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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这个奇怪的肚子令我猝不及防地,发出一声“咕噜……”
我被这奇怪的声音吓得一个打挺,坐了起来。
对面桌边得公子亦被这响动吵醒,眼神还迷蒙着便四下搜寻声音来源。待看清是我,神情有些许不自然,清了清嗓子,才闷闷地道:“醒了?”
我的肚子居然在这时候又“咕噜”了一声!
这究竟是什么声音?
我吓坏了,窝在被子里惊恐万状。
公子端着一盘什么东西走到我身边来,将盘子往我面前一递,说道:“睡了这么久,想来是饿了。吃吧。”
“饿?”我茫然,“饿是什么?”
“你如今是凡人的身子,凡人比不得精怪之类,精气不能自给,所以一日需得进补些吃食,凡人将之称为三餐,少一餐不食,便会生出你这般的饥饿感。”他从盘中拈出一个圆圆滚滚的小东西,送到我鼻尖下,绕了一绕,“香么?这是花生酥,尝一个吧。”
我仍是不解,虽诺诺地将那什么生酥接了过来,却迟迟不敢下口。
我不是泥巴胚么?怎么又变成凡人了呢?若泥巴胚坏掉,那公子不是正好拿我去补了屏风么?怎会又将我塞进凡人身体里来?
我百思不得其解,肚内偏像火烧一般,那什么酥着实诱人,便浅浅咬了一口。而后立时睁大眼睛——“公子!这个好吃!”
再之后便顾不得什么疑问了,胡吃海塞起来。
公子大概是看我吃相够狼狈,被逗得淡淡笑了。
盘中什么什么酥被我吃得只剩一块的时候,他忽然又开口了:“你一定疑问,为何自己变成了个凡人吧?”
我的食指还噙在嘴里,猛点头。
“那日,你落进季鸾湖,泥身毁了。”他神色又恢复到平静的样子,连浅笑都不见了,“那泥身是凡人所铸,本就抵不得我夕颜山仙气浸蚀,即便没有那日你落水一出,时日久了,也是要化为尘灰的。”
我继续噙着手指,呆呆地望着他。
他乜斜我一眼,似又要笑,却忍住了,继续道:“那日你落水,虽泥身毁了,元神却还是完整的。我与阎罗殿下略有些交情,便从他那儿讨了个凡胎,且将你元神寄在上面。”
我听得半懂不懂的,脑子里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不及多想,脱口而出:“你难道不是捉我回去镶屏风的么?”
他眼神一闪,道:“你果然那日溜墙根了。”
我立刻心虚地低下头去,暗自埋怨自己这张嘴巴。好死不死提什么屏风!难道不怕他一经提醒,便想起要捉我的初衷,拿了我又去镶了屏风么?
“屏风的事,我已另寻了宝物给他了,莫要担心。”
什么意思?我不解地望着他。
“我不会被你捉回去做屏风了么?”
他眉峰一挑:“我可从来没有说过,要将你捉回去。”
“可是那天,那天你跟那个那个说——”我一时激动,不由结巴了。
他忽然大笑:“溜墙根听来的不算,你又怎知我不是讲来敷衍他的呢?”
原来仙人也可以赖皮。
他揉了揉我的额发,将它弄得一团糟,又笑:“百乔,留在我身边,什么也不必担心。只一点,不许再胡思乱想了,更不许想不开便要投湖。”
我挣扎着从他掌下逃离,大着胆子辩解倒:“我是不小心跌下去的!”
他怔了一怔,忽然大笑起来。
我虽然还不是很明白,却觉得,那个笑容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
之后,我便仍是留在他身边,留在夕颜山。
我再也不怕水了,下雨天的时候,我跟他一起在坐在廊下看雨打芭蕉,有时雨滴被风推进长廊里,掉在我手背上,凉凉的,很舒服。
后来,我便常常将手掌摊开了去接那雨水,雨下的密了我便将手掌略碗起来,在掌心积起一个小小的水坑,然后自己胡乱编故事讲给他听。
小水坑是季鸾湖,我曲起的手指和掌边是夕颜山的群山,在这个小小的“仙山”里,我编了一条鱼和一个泥人的故事,编了一棵树和一个泥人的故事,还编了一只鸟和一个泥人的故事,其实我觉得我实在没什么逻辑,编故事编不下去了就信口胡诌,可是他却总是听得很认真,有时候还会意犹未尽地问我,后来呢?
是啊,后来呢?
