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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一妇人匆匆进来,简短地跟她们说了两句,便领着她们离开了屋子。
当他们赶到时,清如已经断气了。
养心殿外的人面色焦虑,里面是病中的皇帝,外边是自已的皇妃。宛妃的死讯,到底要不要告知皇上。众人讨论了半天,也没有个结果。
“外边吵什么!有什么话给朕进来说!”突然,养心殿里传出了福临的怒斥声。
当得知宛妃死讯的那一刻,福临没什么大的反应,他早就已经意料到了会这样,只是没想到她会做得这么绝。
她是坐在软榻里,让宫人抬进养心殿的。他见到她时,她已经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相顾无言。
“皇上,你可知道,我最羡慕先皇后哪一点吗?”
“我最羡慕她可以死在皇上前头。”你为他哭,为她伤心,为她放弃江山。赫舍里清如,你这一辈子到底是在争什么她在世时,他的眼中从未真正容下过自己;她死后,自己便了她的影子。宛妃?那不过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这是她对他说的最后两句话。然后,她就走了,走在了他前面。
“皇上,宛妃娘娘是自缢而死的……按祖制是不能……”
“住口!”福临忍不住咳嗽起来,在旁边伺候的宫女,看他嘴角都渗出血来了,吓得面无人色。
众人见他这样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先退下,将此事交予太后定夺。
“传傅以渐。”福临披衣坐起。
“于磐啊,”福临望着大清的开国状元,“你说等朕千秋万岁之后,朕的幼子之中何人可以继承大任啊?”
傅以渐跪拜在地:“臣惶恐。”福临对其有知遇之恩,此时他的声音已透着哽咽。
福临苦笑:“朕的身体自己知道。咳咳……你不必估计只管说就是。朕要听实话!”
“皇上,请恕臣直言。在此情形之下,唯有三阿哥可担此重任。”
福临只是“哦”了一声,并未作表态。
“二阿哥福全,宽厚有余,谋略不足。五阿哥常宁年方四岁,一切都不好定断。独三阿哥玄烨天子聪颖,”傅以渐看了一眼福临的脸色,继续道,“臣这么说,并不是因为三阿哥是微臣的学生……只是就事论事。大清入关已经十八载,四海平定,万民归心。但是还存在着些许不稳定因素,北方沙俄对我大清虎视眈眈,西南的三藩他日必成大患,前明余孽尚未完全剿除,郑成功又霸据着台湾海岛,满汉之间矛盾突出……恕臣直言,皇上现在若是将一个太平天下交予下一代,那么以二阿哥的宽厚仁慈,他定会成为一代仁君;但是眼下却有一些事关社稷的棘手问题需要处理,所以新任君主光有仁厚是远远不够的。而且三阿哥是由太后娘娘抚养长大的,若是他能登上大位,必定会得到太后娘娘以及她身后整个科尔沁的支持,这样一来大清的大后方暂且可以无忧了。”
傅以渐走后,福临又召见了汤若望。此人对此事的看法几乎与傅以渐同出一辙。
是日,福临拟诏,传位于三阿哥玄烨。
这日下午福临的身体稍微有所好转,就把几个阿哥格格叫道跟前,对以后的种种做了安排。
芳儿是福临点名要见的,所以也就随玄烨他们一道去了养心殿。
福临见她远远地站在最后面,便唤了一声她的名字:“芳儿,你上前来……”芳儿像是没听到一般,站在原地不动。福临又把话重复了一遍,这回她是听见了,但她却不上前,只是把都转向一边。旁边的人倒是急了,连拖带拽把她带到了福临床前。
“你在气朕。”福临看见芳儿的眼眶还是红的,小小年纪,心思却是剔透的,纵使别人不说,她也或许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芳儿还是不理他。
“芳儿,有些事情是由不得人的……”福临摇摇头道,“等你再稍微大一些你自然会明白的……你怨朕就怨吧。是朕不对不起你姑姑的……芳儿,你还记得朕曾经答应过你,要许你一个愿望吗?”
