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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暗暗告诫自己现实些,一边心境却无可避免起了变化,再怎么觉得是胡思乱想,有些念头冒了出来就再无法漠视它。两天来一直戒备,提防,如芒在背,却是在这妄想之后,更平添了一份煎熬。
就算妄想,至少……说得通不是么?而且从时间上逻辑上都说得通,眼下三月之期已过,我又大致告诉过小飞红巾自己的去向,而据传闻,她如今又是那么一门心思地好武好斗……会不会……会不会……
带来这种感觉的人,视线那端的主人,是敌?亦或是……友?若说这两天都是心神不宁,那在这段不期然的思忖之后,就简直是要坐立不安心烦意乱起来了。
或者……真到了该选择冒险一试的时候。
打定主意之后再没什么磨蹭,一路径直来到山腰那间石屋。十来天没什么人走动出没,这坡上的青草已越发繁茂,喘了口气,耐着性子去屋中装模作样了一会儿后,就走出门踱到了旁边的牲口棚,先是照例给那驮马添水加料,待它吃了一阵子,就解开马桩将其牵了出来。
这天天色其实不怎么样,有些阴沉沉,这样的天色是不适合给马洗涮的,但是,若只是单纯遛上一遛,却没丝毫可疑的。
唯一不同的是,往常遛马,自己习惯牵着它在草坡上慢慢走上几圈活动活动就好,这一次却是直接纵身上马骑着遛的,并且,没备鞍蹬。
不配鞍蹬就骑裸马在当地人之中并不罕见,何况本就是为放松马才遛的,做来合情合理。而另一方面,在地形陡峭的草坡上这么做也不轻松,不轻松到就算万一发生点什么,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如今要的,就是这么个情理之中的意外。
在若无其事骑了会儿后,当最后一次确定了那视线还存在无误,就暗定决心呼了一口气,借着骑行动作的掩饰偷偷用指甲使力一掐马脖柔软处,那驮马性格再温顺,突然吃这一疼也倏地受惊嘶鸣,猛一尥蹄子就失控转圈起来!
等得就是这一刻!几乎就在同时自己也随之大声惊叫一声,挣扎着翻身落马,跌倒在地后还往坡下状似狼狈不堪地滚了几圈,在混乱中顺势避开那乱踏乱蹬的马蹄,然后就彻彻底底不再动弹了。
坐骑受惊,翻身坠马,伤势可大可小,也可以就此一命呜呼。
其实是……很……蠢的主意,当头昏脑涨趴在草丛中时不由得这么定义,就算是演戏,就算是早有准备,这一番跌跌滚滚也难免磕得人浑身疼,长剑此刻更是硌在身下,虽说是预谋的一部分,却也尤其难受,更难受的是接下来就要一动不动装死了,再疼也得忍着不能皱半下眉头。
可这正是那剩下的不多选择之一,也是自己所能想到的最快捷有效的法子之一,正所谓引蛇出洞,请君入瓮,无论对方是敌是友,面对这意外,断没有不现身确认之理。
当然,心中还暗暗加了个前提,这必然需要有足够耐心,耐心装着,耗着,等待着。
原本是这么计划准备的没错。可出乎预料的是,几乎是前脚才滚落草丛不动弹了,后脚就听到了衣袂破空声,在这安静的旷野十分清晰!那破空声由远到近不过一瞬,在几步开外轻盈落地后就沙沙沙踏草而来。
这一系列动作传入耳中,原本都是毫不犹豫的快,只是不知为何,在几乎就近到身边时,却蓦地停了下来。
