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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负镣铐的柳彦澈一步步走下台阶,而后一个踉跄又被衙役重新锁回了芩州府的牢房。
柳彦澈跪倒在透着潮冷的地面上,直到膝盖冷得发疼,才慢慢爬起来,靠着一处铺着些许干草的地方坐了下来。
从昨天傍晚开始,柳彦澈就觉得自己无法令意识清醒起来,太多的画面相互交错着,浮满了殷红的沉滓,他想一个个细细拼合起来却无能为力。即使今日公堂上,面对那些咄咄逼人的质询,也无法回答一字一句。
柳彦澈将头靠着身后潮湿的墙壁,微微闭上了双目。似乎是因为一切发生得太急促了,自己真的反而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记得那个晚上,自己是准备好了一切,要去见韩易之的,要和他一同离开这个州城。耳边还是那温软的声线,讲述着那些陌生美丽的远方。
真的以为这次可以离开了,带着娘,带着自己,跟着那个长满心底的名字,一起离开。
给子轩留了一封长信,给那个叫杨策的天敌也留了信,恳请他照顾那个两个陪伴了自己多年的丫头。而那个陪着杨策的朋友,就不用担心了,他有杨策就够了。
最后,就是再去见见自己的父亲。无论如何,仍旧是生自己养自己的人。
看到父亲的一刻,硬了很久的心依旧是软了下来。面对这样病弱的父亲,面对他一遍遍恳请的谅解,心终究软了下来。
眼前刚恍惚跃现父亲苍老的面孔,一阵剧烈的头疼就让彦澈完全不能再想下去了。他把脸紧紧贴在墙上,希冀那一点点冰凉可以缓解这一阵阵的头疼。
而眼前,那片鲜红的颜色,再次出现了,布满了双眼,即使闭目也无济于事。
那不是火焰般的红色,而是一条阴冷的,散发着腐烂气息的红色河流,波澜中掩藏着无数致命的暗涌,随时准备捏碎你的喉骨。
母亲过世的时候,数十天,眼前就只看得到这条红色的河,自己仿佛能感到那冰冷入骨的水流潺潺,听见它们一遍一遍地歌唱。
杀戮。是它们遗失的所有字句的内容。是的,杀戮。
柳彦澈使劲地用双手按住自己的太阳穴,咬着牙抵抗着脑海中那噬骨的歌声。本是栗色的双眼颜色不断变深,红得宛若忘川上开放了万年的花朵。
杀了他们……杀了所有那些该死的人……一刀刀地杀了他们
柳彦澈咬住不断打颤的口齿,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是的,他们真的该死了,真的该死了,做尽了一切的他们,连被宽恕的理由也抹去了。
柳彦澈明白他们下手的原因,他原本也是想到了的,只是他没想到大娘真的能够走到这一步,真的能够对父亲下手。
母亲下葬的一日,柳琰的所说的话实际就告诉了所有的人,柳彦澈将是他选中的儿子,他选中了要用一切来扶持的儿子。之后,柳琰一病不起后,他就开始私下将手下重要商号的大半资金单独分立了出来,以柳彦澈的名字分别存入了钱庄。
这一切都说明,就算是柳琰过世了,虽然是次子,彦澈也将获得柳府大半的钱财和权势。
而这些钱,这些所谓的权,就是大夫人终于下手了的原因。她怕,她怕柳彦澈一旦继承了一切,就是她该偿付代价的时候。
整个柳府,在柳琰病后,基本都是大夫人的天下,药中下毒也轻而易举。一切备好了,连太守处也打好了招呼,就等着机会,柳彦澈只身前往探病就是最好的机会。
“混帐!混帐!”
柳彦澈低声嘶吼着,手重重地一下下锤着墙壁,变得通红的双眼死死地瞪着,却一滴眼泪也没有落下。
他们真的该死,真的该死。可是,自己能做什么呢?自己甚至连这个牢笼也走不出来,随时就会被那些人也弄死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少爷。”
身后忽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柳彦澈慢慢转过头愣愣地望向牢房外,半天方才迟疑地站起身,缓步走道栏杆前:“绫晓,杨策,浩凡,你们怎么来了?”
