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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如果我们能说两种或两种以上的语言,是不是就会有两种或两种以上的思想呢?
譬如,在加人和在国人的眼里,自己是不是同一个人呢?是不是她的脑子里有着这么一个小开关,说英文和说中文的时候,那个开关不停地亮呀灭呀,像是有着两种思想的双面人呢?汉语言迂回暗示的婉转,是不是自己说中文的时候是个低眉顺眼的乖乖女;洋文直接坦言的率真,说英文的时候是个胆大妄为的铁娘子呢?
月玲自认已经成了一个奇怪的有着双重思想的双面人。不知是好是坏,但深得乐趣。
她下结论说,“那千百年来怀才不遇的国人,大约是毛遂自荐的时候言语太过微妙了,还要牵扯景物来抒情。”
克明一口茶喷出来,忙说对不起。他在咳呛之中,挣扎着说,“月玲,人家是拜倒在石榴裙下,我是要拜倒在你的胡搅蛮缠和胡言乱语之中了。”
月玲举起茶杯,也笑,“Cheers。”
34 克明与月玲
两个人之后到市政厅前面的露天溜冰池去滑冰。
加国的孩子,四五岁,父母就为其买好冰刀鞋,把小人儿往滑冰场上一放,摔得几交,就自然而然会了。长大一些,很多都会打冰球,到冰球赛季,冰球馆体育酒吧里挤满人,极其狂热。
克明劝月玲入乡随俗,除了每日晨起做瑜伽,还要多增加北国户外运动,否则锁在宿舍作宅女,锻炼了头脑,但没有锻炼身体。
月玲终于下决心一试,比小小孩童还要胆小,不时惊呼连连,紧紧牵住克明不放。
克明扶住月玲的纤腰,脸上是坏坏的笑,月玲腰身颀长,一点最美的肉(赘肉)也无。有女生
年纪轻轻,每日只在家上网,坐着不动,零食源源不绝,不日肚腩上长出“救生圈”。
月玲和克明站在一边休息时,看一对青年男女,手牵手,在冰上滑出优雅姿势和划出优美弧线,可及冬季奥林匹克花样滑冰,大家纷纷鼓掌喝彩。
“终于明白自己不是无所不能。”月玲面色红润,天气已是零下的温度,说话时吐出团团白气。
“是啊,强中自有强中手。”克明拍拍她的手。
“很有挫折感。”
“无论教授还是同学都已经公认你学习第一,你学英语语言学,还在本土说英语人士之上,已经很了不起。月玲,不是所有事情你都要一争高低,做到最好,放松些,我们有时放弃争强好胜,只管享受生活。”
月玲露出憨厚一笑,说,“是,你说得有道理。”忽然又没由头加一句,“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克明蓦地纵身捉住她,月玲穿着冰刀鞋,还不习惯,未来及逃脱,已被克明拥住亲吻,有溜冰而过的小男生吹嘹亮口哨以示鼓励。
月玲动弹不得,索性闭上眼睛,感受天旋地转。心里还想着:待老了,有一天也可以对孙女吹嘘,我也曾在异国他乡,当众激吻,也不惘过一生。
“下次不许说我是老人。”克明装出霸道的样子,拧一下月玲的鼻子。
“英文说‘大’或是‘老’,詹先生,都是一个字,那就是——OLD!”说完,随着一阵银铃一样笑声,她双手小心平衡滑动,溜到一边去了。
35 洋插队 (4)
这个“老”字,最近时时困扰克明。
不容置疑的事实:他们同属牛,年龄间隔十二岁。
月玲像是不介意,虽然常常实话实说,开开玩笑,讽刺他如长辈一样婆妈,或是大龄变态,但看得出她并未真正深刻把这个问题放在心上。
可是那日克明在农家乐,小女孩儿叫他詹叔叔,叫月玲小姐姐,他心里一动,才想起自己当年小学毕业,已是茁壮少年,而月玲才刚刚出生。
他于是有空便去健身跑步,买衣服时捡年轻时尚的来穿。出去一逛商场,才知道年轻人的衣服已和几年前大不一样,颜色都似抹布,印花抽象,且长长短短,他“老人家”选择余地不多。
人家都是成熟女人要扮嫩,他是成熟男人要装小。
克明的同事Lilian说,克明一定是抱了美人归,春风得意,英姿飒爽,整个人仿佛要发光。说得他好像成了仙。
那一天,月玲试着拨电话给姨妈,有点想借钱的意思。她想着,留着做紧急备用资金也是好的,等一旦经济好转,立马返还。
姨妈说,“你妈妈,本来可以在家享清福,做总设计师太太,执意要下海经商,来证明自己能力。她已经要什么有什么,巴巴地证明自己的能力干什么呢?还和那个姓闽的贪官,关系不明不白,打得火热。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道理。我还时时担心有一天要去送牢饭,你看现在不是应验了我的真知灼见?现时还关在那里,幸好有人管饭,不至于肚饿。”
姨妈停下来,喘一口气。月玲想象她那肥胖身躯,一定此起彼伏。讲了这许多话,肯定不容易。
姨妈接着鼻子里哼一声,说,“‘董事长’公司已经破产,你父亲不知几时会被国防部放回。你向我借钱,你这个人,平日五谷不分,四体不勤,哪有偿还能力,何况天高地远,怎么还?你妈妈不是为你找了个什么门当户对的上门女婿和你在加拿大同居,人家知名生物学家,出生本地有钱殷商,又富又贵,你为什么不去问他要钱?”
