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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头一沉,猛地睁开眼,居然看到一地阳光!
天亮了?
我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病床上。隔壁床铺睡着的,正是庄朴园的公子。
那少年也已经醒了,大概正经历着麻药过后的伤口痛,苦着一张脸。
我过去做他床边,问:“疼不疼?我可以叫护士姐姐来给你打止疼针。”
少年很要强,硬着嘴说:“一点都不疼。”
我笑。他的眉毛很像他爸爸。
他忽然问我:“你是送我来医院的阿姨?你是爸爸的女朋友?”
我说:“姐姐只是你爸爸的熟人。”
庄朴园推门进来,欣喜道:“你醒了?”
“庄先生什么时候回来的?”
“驱车过来只用三个小时,我早就到了。那时你还坐在走廊里睡觉,我抱你进来躺下你都不知道。”
我有些不好意思,微红着脸。
“几个月不见,你怎么瘦了那么多?”
“最近人人见我都这么说。”
“还有,刚才有几通电话是找你的。我怕妨碍到你睡觉,就擅自把你手机关了。问题不大吧?”
我掏出来一看,全是泰然打来的,便拨了回去。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给接了起来,泰然焦急道:“你在哪里?你爸情况有点不妙,你快来!”
第 24 章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病危通知书已经发下来了。妈妈六神无主地坐在急救室外。我惊讶,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她已是满头花白头发。好像我那一觉,睡过了一年。
心力憔悴。
泰然陪着妈妈坐着,一脸镇定。我看他下巴上青青的,八成是一早起床就跑来医院。
他告诉我:“突然出现心肺衰竭,抢救了有一阵子了。打你电话,你要不就不接,要不就关机。”
我听得出他话语中的不满,非常惭愧,“我睡着了。”
妈妈抓着我的手问我:“会没事吧?是不是?”
我既不是医生又不是天神,我怎么会知道,我自己都还焦急如焚。妈妈却不停追问,非要从我这里得到答案,好像托我的金口玉言,说不死,爸爸便会长命百岁。偏偏我潜意识里有个大不敬的想法,爸爸若能在昏迷中早点离开,脱离肉体用无止境的痛苦折磨,未尝不是件好事。
但这想法是万万说不得的。
我大脑空白,一片茫然,恍惚中回到了小时候。妈妈带我上街,指着商店招牌上的英文单词要我认。我大为紧张,看着那似曾相识的单词,却一个都认不出来。妈妈便大声嗟叹,斥责我愚笨不用功。以后一有压力大时,就常做认单词的梦,单词插了翅膀一样从眼前飞过,全不认识,急得一脸一身汗。
此刻我便有这种感觉,声带僵住,无法振动,欲言又止。
泰然过来握住妈妈的手,代我坚定地回答:“一定会没事的,医生向来喜欢夸大。”
妈妈稍微松了口气。我感激地看泰然一眼。他安慰似的笑了笑,把手放我肩上。
我微微松了下来。
手术室的灯灭了,医生走出来说:“暂时是救回来了,但是病人身体已经相当虚弱,家属做好准备吧。”
何用他说,已经在准备后事了。
爸爸曾经和我说过,棺材木,他最喜欢香山檀,质地好,流芳百世。在这里火化里,带回老家,放进棺材埋在祖坟里。一切从简。
病床上,他戴着氧气罩,浑身插满管子,仪器上的小红点代表着他的生命。
我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应该还有时间和我们说再见的。”
泰然扶着我,说:“也许他早在平时里就说了。”
的确。爸爸平日里絮絮交代这些那些,又念佛,说他这一辈子行了不少善,狱官不会为难他。
我陪着妈妈去庙里拜佛。我是泛神论者,对这些怪里乱神,信三分,敬五分。这次十足是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
木鱼声声中,心渐渐澄静下来。十仗红软,沉沉浮浮,最后不过化做一掊灰,一缕魂,飘飘荡荡不知停留在何处。
妈妈与老方丈谈话。泰然和我不懂佛门的理论,怕贻笑大方,便到处走走。
寺里有一株高大的梨树,花季已过,现在正是满树翠绿的叶子。我仰着头,星星点点的阳光刺痛我的眼睛。我固执地一直看,直到流出泪水。
泰然一直定定地站在我身后,空气一样安静。我回过头看他,他就对我笑笑。我把脚下的石子踢到他脚下。
他伸手摸摸我的脸,柔声说:“一切都会过去。你还有我。”
我伸出手,大力拥住他,像大海里抱住一根浮木一样。
父亲手术后第二天醒了过来,无神的眼睛看了看我和妈妈,又睡了去。本来妈妈还指望他说句话,可是竖着耳朵听了半天,只听到喉咙里一阵咕隆。
妈妈焦急地拉我的衣服,“你说你爸不会是再也不说什么了吧?他都没话和我说了?”