“彦澈少爷……”绫晓哽咽着走上前,隔着栏杆伸手拉住了彦澈的手,满腔的话语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别哭啊,绫晓,别哭啊。”柳彦澈微微笑着,抓紧了绫晓抖个不停的手。
哽了许久,绫晓方回头对身后的杨策浩凡道:“麻烦两位了,我和少爷说清了就立刻出去。”
杨策看看柳彦澈,又看着绫晓,无语地点点头,转身跟薛浩凡走了出去。
“绫晓,你们这是……”
“少爷别担心,”绫晓望着疑惑的柳彦澈,努力地挤出一抹笑来:“我们会救你出来的,绫晓一定会救你出来的。”
“绫晓,”柳彦澈几近无奈地看着她:“你们好好地就可以了,至于我……走进来这里,我就没想过还能走出了。”
说着,柳彦澈缓缓地垂下了双眼,唇角涌出一抹颓丧的笑容。
没错,大夫人的整个计策都完备无缺,加之审理此案,也就是大夫人哥哥的杨太守也是同谋,哪里还有环转的余地。
其实,若不是因为恰巧两州巡案柳慕前日来到芩州,此案根本无需放到台面上大张旗鼓的审理,屈打成招这四个字芩州太守是绝对不陌生的。
虽然近日堂上,柳慕竭力想要帮自己,可惜“证据确凿”,翻案是绝无可能了。
“绫晓啊,别再记挂着我了,别再记挂着了。你和凝霜好好的,那就好了。除了你们,我也了无牵挂了。”
“那么,韩易之呢?”
听到绫晓念出了那个辗转了多时名字,柳彦澈心头猛得一紧,眸中的笑意却愈发深了:“他啊,他啊……”
长叹一声,柳彦澈却说不下去了。那个人,那两个字,他带不走,跟不得,却又放不下。此刻,连提一下,胸口就仿佛剜进了一只匕首。
“绫晓知道少爷你是放不下那个人的。所以,少爷,一旦我们把你救离这里,你就什么都别想,什么都别再管的跟他走,跟韩易之走,好不好?”
“绫晓,你……”
绫晓攥了攥柳彦澈的手:“绫晓说能救你出来就一定做到。但是,少爷你要答应绫晓,一离开就立刻走。不要多想,更不要想着报仇,你能答应我吗?答应绫晓,不要去报仇,要好好的好好的活着。”
柳彦澈看着绫晓,手上的力道重了起来,那条阴湿的河流在他的血脉汩汩而行:“对不起,绫晓,我不能。”
“少爷,就算绫晓求你,就算绫晓带死去的夫人求你,不要报仇,至少不是现在。现在依大夫人的势力,这个仇你就是赔掉性命也保不了了。至少,要先活着,活到可以为老爷夫人讨回公道的那一天。好吗?一旦出去,就立刻跟韩易之走!”
许久,柳彦澈终于点了点头。
“这样才好。”绫晓释然地一笑,慢慢地抽出了自己的双手,深深地看了一眼柳彦澈道:“您既然答应绫晓了,就一定做到。为了老爷夫人,好好地活着,活着。以后,没有人服侍了,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啊。绫晓,得走了。”
看着绫晓的神情,柳彦澈一愣,脑海里的念头猛得涌了出来,他一把拉住正要转身离开的绫晓:“绫晓,你说要救我,你打算怎么救!难不成你是要……”
绫晓笑而不答,温柔地挣开柳彦澈的手,看着他又一次行了一礼,转身向门外走去。
“绫晓!你站住,”柳彦澈隔着栏杆喊到:“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能!你给我站住!”
“彦澈少爷,”绫晓站住了步子,回过身来,盈满泪水的双眼弯出抹笑:“你还记得当年你和夫人是怎么遇到绫晓的吗?”
“……”
“即便你和夫人没再提过,绫晓却一直记得。那年举国动乱,四处灾荒,我那逃荒的爹娘带我来了芩州,却为了几吊钱把绫晓卖进了妓院。我拼命逃了出来,却在路上被人截住,打了个半死……
当时,我真的以为会这么被打死的时候,少爷你忽然和夫人出现在了眼前,我已经不记得你们是怎么说服那些人的,只知道夫人用自己所有的积蓄换来了绫晓一条命。那时夫人还没得到允许进柳府,自己哪有多少钱啊……
后来,绫晓在夫人的照料下,竟然活了下来,于是就一直留在了少爷你身边。”
“绫晓,别再说了,就算是如此,你也不能那么做。你不能去替我顶罪!”
