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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为了方便打扫,也如这般将龛中东西悉数清空过,当时并不觉得这个嵌在石壁内的木质阁龛有什么异样的机关——只不过龛底有个翻板,翻板下有个不算大的置物空间可以放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而已……这并不能算机关暗括,因为只要有机会进来的人,稍事探寻后大多都能发现。
而眼下举烛一寸寸细细摩挲,才发现贴着山石一面的龛壁左上和右下似各有一处微微凸出,往里按了按没反应,就再左右推了推,才发现这两处凸处与龛板并非一体,而是可以抽出龛框的,待到完全抽出后,那面木龛板就整个松落下来,露出了后面的石质山壁。
烛光映照下,这面经年累月隐在阁龛后的山壁没什么玄机,只不过壁上有个简陋的长形凹槽,而凹槽之中竖放了一把朴实无华的长剑。
放下灯烛,伸出双臂,恭恭敬敬将这把长剑捧在手中。
看似朴实无华的剑,触手却有些异样感……不知是何材质做成的剑鞘上有一丝丝凉意在肌肤间缠绕,剑柄处无甚花纹,甚至有些滑手,握之力道轻吐,蓦然一声剑吟锋芒出鞘,剑光过处,在这昏暗的石室之中竟也能令人感觉到耀眼。
再凝目细看,随手挽了个剑花,好一把冷锐之剑,而且,好轻。
剑轻刃薄,不一定就是好,更有甚者弊大于利,会吃亏于格挡砍杀等拼力之举,唯有辅以轻灵疾捷的剑技身法方能扬长避短,难怪当时明月峡临别前师父交代要将之赠给练儿,天下间,也唯有她舞此剑最是如鱼得水如虎添翼,旁人羡慕不来。
……是啊,如鱼得水如虎添翼……若是,我能早些来的话……
剑光之下,笑得无奈,怨来怨去,到最后,其实自己也是难辞其咎。
明月峡大劫之后,先是成都养伤,而后赴京寻仇,期间我总顾念着铁珊瑚的心情,觉得这种时候不方便提出费时费事绕道来西岳一趟的建议,也觉得不必特意过来。后来京城之事尘埃落定,练儿又提议去湖北漳南乡归还龙头杖,此事我本与红花鬼母有约在前,当时又说好什么都听她的,自然也不会反驳……而再后来……
再后来,感情上的那些烦恼彻底扰乱了心境,取剑之事也就全被抛在了脑后……就算偶尔忆起,也总想着没关系。不必太匆忙,迟早总有时间……谁会知道,这一个迟早,就隔了一场生离死别事。
若我能更任性些,更一意孤行些,没有那诸多的顾虑体贴之举,或者,练儿早已经得到了这件神兵利器,之后武当剑阵下的种种力有不逮阴错阳差,或许也就都不会发生。
可笑可叹,任性与一意孤行都并非好词,可自己百般深思熟虑,却偏偏因少了一味任性而满盘皆输,反倒是梦中屡屡一意孤行能令人终得醒转,不得不说是天大讽刺。
如果说凡事都要吃一堑长一智,那么,这便是教训我今后做事还是任性些为好吧?
勾了勾唇角,还剑归鞘。
所以师父,请恕弟子不肖了,在找到那正主儿之前,这把宝剑就先借给你手无寸铁的徒儿使一使吧。
带着愉快的心情将一切物品还原,又顺手打开龛底看了看,那个装了酒坛酒盏的小木盒还好好的放在原位,那是师父过寿我们三人唯一一次同喝过的酒水,酒盏更是练儿亲手所制,而最后师父还借此有意无意对我传达了些讯息……无论是哪一项,都是弥足珍贵的回忆,我与练儿上次离开时本就想带走的,可惜这般小物件不易闯荡江湖时携带,唯有作罢。
看了又看,最终还是将之搁回原位放好,虽说这次一别遥遥不知归期,但果然还是不能强行带在身上,与其冒那害它们碎掉的风险,不如收藏在此地放心。或者终有一日,我与她会一同回来将其取走。
不过……这时候脑子一转念,想起了另外的东西,别的不方便带走,那东西这次却是应该带在身上的,毕竟,是师父留下的不多亲笔信物之一……或者说,之二。
快步离开小石室,来到内洞左边角落的杂物前,杂物中最明显就是几个小木箱,当初也说过,这是我们平素存放书籍纸张的所在。而如今凭大致印象开箱寻了不多一会儿,就不出所料地找到了记忆中的那本蓝壳旧书,从中抽出了两张纸。
这两张纸,便是师父的两封信,一封是当初留给练儿的所谓绝笔遗命,另一封则是藏在木盒下的,留给我的那一首……小诗。
夹在旧书中过去了这些年,两张纸依旧平整韧挺,只是成色微微泛黄了一点,不再如当年的洁白如新。
小心将之打开来,慢慢又看了两遍。种种往事,还恍如昨日,只是心境已大有不同,如今再看信已不会再有悲伤疑惑,因师父确实还活着,却依旧忍不住会怅惘轻叹,因她说再不会与我们相见了。
满腹滋味地看完,又取过旧书来想原样夹好,别的不能带,一本书两封信,却是可以随身带去天涯海角的。
正这么想着,在随手翻开那蓝壳旧书时,却由书页中翩然飘落出了一片意想不到的色彩。
俯身拾起,两指之间,是朵粉白相间的小小干花。
怔了一怔,记忆忽地如潮袭来,有些措手不及!