那还是芳儿在宫中小住那会儿。一次由于四阿哥的奶娘一时疏忽,将他的被子盖得太严实,四阿哥自己又好动,把自己的小脸都蒙在了被子里,芳儿过去看他时,小脸都已经憋紫了。董鄂妃信念是芳儿救了四阿哥一命,就让福临许她一个愿望。
现在,他要为他的爱妃做最后一件事了。
芳儿也曾设想过,怎么向他要这个赏。在以前,她想求福临可以让她的姑姑每年都能回家过年,后来她想求福临不要把冰月嫁的那么远,再后来,也就是在福临颁下圣旨前,她想求他封三阿哥玄烨做一个亲王……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姑姑已经去世;冰月嫁给耿聚忠是为了大清,即使冰月不嫁,还有其他的格格要嫁过去;皇上选玄烨继承大统,必定是经过了多番考量,她又怎么可以为了一己私欲,而要皇上改圣旨呢?
芳儿只是流着泪道:“我只希望皇上可以好起来……”
“傻孩子……”福临轻揉着她的头发,“你回去,对你爷爷说,赫舍里清如,年十八,待字闺中,于顺治十八年正月初六日,病逝于家中……”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福临疲惫地招招手,“玄烨你留下。”
待众人退下后,福临仔细地打量着眼前年方八岁的儿子。好像他长这么大了,自己都没好好看过他。他的眼睛和佟妃很像,当初自己就是被她的明眸所吸引的;他的鼻子跟自己的一样挺;他眉宇间流露着与年龄不符的睿智与冷静。呵,自己像他一般大的时候,好像还只是一个只会躲在额娘身边的小毛孩子。
“玄烨,你怪皇阿玛吗?”
“儿臣不敢。”
“玄烨啊,你可知道这个世界上最苦的差事是什么吗?就是坐太和殿的那把龙椅。人人都想把你从这上面拉下来,人人都想看你在上面出丑……一旦一坐上这把椅子,你就不再是你自己了。你的一言一行都必须考虑再三,你在做任何决策之时必须考虑到每一个人的利益,你必须在各方力量之间斡旋……每天不是人家在算计你,就是你在算计别人……这样的一把椅子你还敢坐吗?”
“敢。”
“好,好!”福临突然想到了什么,“你若不想成为和你皇阿玛一样的皇帝,你就必须得学会隐藏自己的感情。什么是你爱得最深的,必将成为你最致命的弱点。”
“儿臣明白。”
福临苦笑,有些事情想想很简单,但是做起来却异常艰难……
顺治帝福临于初七日,逝于养心殿。
第九话 君临天下
似乎一切来得都是那么顺理成章。
是梦,还是命?
多年以后,当他回想起这个改变他一生,甚至是许多人一生的谈话时,他自嘲道:“是梦,亦是命。”
他高高在上,俯瞰着跪倒在他脚下的百官们,听着他们的“吾皇万岁万万岁”。稍稍偏头,看见坐在自己身旁的祖母,她的脸上保持者她惯有的完美的弧度,但是眼中却全是担忧。
此时,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人牵着线的木偶。从今以后他所做的一切,都得满足各方的需求:他必须得让自己的祖母和母亲宽心;他必须得让百官们安心……皇阿玛临终前的那一番话,突然浮现在脑海中“一旦一坐上这把椅子,你就不再是你自己了。你的一言一行都必须考虑再三,你在做任何决策之时必须考虑到每一个人的利益,你必须在各方力量之间斡旋……每天不是人家在算计你,就是你在算计别人……”。想到此,他不禁打了个寒战,身边的奶娘曹氏以为他是因为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面而有点害怕,所以就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笑容。
如果说,这辈子他有真真切切地得到过谁的爱的话,那个人必定是曹氏。
他记住了那双略带着茧子的双手。
鳌拜与其他三位辅政大臣跪在最前排。若论忠诚,在大清他们四个绝对可以当仁不让。他抬头,打量着那个八岁小儿,心里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他能不能守住我们用鲜血换来的江山啊?”一寸山河一寸血,鳌拜年轻的鲜血也曾洒在这片热土上,爱新觉罗的马蹄是踏着无数的尸体入关的,而他就是那个为他们铺路的人之一。他爱这江山,爱这他用鲜血换来的江山。
碰巧在这个时候,索尼和苏克萨哈瞧见了鳌拜那“不甘”的表情,不禁在心里打了个寒战,坦白说他们四个辅政大臣都有自己的“野心”,只是没想到鳌拜会那么早就表现出来了。这以后的日子恐怕要难过了。
这个时候的鳌拜是绝对的忠心不二的,他比任何人都想守住大清的江山,那种感觉甚至比上头坐着的两位还要来得强烈。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已经把大清当做了自己的孩子,他只是单纯地希望她能长长久久地存在下去。
接到家信的时候,芳儿和她的额娘正在承德外祖母家中。芳儿看着额娘苍白的脸色,担忧道:“额娘,家里出什么事情了吗?”她摇摇头:“不是,是宫里头出事情了。皇太后怕是不好了。”
芳儿听了,一时愣在那里不晓得该如何反应。半年前,他刚刚失去了自己的阿玛,现在他的额娘也要离他而去了。老天爷真是吝啬,连一点家庭的温暖都不肯赐给他!
