人会替我开口,少爷昨天就回来了。”而特地把消息透露给她的,正是闲暇散步到柴房的太夫人。
“回来了?少爷定是不知晓你的处境,我快去告诉他。”荷花热心地说,上次少爷出面救人,是因为小悠的恳求,少爷该是对小悠有意思,断不可能看着她受苦。
“他知道。”
“不可能,少爷才刚回来,椅子都还没坐热,我得快去说……”
“荷花,听我说。”拉住荷花向前冲的身躯,强掩着苦涩,樊悠闵挤出嘲讽的笑容,“谢谢,但上回少爷回来时身边还带有别家的小姐,怕是没空搭理我这桩小事。别忙了,我们的命该如何,冥冥中早有注定,领人薪俸就得学着接受,除非不想待下来。记得吗,过往你被卖身的日子中,碰上几次选择的机会?我没有,你也没有。”
高墙团团保护的心因为回忆而再次受了伤,脸上隐隐浮现着失意。是的,景焰已经回来了,昨天景太夫人特地带着那名风姿绰约的小姐来到她的面前耀武扬威,摆明着给个下马威……
真可笑呵,堂堂高贵在上的富贵人家,自诩忠孝节义俱全的家庭,居然怕起渺小如她了。
啧啧,怕什么呢?樊悠闵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小丫头,委屈留在景家工作,除了设法养活自己、快点攒钱回家外,实在想不起对景家有什么威胁。
“小悠好可怜……你为了我出头,现在我却没能替你做点事。”
樊悠闵笑着摇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荷花已经做到了,还说傻话干啥呀,同样在异乡工作,能结成朋友,自然该彼此帮忙。快回去吧,小心被旁人发现你偷懒,又得受责罚。”
荷花用力点点头,“小悠,撑着点,我会再来的。”
挥着手,她忽然咳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糟糕,莫非是昨儿深夜,听到淅沥的雨声后,勉力起来搬动还放在外头的木柴,导致风寒上身吗?
头开始发晕,顶上的太阳却发出更毒辣的热度,教人几乎无法站立。上苍,她不能在此刻被病魔打败,那将让景太夫人有借口将她驱逐出府。而现在,时候未到,她还不能回去……意识还在飘忽间,身子就在失去意识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