我说:“他还能对你说什么?他知道我一定会孝顺你。你才过半百,起码还可以再活三十年。若是改嫁,那正合他的意思,有人接替他照顾你。”
妈妈一听,忽然哭起来,“我都这把年纪了,没了他我一个人怎么办?”
“跟我过呗!”
“你将来要结婚养孩子啊!”
“真是的。”我跺脚,“难道你不打算帮我带孩子?”
妈妈回过神,抹干眼泪,“是!我得帮你带孩子。现在年轻人不会做事,我得跟着你。”
隔日,泰然一家过来探望。爸爸依旧沉睡,秀姐炖的鸡汤最后让妈妈喝了。
她是过来人,知道怎么安慰妈妈,“当初泰然他爸走的时候,我比你更苦。我自己又没工作,家里只剩一点点积蓄,三个孩子都小。丧事办完了,我们也一穷二白了。你看你家木莲多有出息多孝顺。”
安慰人的好办法之一,就是给对方诉说更大的痛苦。
妈妈半晌不出声,忽然说:“父母媒妁,也就这么过了一辈子了。”
我转过脸。玻璃墙的倒影里,已是一脸泪水。
“感冒好了吗?”泰然问。
“都没去注意了。”我说。
他试了试我额头的温度,不放心,“还是去请医生看看,似乎有些发烧。”
“大概是太激动了。”
“这个时候你可不能倒下。”
我笑了一下,“你不说还有你的吗?”
“是。”他握我的手,“有我陪你。”
他也不再是当初那个事事要向我询问,以我马首是瞻的大男孩了。他现在是个独立的,有能力承担一切的男人。小毛毛虫晾干翅膀,成了一只漂亮的大蝴蝶。我很荣幸在他这转变的过程中一直在旁边观看。
我的烧一直没褪,到了次日傍晚已经近38度,咳嗽不止,浑身乏力。我又不敢惊动妈妈,自己悄悄去门诊挂号,拿了点药,顺便买了份粥回来。
正在盛碗,忽然听到微弱的声音,唤我:“小莲……”
我的手一抖,勺子落在桌子上。
爸爸睁开了眼睛,神情清醒了不少,吐字也清晰:“好香啊,是什么?”