后来泥人不见了,而讲故事的那个凡人姑娘生病了。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凡人的身体比泥巴还要脆弱。
“我原以为凡人是刀枪不入的呢。”我有气无力地躺在榻上抱怨,看窗外雨落房檐,潺潺的水声像当初我在溪水里流浪时的歌唱。
有几日没能下床了?也许是五日?或者七日?我实在记不清了。
公子每日都来,来时便要带着大包小包的药丸药汤药粉,无一不苦,无一不难吃,我烦得透透的。
可是,即便那么难吃,我还是皱着眉头往肚子里吞。
他说吃了便能好起来的,我信。
因为我不想看不见他。
对他的依恋不知从何而起,我不太懂凡人的各种纷纷乱乱的情感,开心时却又悲伤,悲伤了却又带着喜悦,愤怒时往往夹杂着无奈,而对他,我只有深深的依恋。
季鸾湖畔的老铁树偷偷告诉我,那种依恋,凡人称之为爱恋。
我听了这个词,浑身都要起鸡皮疙瘩。
老铁树跟我说的时候,他肯定在窗外偷听了,要不怎么会推门进来时一言不发,耳朵却红红的呢?
我捉着他的胳膊要看他是不是也跟我一样起鸡皮疙瘩了,却看到他手臂上的一道伤。那是什么伤?
他飞快地掩去伤口,反身端了一碗红色的水给我。
我嗅着那碗里淡淡的甜腥味,忽然就明白了那是什么。
那是他的仙人血。
我眼睛眨了眨,便掉下泪来。我若是喝了他的血却还是死了怎么办?我多么不想辜负他的心意。
我一直觉得凡人的眼泪很多余。若是落了眼泪便能不难过该多好,可偏偏眼泪于事无补,我的心还是疼的。
就在那个时候,他突然抱住我了。
那么温柔又充满了眷恋的一个怀抱,带着他身上淡淡的清新的气息。
“别离开我。”
仅仅四个字,我便明白了他深深的孤独。他是独自一人走过了洪荒的仙人,他四处游荡,在时间的长河中孑然前行。没有谁能听见他的孤单,就像当初的我以为没有人会记得我一样。
我鼓起我所有的勇气想,也许我是他的风,是他的倾盆大雨吧。
只可惜我们的缘分,阴错阳差。
盛满仙人血的碗落在地上跌得粉碎,我只来得及最后跟他说一句:“我一直都在。”
而今我站在忘川前,混在无数要过忘川去的亡灵中间,被推搡着,却无人来渡我。
那个撑船的老头还很不耐烦地赶我走,嫌弃我耽误了他的生意——我才知魂灵过忘川,居然是要掏钱的。
每一个渡水的亡灵都从口袋里掏出金灿灿的元宝,而我掏掏口袋,只剩一块花生酥。
我怯怯地递过去,被老头愤怒地一桨打落进水中:“无理取闹!你又不是魂灵,我渡你过忘川,船会沉的!从哪儿来便回哪儿去,这里没有你的位置!”
我大骇。
不是人,不是精怪,如今连魂灵也不是,那我究竟是什么?
不及多想,便被一只冷冰冰的手牵住了。
回过头去,看到是他。
他掌心是冷的,面容憔悴。我来不及言语,便被他一把扯进怀里去。
及至此时,我惶惶然的心才终于安生了一点。
我不知他是怎么在泱泱魂灵群中找到我的,我也不想管那么多,任凭他拉我去找阎罗。
阎罗一点也不像我在凡间时看到的画本上的阎罗,不仅不是个黑脸虬须的大汉,反而是个白白净净的年轻人,公子带我闯进去的时候他正伏在案几上笼着手打瞌睡,被推门的响动惊醒了之后,一双凤眼还惺忪着便已然露出一抹精明的光。
“再给我一副凡人的身体。”
阎罗笑着摊手:“你当凡人的躯壳那么容易找?想要便有?上次那是最后一副了,再要就真的没啦。”
“开个条件吧。”
“你还真是——好吧,我这儿还有一副。不过我不是天上那个脓货殿下,你的那些宝贝搁我这阎罗殿上也着实不配,这人情便先欠着吧。”
“那便先谢过了。”
公子亦不多言,拉着还不明就里的我便要离开。
却听得背后那阎罗的声音传来:“绀青,这断不是长久之计。她不是人,不是仙,不是精怪,甚至连亡魂都算不上,不过是一片废鳞上残留下的一段苟延残喘的神智,你三思。”
公子没有理会,大步向前走去,手上却愈发用力,将我的腕子都捏的痛了。
阎罗在背后又叹一声:“若不是上天的疏忽,那便是你命里的劫数了。”
就这样,我一次一次地,在忘川前等待他将我带回。
阎罗给的凡人躯壳那么脆弱,我总是长久地缠绵病榻,他却什么也不讲,只管发狂一般地四处去寻替我续命的药草。
