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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躺在她面前的不就是一个雪人吗?
钟粹宫的人早已经哭得昏天抢地,唯独葛璐岱一人安安静静地坐在承瑞的小床边。
映雪跪在她的脚边,哭道:“主子,你别这样啊!你倒是哭两声啊!”哀到极致,是闷于心而不能发。
各宫的人也已经得到消息,纷纷往钟粹宫赶去。
太皇太后近来身子不是很好,宫里的人原想先瞒着老人家几天,但是纸终究是包不知火的,天刚刚暗下来,老人家就在苏麻拉姑的搀扶下来到了钟粹宫,还未进门就已经哭起了承瑞。
众人原是安慰着葛璐岱的,见老祖宗这般模样,只得又围上去先陪着哭了一番,再好语相劝。
太皇太后的眼泪好歹是止住了,痛道:“承瑞福薄啊……”环视了一周,问道:“皇上和皇后两个人怎么还没过来?”
“回老祖宗的话,已经派人通传去了,养心殿来话说皇上今儿个中午就出宫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呢。至于皇后……”容歆正说着,话茬儿突然被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映雪给抢了过去:“皇后一听到我们阿哥出事的消息,吓得只往养心殿里搬救兵去了!”
“胡说八道!”太皇太后将手杖狠狠地往映雪身上摔去,怒道,“这样的话也是你能乱说的!”苏麻拉姑见太皇太后气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连忙替她抚着胸口,顺顺气儿。
映雪这时也是哭昏了脑袋,心一横,就嘴硬道:“奴婢没有胡说!当日大阿哥不小心伤了二阿哥,皇后娘娘那副阵仗像是要吃人似的……她肯定是怀恨在心,所以才会……”
太皇太后听得浑身都颤抖起来,趔趄地走上去甩了她一个耳瓜子。
众人也不好劝解。
太皇太后这个耳光是卯足了劲往映雪脸上甩去的,她的头部顷刻间受到外力的巨大冲击,她一个重心不稳,就栽倒了旁边的桌角上,霎时就头破血流,又加之她嘴角沁出的血丝,那模样异常的可怜。
太皇太后背过身去,冷冷道:“把这口无遮拦的丫头给我拉出杖责,打死为止!”
苏麻拉姑劝道:“老祖宗,她也是伤心过度才会口不择言的,您就暂且饶她一次……”映雪的热血劲儿被那一撞,顿时给撞得烟消云散了,这才开始害怕起来,连连在地上磕头:“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太皇太后冷哼一声,忽略她在地上磕得咚咚直响的头。
这四年来,大家在潜意识里都认为葛璐岱才是承瑞的亲娘,渐渐地就把马佳朱颜给忽略了。再加上她近来也不是特别受宠,所以在宫里便成了除玲珑以外,另一个隐形人。
其实,这会儿朱颜也不在钟粹宫里,而是呆坐在她的长春宫里瑟瑟发抖。
曹寅一面陪清雨守着芳儿,另一面已经差人去通知宫外的玄烨。
直到戌时,玄烨才坐车回宫。
他的神色倒是非常平静。他先是从容地向太皇太后请了安,再进去看葛璐岱。
他不是特别伤心,只是很难过。
从一开始,他就已经做好了失去这个儿子的准备。当年,他让朱颜率先怀上龙嗣,无非是想为芳儿争取一段休养生息的时间。
皇长子和嫡长子,历来都是有你没我。
他曾在朱颜的安胎药里放了些许迷乱心智的药材,原想使朱颜生出的孩子无论男女都不会对芳儿的孩子造成任何威胁。朱颜自己也深受这药的毒害,她的神智开始出现混沌,时常分不清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怀孕期间,毒素有三种可能的转移方式。要么全转移到母体,要么全转移到胎儿身上,或者是二者均摊。
当他第一眼看到承瑞的眼睛时,他便愣住了,自己长久以来的预谋在那一刻便分崩离析。别人只以为承瑞长得太像他,他才会吃惊。只有他才知道,承瑞清澈的眸子,足以说明他的智商很正常。