月玲咬咬嘴唇,一字一句地听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白一阵红一阵。心想姨妈为什么不简单说一句:对不起,不借。
妈妈和姨妈平日素来不和,见面就要抬杠斗嘴,但到今日,月玲才知道姨妈如此妒恨妈妈,看她倒了,巴不得在上面踏一脚。
姨妈教训一气,深感满意,突然良心发现,语气缓和,说,“你若熬不住,想回来,我给你寄单程飞机票。”
月玲连忙谢过姨妈,怎好让您破费。
幸好慰文不是那样的人,她打十人民币一分钟国际长途,殷殷问月玲如何电汇加元来加国账户。月玲想她辞了工作,又带着嫩崽,存款被姐夫用得七七八八,自顾不暇。于是说,自己还有妈妈寄来余款若干,姐姐不用担心。
放下电话,月玲梳一个马尾,穿上梯恤衫牛仔裤,一贯不施粉黛,素面朝天,外面罩一件羽绒服,就去咖啡店报道。
第一天下工回来,已是深夜。她软手软脚地打开宿舍房门,坐在沙发上解鞋带,弯下腰去,只觉腰酸背痛,脊柱都是硬的。歪倒在沙发上,即刻就睡着,过半个小时,茫然惊醒,记得还有作业要赶,又挑灯夜战,做到凌晨两点。
36 洋插队(5)
夜深人静。月玲回想这过去一天,百感交集。
一天之内明白董妈妈的至理名言比过去二十来年中被强迫灌输的不晓得要多出多少倍。例如赚钱不容易,例如做生不如做熟,例如为资本家打工,你要人家的钱,人家要你的命。
她去之前,想,不就是咖啡吗,加点糖和牛奶,端过去就成了。
她系着因为马上要圣诞节应景而穿的红围裙(罗比乍见,笑说,玲比我穿红色好看。)站在一旁,手里一个小小笔记本,听麦克介绍,光咖啡就有二三十种,茶也有二三十种,还有花式咖啡一二十种。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来自己对咖啡的那点知识,不过是沧海一粟。
麦克领着月玲来看五个整齐一排的咖啡壶,下面都有按钮,像缩小了的啤酒桶一样,上面写着字dark(黑); deca(不含咖啡因); medium(中等); ligh(淡口味) and lavoured(加香)。
麦克说,“Dark咖啡含咖啡因比较少,在锅里烤的时间比较长,我个人觉得这种咖啡略有点苦味,但是自然有一点点焦香和不易察觉的甘甜,可以想象咖啡豆里的糖在炉里那十几分钟时如何被烤出来的。”
他说的时候,不亚于克明谈论他的细胞,董爸爸谈论建筑结构,教授们讲述语言学的发展史。加国的小生意人自有一种凌然不范的尊严,就连月玲去买比萨饼,胖胖大娘也会要她善待卖出的大饼,不可以胡乱卷折,不要辜负百年老店的专业精神。月玲这样想着,马上把腰杆挺得笔直,奋笔疾飞。
麦克笑笑,“是不是说太快?”
月玲说,“我还跟得上,请继续继续。”
麦克说,“试着把所有的饮品都尝一尝,你要是自己都不知道什么味道,怎么向人家描述推荐?”