绫晓笑着摇摇头:“不,这是我必须做的。少爷,你知道吗?你和夫人救下我的那一刻,绫晓就决定要一直陪着你们,尽一切可能报答你们,没想到绫晓并没能保住夫人。但这次,绫晓绝对不会让少爷你出事。”
说完,绫晓深深吸了口气,不顾身后柳彦澈如何呼喊,快步地离开了。
其实还有一个理由的,一个永远被留在绫晓心底的理由。
就是那日吧,多年前的那一天,在伤痛中昏睡了快有三日的绫晓终于醒了过来,眼前出现是一抹自己从来没见过的璀璨。
一个小小的男孩儿正趴在自己的床头冲自己笑着,眼里闪烁着绫晓所能想象的最暖的颜色。
“啊,小姐姐,你醒了,娘说你只要醒了,病就快好了。”
“……”
“小姐姐,你叫什么啊?”
“……绫晓。”
“绫晓啊,我叫彦澈,柳彦澈,你快点病好吧,娘说你病好了就能跟彦澈一起玩了。”
绫晓看着那双栗色的眸子,努力地点了点头,无声地把那抹只属于自己的一刻的璀璨深深地藏入了心的最底端。
第二十四章
小的时候,柳彦澈曾经做过这样的梦。那是一条好长的路,身边有无数与自己同行的人,人中有熟悉的父母家人,也有陌生的面孔。他们一直不停地走着,走着。直到彦澈觉得脚酸痛得再也走不动了,他无助地喊着爹娘的名字,喊着绫晓和凝霜,然而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停下脚步等他。
望着自己那拖在青石路上长长的影子和那远去的人群,彦澈忽然觉得胸口疼得连再呼喊的气力也没有了。
“彦澈,彦澈,醒醒,醒醒。”
再度被相同的梦境魇住的柳彦澈猛得惊醒,发现自己正倒在一个人的怀里。
他瞪大双目,抬头一看,是韩易之。他愣愣地盯着那憔悴了许多的面孔好久,猛得伸手抱住了韩易之的腰,将额头紧紧地抵在韩易之的胸口。
“别走,别走。”
韩易之将柳彦澈搂得更紧了,哑声道:“不走,我一直都在这里。”
过了好一阵,韩易之才将柳彦澈扶起来喝了些粥,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热度已经退了,方才放心地拿了枕头让柳彦澈靠在床头,而后自己转身出了房间去厨房端药。
柳彦澈裹着丝被斜靠在床头,环视着周遭。这是一处不大的厢房,房内布置着简单的家具。他微微挪了挪身子,忽然看见了一旁的案几上堆着脏污的衣服。
柳彦澈仔细端详了下,才认出了那是自己的衣服,常穿的那袭青色的长衫,此刻早已经被污泥和血迹染得快要难以辨认了。
血迹……
柳彦澈起身走过去,拿起了那件衣服。定定地看着上面的斑斑血迹,记忆开始一点点重新在脑海里浮现。
这是,绫晓的血。
这是,绫晓的血!
“彦澈,快回床上,会着凉的。”
刚端药进来的韩易之看到背对自己赤脚站在地上的柳彦澈,连忙将手里的药碗放下来,走过来要扶他去躺下,却被一把推开了。
“彦澈……”
“这是,绫晓的血?”
看到柳彦澈手里的那件衣服,韩易之哽住了,好半天才嘶哑地说道:“你先躺下吧,我……”
“绫晓她,她,死了?”
“……”
“告诉我,绫晓她是不是死了。”
韩易之叹了口气,上前不顾柳彦澈的挣扎用力地抱住了他:“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柳彦澈身子僵了僵:“绫晓,死了,死了?”
韩易之没有再说话。
房间里死般静寂着,初秋的微寒伴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潜入血脉,将仅存的温度一点点冻结。
是的,绫晓是死了。自己为什么还要问呢?自己不是亲眼看见了吗?自己不是亲手掀开了那盖住了绫晓的单子吗?自己不是亲手抱住了那被鞭打得伤痕累累的绫晓,喊了千遍,却听不到半句回答吗?
那往日温润如秋月的容颜,早已灰白如纸,那往日总是会柔声教训自己的绫晓,那生气都会带着抹笑的小姐姐,再也没有醒过来。
记得,自己一下下地擦去那落在绫晓脸上的雨滴,手指抚过,绫晓冰凉地就像当时的倾盆暴雨,就像发间挽着海棠沉沉睡去了的娘,就像在自己面前倒下去了的父亲,就像,就像那条不停在耳边歌唱的河流。
那是冥河,那是吞噬所有灵魂的河流。
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