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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充，你去范阳真的是因为生意的原因吗？”
我感觉到他身子一震。
“当然啦，那你觉得我还能去做什么？”他淡淡地笑。
“我真的希望你只是去料理生意的。”我叹了口气。
他猛地坐起来，双手攀住我的肩：“你究竟都知道些什么？是谁告诉你的？”
我的心像是一块石头扔进了湖里，迅速地沉了下去。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既然害怕我知道，就早该待到安全的地方去，为什么还老在我这里腻着呢！”我望着窗外的星星说。我想我的眼神是平静的，虽然不愿意伊溱卷入这个漩涡，但是我有心理准备，话虽然是这么说，可是我想我能坚持下去，如果我的夫君非要选择这条路，那么我愿意陪他走下去，天涯海角，血雨腥风，我都不会退缩。前路是刀山火海，我也愿意替他挡，假如他对我好，始终爱我。只是答应洛玉的事情，可能就要食言了。
“卓儿，事到如今，我就跟你明说了吧。当年吕不韦的事情，我想你应该也知道。吕不韦是个好商人。经营丝绸布匹，得两倍的利润；经营珠宝首饰，则可得十倍的利润；而经营一个国家……”
“原来你是想做当朝的吕不韦。可是你要知道，吕不韦遇到的是异人，可是安禄山恐怕不是异人那么简单。”我随手拿起一只玉钗把玩。
“可是什么样的皇帝都需要商人的支持。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我比你明白，但是这个世界上谁有钱谁就是老大，没有钱的皇帝是光杆司令，空有令牌的皇帝，越是聪明的人，就越不会愿意做吧！”
“看来你是铁了心要做这个吕不韦了。你也算是个习武的人，你更知道，诸葛亮不会使第二回空城计。”
子充指了指窗外：“你看那些孩子，同样的招数捕鸟，同样每次都能捕到鸟，只是看你技术到不到家了。只要你知道它们需要的是什么，你就能坐在这里，请君入瓮。不过，话说回来，每一步棋都是很重要的。任何一件事情，我都不会做无用功的。卓儿，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我能帮你什么？”
“不仅能，而且恐怕是非你不可……”
我的心骤然一紧。落进湖里的石头一点一点，滑入了淤泥深处。他做吕不韦需要我的帮助，这不是分明在逼我做赵姬吗！
“你是叫我去安禄山身边呢，还是去服侍安庆绪？”我低下头，冷冷地说。
子充并没有注意到我的不悦，一手搂着我，轻轻地抚着我的头发说：“安禄山那个老头，不配让你去服侍。安庆绪也是个没什么出息的小崽子，谋事不足，我怎么舍得呢。倒是还有个人，是个英雄。”
“是哪个英雄，值得你这么上心呢？”
“雒阳王。不过，我是想让你去雒阳王世子那儿。他素来最宠爱那个小儿子，如今与你年纪相当。而且这个世子是当朝太子的幕僚，关系非同寻常。雒阳王虽然英雄，但也老了，不济事了。想必老雒阳王一死，就是小世子即位了。也只有你这样的佳人，才配得上风华绝代的公子哥儿……”
他的手抚上我的脸，蓦地发现我已经泪流满面。
“卓儿，你怎么了……”
我转了个身，脸靠在枕上，伤心欲绝：“子充，你不要我了……”
“哪里的话，傻姑娘，我怎么会不要你呢，我只是希望你能先去……”
“是我的错。这些日子里，我妄想着自己能是一个神话。你送我明珠，虽然我不赞成你的做法，但是我还是很感动，以为你可以为我做一切。可是我错了。在你心里，我始终只是一个青楼女子，没有什么不同，我和这望姝楼里任何女子都是一样的。对吗？如果非要说我有什么不同，那就是我是个适合你用的人，或者说，合雒阳王世子口味的人。我说的对吗？”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企图从他的眼里找出哪怕是一丝半缕的怜惜。难道，他真的是一个一切都要为他所用的人吗！
“不，你是一粒明珠。明珠要找到自己的位置才能放出最璀璨的光芒，而我，也许给不了你这些……你明白吗？”
他曾经赞我是明珠。我以为他说的是，他的明珠。原来不是。我只是能用来换取更多财富和权力地位的明珠，像他的匣子里所有价值连城的宝珠一样，遇到能利用的人或者知己，可以毫不犹豫地赠送。
