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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从这平静中看出了些端倪。李莲英装的太好了,若是以往无论如何李莲英神色都不会这么平静。若不是慈禧太了解李莲英,别的人肯定会被李莲英给骗了。联想到李莲英那么听话痛快的就传话让载沣回去,慈禧更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小李子,把东西拿出来。”慈禧温言说道。李莲英是不会故意欺骗自己的,慈禧知道这点。可是让李莲英如此保守秘密的东西,绝对有着极大的份量。
“回太后老佛爷,奴才的确没收到什么东西。”李莲英的声音还能保持平静,可是脸上的神色再也伪装不下去。
“小李子,都这时候了。我们还有什么可怕的呢?”慈禧苦笑道,“拿出来我看看,人民党又说了点啥。”
“太后”李莲英的声音里头有着相当痛苦的感觉。
“小李子,你现在不给我,迟早有人要给我看。早几天晚几天,能有什么区别。太监不能干政,你还能让那些大臣把这个消息一起藏着不成?”
“是,太后。”李莲英退了下去。
慈禧又喝了一口茶,这是很反常的事情。平素她极为尊贵的一个人,干什么都非常有制度。但是现在这时候,慈禧需要更多的勇气与精力来面对即将面临的打击。
李莲英递上两份东西,一张是告示,另外是个小册子。一看纸张与装订就是人民党乱匪的东西。慈禧甚至注意到李莲英的手在微微颤抖。
难道是袁世凯被歼灭了?慈禧忍不住想。
李莲英看着慈禧拿过两样东西,他退在一旁,注意力放在了慈禧脸上。
刚看了告示开头,李莲英就见到慈禧的神色舒展开来。李莲英看过这两份东西,告示标题是《慈禧的这一生》。安徽把慈禧称为满清匪帮女匪首,以反贼角度来说,这篇文章的名称倒也没有多惊世骇俗。
但是李莲英并没有因为慈禧的脸色轻松而有丝毫放心,他虽然想低下头,却是在不能不时刻关注着慈禧的脸色。
果然如同李莲英所料,却见慈禧神色越来越凝重起来。看完了告示,慈禧良久没有说话。放下告示去拿小册子的时候,慈禧难得的因为畏惧而有了一丝停顿迟疑。
“太后老佛爷,乱党们胡言乱语,根本不用看了!”李莲英本想这么喊,可是这话无论如何都出不了口。李莲英眼睁睁的看着慈禧带着一种罕见的惶恐拿起那小册子,然后翻看起来。
看着看着,慈禧的眼眶红了,她像是想缓和疲劳般眨了几下眼睛,竟然有眼泪顺着脸颊滚滚而落。
“太后!”李莲英哽咽着说道。
“下去”慈禧答道。
“老”李莲英想继续说什么。
“下去!”慈禧喝道,“都给我下去!”
宫殿里头的宫女太监都不敢违背慈禧的意思,在李莲英示意下,众人静悄悄的退出了大殿。
等这些人都下去了,慈禧用手绢擦了擦眼睛。身为一个女人,慈禧有很多次哭泣的经验。少年时父亲死的时候慈溪哭过,青年时丈夫咸丰死时慈溪哭过,中年时亲生儿子同治死时慈禧哭过。在被东宫慈安刁难的时候慈禧哭过。在与大臣谈起政局的时候慈禧哭过。可那时的痛苦相当一部分是因为别人,或者是慈禧根本不得不哭。
这次的流泪对慈禧是一种很新鲜或者说是非常遥远的感觉。慈禧因为自己而留下了自哀自怜的眼泪,慈禧已经完全忘记了上次有这种情绪到底是什么时候。慈禧甚至根本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因为自己哭过。
《慈禧的这一生》并不含任何辱骂的内容,由于采用的是白话,行文里头那种隐隐的同情感觉慈禧能够读的出来。公告等于是评论,小册子里头是正文。慈禧从没见过这种实话实说的东西。虽然这种东西本该是人死之后才会写的东西,但是人民党就是以给慈禧盖棺定论的角度写了慈禧的一生。
不知道行文者到底是谁,但很明显对慈禧的一生颇为了解。各种重大历史事件讲述的清楚明白,对慈禧各种行动的记载也颇为清楚。让慈禧从未想到的是,这小册子是将慈禧一生所作所为做了诸多分析评价。不是批评,不是赞同,不是咒骂,自然也不是歌功颂德。慈禧受过的教育,树立的理念,在各种经历中学到的东西,以及一些特点。小册子对其讲述的极为有理。
如果小册子是胡说八道,或者一味的批评,慈禧绝对不会有这样的激动。但是恰恰是因为有着一种同情的意味在里头,反而打动了慈禧。
这么多年了,第一次真正有人把慈禧当作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女人来看待。慈禧也曾经是一个可爱的孩子,曾经是一个希望当好妻子的年轻妇女,也是一个真心爱着自己儿子的母亲。也是希望能够拯救大清的皇室成员。这本小册子根本不回避这些东西,而是坦言陈述。
所以这本小册子得出的结论,慈禧就无法完全置之不理付诸一笑。
“慈禧的失败不仅是她个人的失败,更是是旧制度的失败。慈禧的罪恶不仅是慈禧一个人的罪恶,而是满清腐朽制度的罪恶。如果一定要给慈禧下一个定语,慈禧,也就是叶赫那拉?杏贞,是满清旧制度最顽固的坚持者,也是满清旧制度最坚定不移以及最有力的捍卫者之一。如果她死了,她大可毫无惭愧的在地下对满清皇帝们说,我尽力了。”
看到这里,慈禧不能不哭泣。身为女人,当有人,特别是敌人竟然能够如此端正的给与评价,慈禧回想起自己的一生艰辛,怎么可能没有自哀自怜?