即便我尽力地配合着他,他给我找的药,不管多么难以下咽我都吃,可是我缺越来越疲惫,我总是觉得,似乎有一些什么慢慢地在流逝,我很努力很努力地去想,可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直到后来有一天,我精神很好地坐在床边,又开始絮絮叨叨地给他讲我头天晚上编好的那个掌心里的夕颜山的故事。
可是讲到一半,我就把昨晚背好的后半段故事忘记了。
我很努力很努力地回想,但是一个不小心,竟然连刚刚讲过的前半段也忘记了。忘记得那么干脆,脑中空白成一片。
我才明白,我未过忘川,可是却不意味着我不会遗忘。
什么事情都有代价,而忘记,便是我的代价。我的神智会愈来愈薄弱,也许终有一天,我撑不下去,就会完全消失。
夕颜山的故事没有讲完,我们两个之间出现了长久的沉默。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我知道我是恐惧的,我怕死。
只不过我更怕无法陪在他身边。
所以我希望我是无畏的,能够坦然地面对要离开他的那一天,在那天来到之前,我只要无憾地陪他走过每一天就够了。
只是,上天为什么不能再恩赐于我多一些时间呢?我还想多编几个故事留给他听,即便我记不得,总可以写下来给他看的。
之后的日子里,他总是长久地长久地望着我,一言不发。我试图安抚他,一遍遍地跟他说,我一直都在的,一直都在。
可是他眼底却不再起波澜。
我不明白。
可是我很快就明白了。
又一次徘徊在忘川旁边,摆渡的老头已经跟我十分熟悉,不断向我抱怨亡灵的小气——“每次只给一个元宝!天知道他们每个人来的时候兜里都是鼓鼓囊囊的,都要把口袋撑爆了!”
我笑着揶揄,踮着脚尖等公子带我走。
每次他将我带离忘川时,我其实都特别开心,就像我们是凡间亡命天涯的鸳鸯,无所畏惧地奔向梦想中的幸福。
“来了来了,你快走吧。”老头眼睛真尖,竟然比我还早地看见了他。
他向我走来,却不知为何,浑身散发出一种与往日不同的威慑。
他没有再带我去阎罗殿,而是直接去了凡间,那座我第一次跟他回夕颜山时路过的丘平山。
山上还是那么多奇奇怪怪的石头,光秃秃的。而那棵梅树却生得愈发婀娜多姿了。
“她真美啊,是不是?”我抚摸着树干转头对他笑。
却撞上他的眼神。
他的手洞赫然穿了我的胸膛。
然后,我看见他的眼泪。
“为了留下你,我不惜放弃一切。可是不管我如何努力,结果都还是要失去你了。所以,要决心有什么用呢?不过是个到达不了的彼岸。所以忘记吧,不如忘记这一切,当做从来没有遇见你,从不曾看过你的笑。”
我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我们是两个残缺的躯壳,你救不了我,我救不了你。就这么一直孤独终老吧,我想过了,也许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我不要!”我的心要疼死了,但我拼命地将眼泪忍住,“绀青,绀青你不要这样,我还能陪你走好久好久,你带我回去吧,我吃再多药都没关系,我记不得的故事还可以写下来——”
“我不想看到那一天,百乔。你明白的,不是么?”他开始催动咒法了,我感到胸口好像破开了一个洞,有冷冷的风席卷而来,好像要将我包裹起来。
我挣扎起来。
“绀青,我不要死!我不怕死,我只是想陪着你——”
“你不会死的。只是我们的记忆而已。既然不能在一起,既然你会忘记我,那么,不如就让我们一起忘记彼此,这样还公平些。”
“不要!”
“百乔,你比我还要贪心啊……”
他忽然猛地将我拉入怀里。
我听见他落在我耳畔的最后一句滚烫的叹息:“百乔。我爱你。”
我从此陷入深深的黑暗之中。
究竟是爱过更重要,还是朝夕相知更重要?
可我就是不明白,到底是我轻看了
84、谁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