……莫不是起了疑心,正在观察确定?这么想着,心中就涌起一阵失落,倒并非是怕被看穿,这场戏酝酿已久,自然考虑得面面俱到,如今脸朝下趴在草中根本瞧不见表情,只要呼吸浅弱毫不动弹就很难看出什么破绽,即使有个什么万一,防身利器也就在身下压着。
之所以失落,是因为这样一来,来者很可能就不是……她了……我不信面对这一幕她还会冷静观察,只为了看看眼前这个人究竟死透了没有……
除非……等一下,莫非……
表面一动不动,心中已杂念丛生,正七上八下没着落的功夫,那人却又动了,随着最后两步沙沙靠近,接着是窸窣地衣料摩擦,对方似乎就蹲在了身旁,然后,就有一只手搭在了右肩上。
不知为何,总觉得那只搭在肩上的手有些迟疑,落下之后明显停顿了一下,然后,就如同唤人起床般轻轻推了推。
从始至终没有声音,只是轻轻推了一推。
这边闭眼,那边无声,所以不能看无法听,甚至闻不到,伏在草丛中呼吸间满满都是青草和泥土的气味,却差点仅仅因为这一推就要跳起来,那手是温暖的,柔软的,即使隔着衣袖也能感觉得到,甚至都觉得,连手心大小似乎也正正好好到令人熟悉……
错觉?不是错觉?是不是错觉?脑中一片空白,终究还是忍住了,胸腔中再鼓点骤急,却强耐着不动声色,因为那端动作还在继续,身子已被小心地翻了过来,对方依旧不做声,搭在右肩上的那只手却开始轻轻游移,本以为这是在验查伤势,但当那触感停留在面颊上良久不动时,便知道自己错了。
这不是验伤,温暖的触感停留面颊良久,而后由眉目开始,仿佛描摹画像般,一路轻轻摩挲而下,无论怎么想,比起验伤,这样的接触更像是……亲昵之举……面无表情的装死由此愈发艰难,期待更盛之余,紧张也更甚,还夹杂了不安,毕竟,万一是错觉的话,万一此刻身边是陌生人的话……那岂不是……
所以该怎么办?头脑还没从刚刚的空白中解脱出来,多少有些患得患失……正犹豫之际,那触感已一路来到颈间,原本高山之上穿着厚实也不怕什么占便宜,却突然感觉那手一拉一扯,竟似乎是打算要扯开胸前衣襟!一惊之下不能再忍,蓦地出掌握紧那作祟的手,紧接着就睁开了眼!
各种心理准备都做好了,敌人,或者亲人;是,或者不是……明明各种心理准备都做好了,可这睁眼一瞥之下,却还是怔在了当场。
此刻蹲在身旁的那人,映入眼帘的那面容,分明……分明……是一位冷森森无表情的老妇人。
怎……怎么回事?有片刻踌躇,“老……”疑问几乎到了嘴边,却又旋即打住,眼前确实是位鸡皮鹤发的老妇人没错,乍一看几乎蓬头垢面老态龙钟到令人生畏,但再一细瞧,那双眼眸却分明晶亮有神,顾盼间光彩照人,嵌在那张丑陋难看的脸上,就仿佛在粗糙起皱的羊皮上嵌了两颗流光溢彩的宝石般极不相衬。
就算之前没听说过任何有关她改头换面扮老太婆的传闻,这样一双眸子,也是熟悉无比的。
顺势垂下眼帘,不动声色扫了她身上一圈,略嫌单薄的普通衣着没什么特殊,剑负在背后,也瞧不清楚是不是那熟悉的一把,但是……哪家老丑如斯的老妇人,身材却会如此婀娜柔美到令人似曾相识?
足够了,确定了。
确定的霎时,欢喜,辛酸,苦涩,如释重负……万般感觉齐齐涌上,太多强烈的情绪拥堵在心口让人不禁蹙眉闭目。
这样的神色似乎很容易被误会,所以自被握住后就动也不动的那只手倏地反握上来,一直默然不语的声音也终于响在了耳边。
“你……没事吧?哪里疼?”