可反贼就是反贼,除了对慈禧给与了比较公正的评价之外,还对慈禧实施的各种手腕进行了分析,文中讲述清楚了这种手腕的特点,营运方式,以及效果。对这种纯粹基于领导者个人利益与无能才要采取的手腕进行了批驳,并且将其罪恶归结为满清腐朽制度。但是,看到这些合情合理的评价,这些原本必须藏在最深处的东西被人明明白白的揭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慈禧觉得莫名的惶恐。
特别是最后一部分是对慈禧未来的描述,里头讲的清楚,慈禧现在必须将顽固保守派扶上台。因为其他派系执政的话,只怕慈禧都无法被认真的埋葬。文章里头嘲讽了宗室的无能,又讲了保守派的无用。慈禧因为长久的玩弄政治手腕,根本就不可能让国家走上任何真正的合理道路。慈禧一死,遵循着慈禧开的道路,满清会一头扎进死亡的深渊。
当然,文中把慈禧将“立幼君”,“杀光绪”的策略也讲的清楚明白。
在最后,小册子用这样的话做了结束,“在满清朝廷以及民间充满了立宪维新要求的今天,慈禧为了继续维护满清腐朽旧制度,不得不逆历史而动。慈禧死了之后自然看不到,不过这种反动注定会被粉碎。用不了几年,慈禧试图维护的一切都将被粉碎。这是不可能以慈禧个人意愿扭转的局面。我们写本文章的目的就是希望慈禧以及中国人都能看清这个大势。”
像着魔一般,无论慈禧多想放下这本书,这个七十四岁的老太太却忍不住一遍遍的阅读着关于自己的小册子。直到慈禧突然觉得一阵眩晕,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1908年9月3日,慈禧令将囚禁的何家打入死牢。4日,孙家被牵连,却因何倩已死,孙家逃过一劫。
5日,光绪和慈禧先后死去。
莫道前路无知己三十五再战(五)
“陈主席,沈曾植那老东西寻死卖活,你去看他作甚?有那空你跟我去105师视察一下岂不是更好。袁世凯号称要完成慈禧未尽的命令,吆喝着剿灭咱们人民党。部队上下都想见见你。”105师师长杨宝贵笑着劝道。他9月9日一大早就跑来请陈克去部队视察,却赶上陈克要去探望沈曾植。参与书写“杀慈禧书”的成员都是近期的风云人物。沈曾植9月7日得到慈禧病故的消息后,先是摆了香案嚎啕大哭的祭奠一番,接着就开始“装疯卖傻”起来。得到这个内部消息之后,杨宝贵对沈曾植的善意马上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杨师长,用老东西来称呼沈曾植先生不合适。”陈克纠正道。
“是,是。沈先生辛苦了,你就让他休息一阵么。咱们部队的战士提起陈主席你来跟说神仙一样。政委们怎么说都不管用。你不去见见战士们不合适。”杨宝贵咧着嘴笑道。一提起近两天的变化,杨宝贵就高兴的有些忘乎所以。和北洋军战斗的艰苦性杨宝贵早就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这一个多月的训练部队都下了苦功夫。万万没想到陈主席写了本书,慈禧读完就死了。即便不太清楚满清的组织结构,杨宝贵也知道,北洋军的退却仅仅是时间问题。
“我今天已经计划好去看沈先生了,而且我也没有做好去部队视察部队的准备。去部队的事情我们晚点再说吧。”陈克也真的不清楚现在去部队干啥。政委们早就做了充分的解释工作,陈克既不懂法术,也不是妖道,慈禧完全是自然死亡。但是淳朴的战士们可不这么认为,除了说书的说过这等事,大家哪里见过这等神人的。不仅仅是战士,就连不少干部对陈克是否有些“道行”也很是怀疑。越是这时候,陈克越不敢轻举妄动。