等到芳儿他们返京的时候,皇太后已经仙去了。
葛布拉到京郊来接他的妻儿,由于是在大丧期间,即使是见到了几月不曾谋面的至亲也不可表现出丝毫喜色。简单地寒暄了几句之后,他说道:“皇上有口谕,若芳儿回京先让她进宫,一刻不得耽搁。夫人你就坐马车随家丁们先回府,我领芳儿进宫面圣。”说罢,他翻身上马,向芳儿伸出手,示意她也上马来。坐在阿玛最喜欢的马背上,芳儿心中一阵窃喜,这距离她上次骑马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她是多么地喜欢风吹拂耳的感觉啊!但是这种喜悦马上就被一种莫名的压抑和悲伤所取代了。
她突然想到了玄烨,或许他从未与自己的阿玛同乘一匹马,也未曾在自己额娘的怀里撒过娇;而她,从小享受到了家人无微不至地关爱。她很感激自己所拥有的。葛布拉发现那个小人儿往自己的怀里蹭了蹭,一丝幸福的笑意爬上嘴角。
“芳儿,你和皇上自小就有深厚的情谊,于情于理,你都应该去安慰他的伤痛。但是皇上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三阿哥了,你言语上千万要小心,万不可出言冒犯,知道吗?”葛布拉小心地叮嘱道。
“皇上,应该在养心殿,阿玛就不陪你了。”下马后,葛布拉对芳儿如是说,“李公公,还劳烦你把小女领进去。”李德全鞠躬道:“大人客气了,这是奴才应该做的。格格这边请。”
一路上李德全都在嘱咐她宫里的一些规矩,当然还向她报告了皇上近日不是很规律的饮食起居。“主子,你好歹劝着点皇上啊,皇上年纪轻,正是在长身体的时候,这时候是万不可以咯下病根的。”
芳儿点点头:“你放心,我都记在心里了。”
推开门,火红色的阳光洒在了毫无生气的大理石上。
她轻手轻脚地走进去,由于还没适应屋内的昏暗,她甚至没看到坐在地上的那个人,只感觉被一个东西绊了一下,差点撞到柱子上。
“你回来啦。”
“嗯,我回来了。”芳儿这时才看清楚绊她的的原来是玄烨,就顺势坐到了他身边,“玄烨,你还好吗?”
“我不好。”
原以为他会假装坚强地说“我很好”,芳儿心中一阵酸痛,带着哭腔道:“玄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相信我。你看,”她指着门口的那一片夕阳的光辉,“夕阳会下山,但是明天还是会有另一个新的太阳升起。无论多漫长的黑夜,也总会有尽头的。”
两个人静静地望着那一片金黄逐渐地东斜,最后慢慢地消散。
多年以后,他还是会在不经意间想起,这个夕阳西下的傍晚,他们相互依靠着坐在养心殿冰冷的地板上。他也一直记得她的那一句“无论多漫长的黑夜,也总会有尽头的”,这一句话伴随着他挺过了无数辗转难眠、雷电交加的夜晚。
第十话 和硕柔嘉
冰月自小就被养育宫中,一则因为福临子嗣单薄,二则因为女性尤其是皇室中的女性被认为是维护统治最好的工具。
相较于建宁公主,冰月的命运就显得那么的顺畅、平坦。
从出生那一刻起,冰月就清楚的知道自己的人生轨迹:指婚、册封、远嫁。所以她非常珍惜在京城度过的时光,她让自己记住皇宫中的一草一木,别人对她说的每字每句……因为这些他日都将成为她在沙漠中最美好的回忆。
不像芳儿对草原沙漠有着极其热烈的渴望,冰月甚至很少有机会走出围困着她的高高的红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