“是皮蛋瘦肉粥。”妈妈连忙答。
爸爸看着我,说:“光喝粥怎么行?你现在那么瘦。”
我猛点头。
爸爸又说:“总要结婚的,再拖就不好找对象了。”
我一直点头。
他对妈妈说:“你就跟着女儿过,多出去走走。”
妈妈哭起来。
爸爸静了半晌,忽然又说:“小莲高考填志愿的事,由着她吧。服装设计也好,编导也好,学出来都是一门本事。”
我心里一痛。只有老父还记得他的小女儿当初声声说要做服装设计师,结果为了心上人学了劳什子中看不中用的编导,钱赚不少,但是始终空虚。
他关怀我。
那之后,他就没再说话。次日凌晨的时候,他便走了。
我扶着妈妈看着护士把他推进太平间,回过头,泰然急冲冲跑过来。
我看着他一步步跑近,那画面像电影里的慢镜头。我强撑着的一口气,这才放心地吐了出来。
泰然立刻从我手里接过妈妈。
我头昏脑胀,怎么回到家的都不清楚。
下车那时天刚大亮,街上长长两排路灯瞬间全部熄灭,金色的阳光转眼照耀在大地上。这才发现人间已经是春末了,花正开在最灿烂的时节里。
人死灯灭,灯灭了,黎明也来到了。
妈妈这时候反而很冷静了,叹口气,说了句“他也算没什么遗憾了”,独自回房间休息。
我看泰然下巴上的胡渣,想他凌晨爬起来跑医院也辛苦,对他说:“你今天没什么事的话,就早点回去休息了。”
他不肯,“我留下来,也许能用得上。”
我笑笑,不勉强他,“那我去和我妈挤一张床,你睡我房间。”
“你还在发烧?”
“兴许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
他伸手摸我额头,我只觉得他的手冰凉凉的。他收回手,立刻穿上外套,“我们回医院去,你这温度不正常。”
“不用了,吃点药就好了。”我实在不想再回那地方。
但是泰然不依,拉起我就往门口走。我有气无力地挣扎了一下,忽然觉得天旋地转,脚下一软,直直往下跪去。
一双手即使伸出来,挽住我下滑的身子,再打横将我抱了起来。
“泰然……”我喃喃。
他在我耳边说:“没事,我们立刻去医院!”
随后的时间里我一直处于半昏迷中,身子轻地仿佛漂浮在母腹中的羊水里,外界的一切声音与我绝缘,只感觉到一个人胸膛里发出来的有力的心脏跳动。
记得我还读中学时,一次发高烧,爸爸背着我去医院。那天奇冷,风刮在人脸上和刀割一样。爸爸口里呼出的白气成了一小片雾,蒙了我的眼睛。
我给震动摇醒,这才发现自己正趴在泰然背上,他那双劳动过而温暖有力的手托着我。车水马龙中,他背着我在疾走。
“怎么了?”我还有点力气说话。
“上班高峰期,恒昌桥到南十子路都赌上了,车给卡在中间。我走路还快点。”
他喘气,汗水顺着脸颊流,我在发烧,更觉得他的脸又凉又湿。
我的脸也湿湿的,那是因为落泪。他说话算数,这一切都有他,他能照顾好我。
那一刻忽然很想吻吻他,但实在没力气,只好又昏昏睡去,任由这个人带我到天涯海角。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早上,那时只觉得通体舒畅,前所未有的轻松。扭过头去,看到泰然合衣睡在沙发上,缩着身子。他那么高大,挤那张小沙发,可真难为他了。
我走下床,拿了被子,轻轻给他盖上。他翻了个身,睁开眼。
“你下床了?”
“已经没事了。”我笑。
“你那是肺炎,你知道吗?”他瞪我。
我捏捏他的脸。侧睡的原因,一边脸上压出许多褶子来。
“谢谢你。”我说,“我高估自己了,没你我真撑不下去。”
他抓住我捏他脸的手,“你的诚意就是掐我的脸?”
我一笑,低下头吻他。
他的身子僵住。
“这个有诚意了吧?”我问。
“木莲……”
我挨着他坐在沙发上,低头凝视他,“你可以笑我,但我没法再把感情掩盖住。我想我喜欢你……希望没给你带来困惑……”
他弹跳起来,猛地抱住我,力气之大,速度之迅猛,险些让我岔了气,要说的话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我终于做了件向往多年而从来没有机会实现的事,就是把脸埋在异性宽厚的胸膛里,听他的心跳。这一行为描述起来罗曼蒂克地近乎肉麻,没想具体操作起来,其间滋味真是奇妙无穷。
我听到泰然说:“原来这样抱你会有不同的感受。”
那么简单暧昧的一句情话,却让我的半边脸和耳朵顿时热辣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