“那这样吧,我陪陈主席去看沈先生,但是陈主席你一定要去给部队的政委和干部们开个会。现在部队里头都传疯了。你再不露脸要出事的。”杨宝贵不依不饶的说道。他也是没办法,部队里头的政委和干部坚决要求见陈克。杨宝贵身为师长也不能强行压制这种激情。
“行。就这么办。”陈克答道。
沈曾植住师范学院,陈克与杨宝贵一走进师范学院的大门。立刻就引发了轰动,学员们到现在为止还是以从安庆“掳掠”回来的女学生为主,这些孩子们都见过陈克多次。“杀慈禧书”的事在女生们中间也传疯了,而沈曾植先生这几天如丧考妣的嚎哭让不明就里的女学生有着种种猜测。一见到事件主人公陈克主席出现,学员们立刻开始互相通告,陈克等人还没走过一半的学校,各个教学楼门口,窗口,还有各种能看到陈克却不会被注意到的空地上就站了好大一片人。人人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即便是指挥过上万人大会战的陈克也觉得浑身不自在。105师师长杨宝贵更是没有被几百女生同时瞩目过的经历,他跟在陈克身后一边傻笑一边扭捏不安,差点路都不会走了。
沈曾植果然如同汇报里头那样颇有些癫狂,没进沈曾植的大宿舍屋,就听到沈曾植叫喊着,“冯煦,你把我害惨了!”
陈克连忙快步进了门,却见冯煦阴沉着脸站在沈曾植对面,沈曾植这几天看来内心备受折磨,头发没梳脸没洗,显得苍老很多。只有通红的眼睛中有着异样的光芒。
“沈先生,听说您身体不太好,我来看您了。”陈克连忙说道。
见到陈克,沈曾植眼睛里头几乎要喷出火来。“陈克主席,你让我帮着写东西的时候,可没说你要写的是催命符啊!你拿着我写的稿子肆意乱改乱添!你,你坑死我了!”
“沈先生,您别激动。”陈克连忙解释道,“慈禧看过那东西,没错。如果她看完就死了,你还能说这东西对慈禧的生命或许有重大影响。但是慈禧明显是看完之后好几天才死的,那这两者之间的关联就很有限了么。”
“关联有限?!”沈曾植几乎被这话给气疯了,他颤巍巍的拿起一本印刷的册子,“这里头写着先以皇帝的名义立幼君。然后皇帝和太后在同一天驾崩。皇帝上午先驾崩,太后晚上再驾崩。事情就这么发生了,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杨宝贵对沈曾植的态度极为不满,他挺身而出,“这事情发生了,这说明慈禧就是这么准备的么。与陈主席有啥关系?”
“这明显是离间人家母子!我怎么一时糊涂就参与到这事情里头来了呢?”沈曾植懊恼不已,说话已经有些不合乎逻辑了。
冯煦原本一直没说话,见沈曾植很是失态,他忍不住劝道:“沈兄,我知道你觉得内心不安。不管太后以前看着多英明,可这事情发生了。你又何必自以为是的把事情揽到你身上呢?”
毕竟都是官场上的人,冯煦更能理解沈曾植内心的痛苦。沈曾植原本是要当学政使的人。满清自己吹嘘“孝悌”,结果赤裸裸的闹出母子相杀的事情。坚持清廷文化宣传工作的沈曾植哪里能够接受这等事实。更别说这“杀慈禧书”的编辑工作沈曾植是出了大力的。
在陈克把严复、沈曾植、冯煦集结起来的时候,只是说要写本《慈禧的这一生》,沈曾植按照孔子“为尊者讳”的原则,在其中很是给慈禧美化了不少。陈克把这文言文编写成现代汉语,沈曾植专门把文字推敲了好多遍,以保证其中没有对慈禧的恶意曲解。那时候沈曾植甚至赞过陈克写东西“不偏不倚,平和中正。”
听说光绪和慈禧都死了,惊讶的沈曾植只是摆了香案祭奠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