这时来一个顾客,问什么茶可以推荐。
麦克问您平时喜欢什么香料?那女士说桂皮。
麦克给她拿Chai,又问放什么样牛奶,放多少。打开冷藏柜,月玲张大嘴巴,连牛奶都有上十种,脱脂的,均一的,1%;2%;3%;10%;15%;打奶油用的,不含乳糖的,豆奶,等等等等。
Chai,月玲后来想,不就是福建那边的人说“茶”么;像英语人士说lychee(荔枝),ou(豆腐),dim sum(点心),还有kung u (功夫)和Majiang(麻将)。谁说汉语言没有为世界语言文化作贡献。
麦克指导月玲招呼几个顾客,然后叫月玲去储藏室门背后拿一个新的duspan。月玲得令,又折回:“什么是duspan?”
麦克大惊,“玲你在加拿大不用做家务?”
“暂时还有清洁工。”
麦克摇头晃脑,领着月玲到储藏室,指着撮箕说,“这个,是duspan。”
月玲羞愧得无地自容。只有中小学值日做卫生,才摸过这个东东。学英文的时候,又是看文学名著,又是看语言学理论,积累无数日常生活中永远不会出现之词汇,怎么会有空来眷顾生活底层的撮箕。果真被姨妈说中,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麦克好心地指指旁边的扫帚,“这个是broom。”
月玲笑,“这个我知道,哈利伯特的书和电影我都看过,他骑这个东西。”
麦克大笑,“玲,这些事情你原先在中国都从未干过,是不是?”
月玲不想和他解释中小学生要值日做卫生,老师要拿白色餐巾纸模拭灰尘,如果纸上有黑色痕迹,全组同学还得重头再来。劳动教育我们不缺乏。
月玲按英文回答反意疑问句,说,“No;没干过。所以值得学习地方很多。”
月玲正拿着小扫帚细心把掉地上咖啡豆一颗颗弄进去,听到一个人用很明显的国语口音粗声大气地用英文说,“给我拿杯咖啡来!快点!”
月玲正在想,是谁这么粗鲁?不知道劳动人民更值得毕恭毕敬地对待吗?
(青青草111)
37 洋插队(6)
抬眼一看,是“轻浮人”司马岚风。几天前,月玲帮老师处理大学附属语言学校教务,这才看到他的姓名,成绩果真是一塌糊涂,每个差等生都会乐意和司马同班,因为有他垫底。
几次在宿舍大堂碰到,月玲出于礼貌打声招呼,他瞪着牛眼,瞳仁里没有月玲这个人。月玲料想他是气自己那日抢白他,也情有可原。(月玲或许等到三四十岁,学会成熟优雅拒绝追求;但恃才貌自况是年轻人的专属。)
有时,看到他等电梯来了,也不管先来后到,也不管壮年男士要照顾老弱妇孺,必定第一个冲进去,有人急步想追进来,即使电梯里空间富余,他吃准死死按住关门键,骂人家浪费他宝贵时间。月玲想,同是国人,万幸不同学校不同系院不同年级班级,否则,羞与之为伍。
这个时候,他看到月玲,也是一怔。
“中杯,double double(双份牛奶双份糖)。”他依旧用他如说汉字一样的英文大声地说,在这个大家都轻声细语的国度,他声如洪钟,如同小喇叭现在开始广播了,而且,一个请字也没有。
月玲说,“请等一下。”她放下撮箕扫帚,在水池边用消毒洗手液把手洗净擦干,把咖啡盛好,把糖和牛奶放好。
这时麦克过来,司马立即对麦克大声嚷嚷,“He don’ wash he hand。”
麦克一时没明白,“HE(他)? Who(谁)?”
中文的“他”和“她”发音都是a。 英文的他是“He”,她是“she”。偶尔说得太快,受母语影响,混乱一次,自己纠正,可以原谅。可是,司马手指头都要指到月玲的鼻子上来,不断高分贝数次重复有主语时态代词复数四种错误的短短一个句子,就连月玲做课题采访的八十移民老妪,汉字不认得几个,努力上补习班,英文说得比他还好。
Liz看人一向奇准,当真说得不错,那日不给他电话号码,两个妙龄女孩嘻嘻而笑,他气恼不已,必定伺机报复。他一贯自诩命不凡,在一帮朋友里人称“太子爷”,金钱美女,何曾或缺,竟让中外两个妞嘲笑去了。
月玲忘记他扭曲事实,只想起他男女不分,还不觉悟,脸上抑制不住浮现一个笑容。
司马后面有两个顾客开始窃窃私语。
麦克说,“玲,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