“何况，你们窝藏了太守的女儿，你以为你们很高明吗？连我都知道了，太守大人真能不知道？她逃不掉的。而且，你们受的牵连也绝不会小。而你，如果进了雒阳王府，大可自保。这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那你还用不用我像真正的赵姬一样，再怀一个你的孩子带到雒阳王府给你做铺垫呢？”他连这也知道了，看来这些日子分明就在派人跟踪我。我反倒不怕他了，语气里满是讥诮。
“卓儿，你不要这样，我……”
我长长叹了口气。
“公子，你不用说了。你为我，花的工夫的确是不少了。所以，作为回报，我应该替你做事。好，好啊！你什么时候送我去雒阳王府，你决定就好了。”我起身，把身上所有他送我的首饰都取下来，端端正正地摆在梳妆台上，背对着他换了一身昔时的旧衣服：“我去洛玉那里睡，公子请自便。”
“外面怪冷的，当心着凉了。你不用这样，我自己回府。”他见我下了逐客令，起身披衣大步走了出去。
我脚步定在地上。他是怕我逃跑了吧。
“你也不必这样守着我，你还得好好地陪着小心，伺候着姑奶奶。不然，我在新任雒阳王枕边暗暗参你一本，你吃不了兜着走。我相信你这吕不韦的思维不是吃闲饭的。”我爬上床，不好心地把东西弄得砰砰响，最后拿被子胡乱蒙在头上。
子充的脚步在门口停了一停，但没有回头。
我睡不着。心里有什么东西缓缓地碎裂，如击碎的琉璃一般纷纷落落，然后，不落一丝痕迹。
青楼女子心中的自卑感和宿命感，始终只是暂时隐退，不可能，也不会真的消失掉。我竟然不自量力，想要忘记自己的身份呢……
我想象不出自己将来如果真的去侍奉雒阳王世子将是什么模样。青楼女子始终都是以色艺事人，而我却在妄想着逃离这种圈子。子充尚且不把我当什么人，何况他雒阳王世子呢！即使是贵妃一人得宠全家鸡犬升天，恐怕也没几个真正能把她当人的。就算是平平安安的，到老了也是色衰爱驰。武帝当年对卫子夫是何等的恩宠！她从一个歌女，走到皇后，卫氏一族当年几乎是得了大半个天下。然而，她也没能走到最后。做了三十八年的皇后，终于还是被逼得差点就断子绝孙，她自己也悬梁自尽，被武帝草草安葬。
辗转反侧之后，我还是决定逃离。子充虽然为我付出了大量的金钱，但他是商人，我相信他也已经做好了赔本的准备。
我也知道子充不会信任我的。现在，门外一定已经布置了很多人，无论我走到哪里，都会有人持剑过来说，桃卓姑娘，在下奉公子之命保护您……
奉命，见鬼的奉命！
我穿上厚夹衣，系了一条绿披风在身上，伸手取下墙上的琵琶。很久不曾弹琵琶了。我小心翼翼地掸去灰尘，走出门去。
有人跟在身后，我没有回头。
那片竹林。我想我这是去和他道别了。不管明日如何，不管他今夜有没有来这里，我只是在向自己心里的他道别。
第二章 乱世桃花逐水流 （下）
更新时间2009…4…18 18：22：06 字数：4828
我抱着琵琶，仍旧站在我从前来的地方，转轴拨弦，轻轻地弹起来。我不会唱，只是半倚着身后的翠竹，认真地弹着《诗经》的旋律。古朴悠扬的琵琶声里，我回忆起了很多事情。竹林里最初邂逅的歌声，花魁大赛上仓促但颇费心思的舞蹈，子充漫不经心的爱情……
野有蔓草，零露团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宛如清扬。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弹了多久，我只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在这凉如水的秋夜里是从骨子里透出的冰凉。月中天，影伴弦。
我放下琵琶，有些疲惫地倚着竹子蹲下来，身子缩成小小的一团，忽然觉得有些瑟瑟的寒意。
一团阴影笼罩遮住了我面前的月光。我抬起头，一个白衣少年正微笑着俯视我。少年面容俊秀，清逸脱俗，眼里含着浓浓淡淡的戏谑和关切。
他的面容似曾相识。
“原来真的是有人，我还以为错觉呢，好几次都感觉到舞蹈的旋律，只是因为和风声相合，我都听不出是哪边传来的。今天你用琵琶了，我可就找着你了！”他倒像是很兴奋，露出一个璀璨若晨曦的笑容。
我忽然想起来了！我的确是见过他的，他不正是那日我在望姝楼的窗前看到的那个白衣公子吗，就是这样的一个笑容，让我不能忘怀。