而往后的一切都会变得不正常。
这个还未出生就被人重重算计的小生命,上苍怜悯,给了他无忧无虑的四年。
承瑞已经由宫人抱去入殓,屋子里就剩葛璐岱一人。
玄烨走近,静静地站在葛璐岱身边,低头看到她的鬓角有几根银丝,淡淡的哀伤瞬时转化成浓浓的歉意,这份噬人心智的歉意一直伴随着他的一生。
他将葛璐岱收入怀中,道:“苦了你了,阿凤。”
葛璐岱听得他的声音,一颗眼珠才缓缓地滚下眼眶。
紫禁城的某个幽深的房间内,一个小姑娘正蹲在地上煎着药,细细的火苗烤着她娇嫩的脸蛋,红红的面颊上粘着些许煤灰。
她听得身后有脚步声,轻轻地,急急地,她知道那是她额娘的脚步声,便低声问道:“额娘,这罐药煎好了,我可不可以去找承瑞哥哥玩了?”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她的背后响起:“你承瑞哥哥没了。”
女孩手中的蒲扇落到了地上,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不了蹲得太久,双脚在就麻痹了,一个趔趄跌坐在了地上。
容歆回到自己的宫中时,身上的冷汗早已经干透。
她的叔父,那个颇具野心和谋略的政治家,几次三番派人来给她传信,让她多为承庆将来的福祉着想,是时候该有所行动了。
她虽单纯,却不愚钝。
作为母亲,她自然想自己的孩子有朝一日可以坐上龙椅;作为叶赫那拉一族的女儿,她也很想为自己的族人带来永世都享不尽的富贵荣华。
她比谁都清楚自己的使命。
但是她还没有准备好。
她还没有准备好要为承庆,为自己的家族出卖自己的灵魂。
但是他们却逼得那样急迫,片刻容不得她喘息。
她的脑海中不时地响起一句话: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番外3:错乱的灵魂
小女孩还在抽泣,脸颊上的泪水和着煤灰在上面留下一道道蜿蜒的痕迹。
“留香,你额娘呢?”一个温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留香认得这个声音,是皇后娘娘。
她转身,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皇额娘万福。”
芳儿已经从刚刚的剧痛中缓过神来,精神也有所恢复,柔声道:“你额娘在宫里吗?”留香点点头:“我和皇额娘一起去找我额娘吧。”说着,牵起了芳儿的手。
留香和承瑞一样,机灵的招人怜爱。
留香推开房门:“额娘,皇额娘来了。”
玲珑正倚在榻上看书,听得留香的声音,方才从书本中抬起头来,笑盈盈地起身:“皇后娘娘来了。”
芳儿低头对留香道:“留香,你先出去玩一会儿,皇额娘要和你额娘说会子话。”留香点点头,掩上门就出去了。
芳儿站在门口,远远地看着站在灯光下的玲珑,她也微笑着回望芳儿。
“玲珑真是好心境,在这种时候也能坐在这里安安静静的读书。”芳儿自己找了一把椅子坐下。
“看样子,皇后娘娘今晚是想和玲珑促膝长谈了。”玲珑给芳儿倒上一杯水,“我这宫里冷冷清清倒也自在,只是没有热茶。这碗凉茶希望娘娘喝得惯。”
“玲珑倒的茶不是谁都敢喝的。”芳儿抬眼直直地望进玲珑的心底,而后笑道,“我也不敢。”
“娘娘说笑了。”玲珑不动声色地将茶壶放回托盘,随后垂首站在芳儿身边。
“前些年,宫里那些老嬷嬷都在传,玲珑姑娘擅长医术,最会给人灌迷魂汤了。”芳儿端起茶杯,移近,轻轻地嗅了嗅,“你在乾清宫当差的那些日子,没少给皇上灌迷魂汤吧。”
玲珑委屈道:“那些婆子乱嚼舌根子的话,皇后娘娘怎能轻信?”
“我若是真信了,也不会到了这会儿才来找你。”当初,就是因为自己太过顾忌玄烨的想法,才迟迟没有对玲珑做出应对之策。芳儿又将茶杯放回原位,手中的力道不觉大了些,所以茶水被震得从杯中溢出,“这碗茶,我没喝过。但是现在它终究还是缺了些东西……”
“娘娘是在说您和皇上之间的感情吗?”