犹记得当时,不过是为哄她欢心的灵机一动,随手一摘,崖边枝头的早春杏色,就算再多么雅致动人,其实也无甚价值。偏就是这么朵无甚价值的淡胭脂,也能换其转嗔为喜,当时她面上不屑一顾,却是不离手地把玩了整日,最后才将手里失了水灵的花夹入书中,与师父的一纸遗命放在了一起。
往事历历在目,那一夜崖边月下,她尚不懂情爱,任凭我将这朵胭脂色束入发间,只负剑而立,不躲不闪,一双眼中只闪了清澈的不明就里,待得再听我夸好看,才巧笑倩兮,傲然接口道:就是没有花,我也是好看的,这花虽好看,不过几天就要凋零,不能与我比。
这话言犹在耳,当时我只是好笑于她下山久了,终于也对自身容貌有了认识和肯定,并会为此单纯的自豪得意……谁知道,如今再忆起这一幕,竟会有锥心之痛。
练儿是极自负没错,却并非彻底目空一切,她自负自傲,既是因为天性,也是因为确实有自负的资本。
而这资本既能成全她,也能打击她。
如若当初练儿能永远活在属于自己的世界中,不懂那些俗世美丑之论,那么,莫说是白了青丝,哪怕是变得鸡皮鹤发容颜枯槁,想来她也不会过不去自己那道坎,以至于……竟仓皇弃我而去。
最初还假设过,或者是她在连环打击之下有些不知所措,这才无措间隐遁踪迹暂时躲了起来,但很快就发现,并非这么回事。
……忖到此,便再一次不由自主抚上了颈间的一颗细腻之物。
这东西醒转之后不久就发现了的,但是,却并非属于我自己的那颗……垂目看,重新系在颈间的彩石赫然呈墨黑之色,那时候心里便清清楚楚,练儿是真的弃我而去了。
随身之物铁老爷子明明都给我带来了,可是,师父赠予的短剑却不见了,她赠予的信物也不见了,甚至于,在梳洗时偶然发现,有一缕发丝短了一截……练儿带走了这些属于我的,却唯独留下了属于她自己的一颗黑紧紧系在我颈间,其中用意,不言自明。
什么时候,她竟也懂得玩这一套了?心中不禁好气好笑,又隐隐作疼。
是了,或者还得庆幸她没有真将这颗头割下来带走。
脑中思绪万千,手中却不再有片刻停顿,将干花与信一道纳入蓝壳旧书,再寻来粗布将书包好搁进怀中。接着花了少许时间,把无法带走的珍惜之物悉数搬到小石室中,最后将石屏移回原位。
做好这些便出了黄龙洞,去林边跃身抽剑砍了些树干。这把剑果真锋利无比,碗口粗的硬木只一剑便应声而断,手感仿佛切豆腐般容易,多少令人有些咋舌。完事后赶紧收了剑细细地拭净还鞘,随即将砍下树干搬去洞前,按练儿当初的摆法依葫芦画瓢密密封了入口,心中盼着下次不知何年何月归来时,这里仍是不被打扰的一方净土。
托宝剑锋利的福,一切办好也不过只用了半个时辰,日头仍是明晃晃的,脚下湿土未干,午后时间尚长,再深深看了周围景致最后一眼,便转身头也不回离去了。
原本想在山下住上一宿,或者,还是能省就省了吧。
若是真的不慌不忙,就不会如此匆匆赶路了。
想确定的已确定了,想取的也已取到手,接下去,目的地再明确不过,即使不必分秒必争,但也浪费不起半点光阴。
而哪怕不再介意所谓命理命数,该利用的,还是不妨利用。
目标明确,再一次,塞外之行。
虽然这回是一剑孤身。
。
。
。
☆、渺渺
…
迎晓风,踏残霞,光阴迫人,只争朝夕。
除了基本的休息饮食,大多时候都是在马背上度过。只是辛苦了马匹,坐骑已换了几次,每到一处大镇,就抽空上集市将路上累到疲乏的马儿卖掉,再贴些银两重新买精壮坐骑,这样对人对马都好。总之钱不是问题,老爷子给的盘缠用得差不多了,自己也就像当初练儿那般做过两次翻墙越院的大盗,反正大镇都有富贾世家,那点儿损失也不会放在眼里……当然,放倒那些看家护院的人时,我也不会下多重的手。