她在问,却并不是熟悉的声音,或者说并不是熟悉的语气。一句简短的问话,有些生疏,有些冷清,还带着刻意为之的低哑。
因为这一声,刚刚还汹涌的情绪瞬间就悉数退潮了下去。
静默一会儿后,再度睁开眼时,我想自己的神情还算是坦然平静的。
疑惑地举目看着她,视线在那张木无表情的脸上又徘徊了两圈,再回头瞧了瞧那匹已安静下来的马儿,然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笑上一笑,点头道:“没事,还好,只是头有点疼……刚刚突逢意外,真是多谢……女侠相救。”
。
。
。
☆、心疾
…
不知道得花多大的力气,才能将这出戏续下来;不知道得花多大的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唤出那一声:练儿,我知道是你。
但是,至少心中清楚的知道,从小到大这女子有多么倔,尤其那份绝然,简直和师父是如出一辙的。
天下聚散本寻常,昨日之事不可留——这样一句话,迄今记忆犹新。当年好不容易与横遭变故后的师父重逢,原以为是一切再度开始时,不想却反促她下定决心,留了这句话就飘然放手再不回头。
不用怀疑,我相信只要愿意,练儿也同样可以办到,一切,仅取决于她怎么想而已。
她怎么想?自己,不敢说尽能掌握。
即使敢说自己算天下间最了解她的人,却也从不曾将她尽在掌握过。
不敢说,所以是小心驶得万年船,此时唯一必须不择手段确保的,就是再不分开。千辛万苦获重逢,不管是将她留在身边或者赖在她身边,只要不分离就好,先确保从此常伴身边,其余的,再慢慢审时度势走一步看一步不迟。
类似的算盘并非突然间冒出来的。其实自从遭遇了飞红巾,开始将练儿的心境往不乐观方面揣测以来,就已经多多少少做过打算,而此刻那一声带了生疏与冷清,显然想要刻意伪装的沙哑问句,则促使人正式将这打算付诸了实践。
于是之后,强抑下想要相认的冲动,尽量随机应变地继续演起戏来。慢慢起身,得体道谢,再将受惊的驮马牵回棚中……为防对方借口看来什么大碍就转身走掉,做这些时还故意装作一瘸一拐有些身体不适。其实也清楚练儿并不是多么古道热肠的性子,若真想走时根本不会管旁人有什么不适,但我愿意赌,赌她纵然对眼前人存有什么疑虑和顾忌,却也不会袖手旁观一走了之。
事实证明自己赌对了,虽然继续木然着寡言少语面无表情,但眼前这位站得笔挺的白发老人果然没有离开,反而总在两步开外负手跟着,不近半分,也不远半分,只有那道明亮的目光仍紧紧锁定这边不放。
她一定不知道自己的目光有多锐利,就仿若无形剑锋,即使不回头都感受鲜明。
心中暗叹一口气,在这样的目光锁定中慢吞吞拴好了马匹,没剧本的即兴表演很容易不知所措,在真正没想明白下一步该如何是好前,只得转过身,含笑招呼这位理论上的陌生人先往屋里坐一坐,喝上一杯茶,也算聊表刚刚相助的感谢之情。
“我并没有救你,不过听到动静,顺道过来查看了一看而已,算不得相救。”嘴上虽然这么冷冷解释着,但她并没有真正拒绝的意思,在自己的坚持相邀之下,果真也就随之低头迈进了屋中。
狭小的石屋中其实很凌乱,陆续已搬走许多东西,根本不是接待客人喝杯茶的地方。我也是事急从权没办法,进屋就硬着头皮胡乱收拾出一块地方请她坐下,好在练儿素来对起居不讲究,似乎也没觉得这么乱有何不妥,盘膝坐下后只好奇地打量了一圈,就又将目光落过了我身上,低声问道:“这,就是你的家?”
幸而现在正背对了她生火烧水,至少暂时不必在神情上继续伪装了,稍有犹豫,却还是决定以实想告,也不回头,就那么边照看火边解释道:“不……我其实不是本地人,这里是一户采药人的家,我……是来求药的。”
“采药人 ?'…87book'”重复着这词,也不知身后之人从中抓住了什么重点,她沉吟了半晌,才继续发问道:“这么说,你不是当地山民,而在这山上也没有什么……”不知为何到这里就拖了个长音:“……家人 ?'…87book'”
一怔,隐约意识到她可能在介意哪方面,当下也顾不得演戏,回头就道:“自然没有。对了,这儿人烟少,女侠打山峰下来也不知可见过一对父子?那就是我说的采药人,小女子千里寻药而来,幸得老天垂悯,在这家采药人那里机缘巧合寻得了,为此心存感激没事帮他们做点儿家事,关系虽不错,但远称不上是家人。”
虽还不明白练儿心思,但既知道先前盯梢了两天的人是她,也就生怕有些场景她看在眼里误会了去,情急之下的一番解释其实稍嫌有些过了,但那边听在耳中却什么表示也没有,只“哦”了一声,就再无后话。
那张冷森森的面孔一直是木然着的,受这层伪装所累,我也无法从中看出半点端倪来,只得怀揣不安重新低头烧火。
静了一会儿,又听见身后低沉道:“你之前说什么千里寻药,莫非是身体不好?”
“……嗯。”折断一根树枝送进火中,这次是真不敢回头,只淡淡应道:“我心头有疾,唯一味灵药才能化解。”
想说实话……这瞬间,真好想说实话,想老实告诉她,自己的心疾究竟是什么,苦苦求这一味灵药又究竟是为化解什么,可是,怕只怕弄巧成拙。
那之后练儿就再没有多说半句话了,我原以为她定会继续追问点什么,打听点什么的才对,可是没有。自现身以来,她几乎一直表现得沉默寡言冷漠疏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