芳儿笑道:“玲珑误会了。感情就像是一本好书,就算被折了页脚,就算残破,但是它的价值还是不会变的。当然,这只限于真情。若是虚情假意,自然得另当别论了。倘若人一直都只读一本书,自然会产生审美疲劳。所以如果偶得一本《□》,也会看得津津有味。这样的书可供消遣,消遣之余,它就什么都不是了。就像玲珑姑娘,当年被翻看一夜之后,就被遗忘在了冷冷的后宫里。”
玲珑的脸色稍稍有些泛红,她极力压抑着要忘芳儿脸上泼一碗茶的冲动,勉强笑道:“大俗即大雅,‘□’这三个字,玲珑还是当之有愧的。有的书可以乱其性,有的书可以乱其心。娘娘这本书只不过是乱了自己的方寸。”
“想要乱方寸,也先得有方寸的立足之地呢。”芳儿道,“玲珑姑娘幽居的这块地方倒是甚好,虽说是偏僻了点,倒也不必担心别人来争。也难怪这些年你住的这样安心,竟没有闹出一点情绪来。”
“有娘娘在外边照应着,玲珑自然住得安心。”
“既然住得安心,为何还要出去兴风作浪。”芳儿笑问。
“娘娘这话就伤玲珑的心了。”
芳儿好奇地看了她一眼:“我还以为玲珑是没有心的。”
“今日大阿哥过世,娘娘伤心,现在口不择言也在所难免。”玲珑笑道,“玲珑体谅娘娘的苦楚,这些话我也不会往心里去的。不过,话说回来,大阿哥没了,最得利的不是您的承祜吗?”
芳儿冷笑。
第六十五话 迷魂记
朱颜裹着棉被,依旧在瑟瑟发抖。
朗月担心道:“主子是不是病了?”待要伸手去探她额头的温度,却被她逃也似的躲开了。
朱颜裹着被子缩进床角,颤声道:“你别碰我。”
“主子是我呀,我是朗月啊!”朗月疑心她是因为大阿哥的突然离世,受了太大的刺激才会这样,安慰道,“主子,大阿哥已经不在了。我知道你伤心,难过,但是您也得保重自己的身体呀!”
朗月的下半辈子就是被朱颜接下去的那番话所深深折磨着。
“朗月?”朱颜定睛看了看床前的那个人,才哭道,“朱颜,是我杀了承瑞呀!”
朗月虽然机灵,但是乍一听到这样的话,还是愣在了原地,机械地问道:“主子,您刚刚说什么?”
“朗月,我错了……”朱颜的眼泪流进了她的嘴巴,流进了她的心底。
“其实,白天我也御花园。我看到承瑞掉下池塘……但是我却没有拉他……”
朗月的内心此时已经翻江倒海,剧烈的思想活动,倒反使得她的面部活动异常僵硬。
“我看着他在水中扑腾,我看着他一点一点地往下沉去……我也想去拉他,但是我走了两步就停下了。我想起那日他对我说‘你不是我额娘’,想起他看我时恐惧的眼神,我开始疑心,他到底是不是我的儿子。”朱颜的声音原是颤抖的带着难以抑制的内疚,现在她的声音逐渐变得高昂,仿佛是在宣扬某种胜利一般,“我的儿子早就在他出娘胎那会儿就死了。承瑞是葛璐岱的儿子!”
“我为什么要救别人的儿子!”
朗月呆呆地站在原地,这样的话让她一时难以消化。
她张口想说,承瑞是你的儿子,是你的嫡亲骨肉,你怎么会下得了如此狠心?但是她只是张了张嘴,什么声音也未曾发出。
虎毒不食子,帝王家的人比老虎还要狠毒。
“朗月,你认为我做的对吗?”朱颜问道。
朗月胡乱地点点头。
“你也认为我做得对。”朱颜顿时觉得身上的寒意没了,撤掉棉被,道,“承瑞没了,我不伤心。只有葛璐岱才会伤心……”
若她的心智一直能像今晚一般,或许她真的不会为承瑞的感到难过。
但是,事实刚好相反。
玄烨在她身上所下的药的药性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的消失。有朝一日,她会清醒的认识到,当年是她的一念之差,害死了自己四岁的儿子。后来,她的孩子接二连三的早殇,她也将原因归结为承瑞的冤魂在索命。
可悲,可叹。
当年,芳儿在养心殿“巧得”了玄烨的笔记,上面记载了承瑞的死期,但是时隔太久,她已无法记起确切的日期,只是模糊地记得应该离这一天不远。
现在,它却突然不见了。或者,它早就已经不见了。
芳儿颓然地看着满地的狼藉:“就算找到了,又能怎样?”
葛璐岱一夜未睡,脑海中不断地闪现自己从进宫以来的各种画面。
他第一次来钟粹宫找她;她怀上他的孩子;她失去他们的孩子;她抚养别的女人给他生的孩子……
承瑞,这个活泼的小生命曾经给她带了许多快乐,给她昏暗的生命带来了些许光亮。她曾以为她能凭借这一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