小屁孩，一副不知愁滋味的样子。我心里暗暗地说。但他站在我面前，就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忽然很轻松的样子。不是想见到他的吗，怎么忽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的舞很好，琵琶更好。不过，我天天来等着你，也没亲眼见着你的舞究竟什么样子，要不你现在跳一个给我看吧，好不好？”
我看着他，身子仍旧没动。他又自言自语一样说道：“恩，不用了。你刚刚弹了那么久的琵琶，想必也累了才蹲着的。我刚刚陪你唱了那么久，也累了，不能再给你和曲子了。我们就坐一会吧！”
他说着就在我旁边坐下了，一面拿起我靠在一边的琵琶看：“是南海红木的，是把好琴！”拨了几声，似乎很不协调，只好又放下，像个孩子一样凑过来：“我叫楚铉，十七岁。你叫什么？”
再不说话便不对了。我朝他笑了笑：“我叫桃卓。”想了想又信口胡诌了一句：“你才十七岁，我比你大，你可以叫我桃姐姐。”
他这回又笑了：“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理我的，桃儿姐姐。”
一个“桃姐姐”被他儿化了，反而显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来。我想了想，问：“你怎么会老在这里唱歌？”
“我喜（霸气书库…提供下载）欢啊！但是我爹娘不喜（霸气书库…提供下载）欢我这样，说我不务正业，我就不在家里唱嘛！反正他们不知道我晚上溜出来的，呵呵，丫头们都跟我好，不会告密的。姐姐你怎么也喜（霸气书库…提供下载）欢来这里呢，你爹娘也不喜（霸气书库…提供下载）欢你跳舞吗？不是吧，女孩子学歌舞是很正常的事情啊！”他捧着脸，似乎很想不通。
我又怎么能说我是偶然来这里，因为听见他的歌声才……淡淡地笑了笑，沉吟着说：“不是不喜（霸气书库…提供下载）欢我学歌舞，而是……我家和你家不一样啊，我学歌舞是要不停地表演给他们看的，可是我只喜（霸气书库…提供下载）欢表演给自己看嘛！”
“原来是这样。我爹娘要是那么好就好了——啊，那你爹娘是不是想送你进宫啊，我娘送我妹妹进宫之前的很多年，就一直让我妹妹拼命地练习琴棋书画……可惜妹妹入宫了，就再也不能见我了。桃儿姐姐，你会入宫吗？”
我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也许不会入宫，但是也许会去别的地方，同样是侯门深似海的，我不喜（霸气书库…提供下载）欢。”
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夜深了，桃儿姐姐，我们明天再来吧，回去睡觉，恩？”他看着快落山的月，又是笑嘻嘻的。
“……你给我唱个歌吧，如何？”
“那你给我伴舞。”他笑着站起来，也不顾我的反应，张口就唱起来。
野有蔓草，零露团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我一怔，抱着琵琶站起来，扔了披风跳起反弹琵琶的飞天舞。裙摆飞扬，身姿柔若无骨。今夜，也许是我长这么大以来飞天舞跳得最完美的一次。只是这种美好的邂逅，为什么不是在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时候呢？
一支舞毕，我拾起披风，敛了裙裾，躬身行了个大礼：“蒙公子不弃，多谢公子今日的歌。妾身当永记于心。”
“你明日不来了吗？”
我犹豫着如何开口：“实不相瞒，今日是我最后一次来这里。也许是明日，也许过些日子，我就要去很远的地方，也许……不会再回来了。这次，就当是来辞行的吧！”
“桃儿姐姐，怎么才认识了就要走呢，还跟永别似的！我不要。这样吧，你去哪里，到时候我去找你啊。”
“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会去哪里。如果有缘，十年，二十年，我们还会相遇的。你也不用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