没有任何陪伴的万里远行,反而令人渐渐觉得自己真正成了江湖中的一份子。
这般马不停蹄地赶时间,又一次打关中折返西北,一路过金城渡黄河,好在大体路线当初随老爷子西域行时走过,也算熟地理人情,是以沿途并未出现什么大差错。即使偶尔有些小风波,自己亦有能力将之消弭于无形。
一路做男子打扮,入河西四郡后,索性彻底改换了活动便利的胡服,无论似或不似,总之腰间四尺寒剑在,有眼水的反而不敢轻易近身寻衅。
可这顺遂的一路,却并无法将心放下来。
因为没有消息。
打听不到任何关于练儿的下落。我虽未结交什么武林旧识,但每到一地吃饭投宿,出没市集,都有留心去打探各种消息,这市井场所袁本是绝好的讯息流通地,可一路行经大大小小许多村镇,却愣是没听到半点有用的,哪怕是远避世嚣的行法,可那么一个白发的绝美红颜,怎么可能半点没引起闲人瞩目?
莫非……有时候心里会猜测,莫非练儿她和我一样乔装起来改头换面,做了一些遮住特征的打扮?但这猜测转眼就会被否定,再明白不过,哪怕再怎么变,低调行事英华内敛什么的,也绝不是练儿的风格。
否定了这些猜测,只会让心中更犯嘀咕。因为归根结底,我其实并没有关于她行踪的确切消息,一切所倚重的,不过是心中推测,以及关于命运的模糊记忆。
太过在意命运什么的,这种错误不想再犯,虽说除了塞外,也确实想不出她会去哪里——若是还在中原,铁珊瑚她们不应该半点找不到人。这点也是令自己坚定了寻觅之途的一个重要根据,练儿若要弃,素来是弃得极其彻底的……
只是用这些理由说服自己显然不够,远远不够,怕只怕南辕北辙,一方寻到天涯,一方却犹在哪个角落黯然神伤。
心中没底,心情矛盾,偏偏半点不能放缓行程。
古道西风,旧地重行,一路过戈壁关隘,终于入了肃州卫边陲第一重镇酒泉。投宿下来,还来不及做什么物是人非的感怀,就陷入了现实的琐事中。当初是铁老爷子全权包办了出关前一系列琐碎事,如今要自己去做难免各种麻烦,尤其是孤身一人者,没有合适的理由,通关文牒就尤难到手,嘉峪雄关也不是想出就出的,武功再强,总不能连物资骆驼等物一并携在身上飞檐走壁吧?
两手空空出塞去,明日愁来明日忧。这种潇洒不羁事,或者玉罗刹敢,竹纤……惭愧,自问不敢。
好在蛇有蛇路,经过一番打听,两日后终于给人寻到了门路。毕竟这儿是丝路要冲,许多商旅在出关之前都在此做最后休整,而所谓休整,除了水粮物资,还有就是谋些好的向导镖师,毕竟出关后艰险重重,商家的身家性命全系于其中,自然半点不敢马虎。
自己做不得向导,扮个随镖的却是绰绰有余,在当地的保人那里打点了一番后,很快就谋了个差事,混迹在一队商旅驼队之中,顺利地出了那横卧戈壁的最后关隘,当再一次回首看那巍然城台时,心中各种滋味难说。
记得彼此,她窝在我怀中,对这城台烽燧嗤鼻道:便是第一雄关?高算是挺高的,却拦不住我,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么……
盼只盼这嘉峪雄关真没能拦住你,我们之间的距离,正在越来越近才好。
做了商队随镖的,实在有利有弊,利处自然是能出行顺利,且一路吃饭投宿再不必操心太多,只要存些戒心留意周围就好,就算不做镖师我也向来警惕,所以这点根本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