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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关键档口,偏偏不知为何就是不想哄她,我顺从了自己的本心,然后看见那双眸中的温度渐渐冷下去。
“那便还有什么可说的?”她双臂一挣:“放开。”
手上又较起了劲,这次换自己对她一字一顿道:“就,不!”
之后不约而同陷入了沉默,仿佛再勿须语言,而是各自攒足了劲要以这角斗来展示心底的决意。与上回的大幅度挣扎不同,这次练儿的动作不激烈,但施力明显态度坚决,卯足了全身力道也渐渐桎梏不住她,只能眼看着那手腕一点点从自己的掌下摆脱了出来。
终于,借了雨水的湿滑,她的双手蓦地彻底得了自由,接着立即起身展臂一拨,想将我从她身上推开!
对此早有准备!在被她摆脱的一刻,自己已主动闪身,堪堪避开了随之而来推拨,且不退反进,弯身从侧面一头撞进她怀里,拦腰一抱拥个正着!
因这一撞之势,我俩顺着草坡滚了两滚,来不及停下,下一瞬已有拒力在试图掰开我抱在她腰间的手,这劲道很足,不能与之力抗,所以较劲之余倏地主动一松,却立即换了个位置紧紧抱住!
若松手,下一刻没准就会失去她,所以怎样都好,自己绝不能让她摆脱!
这与其说是角力,倒不如说变成了撒赖,左右练儿不能真下手使重招,纵然是无赖行径却也十分行之有效,俩人就这般一个竭力要摆脱,一个死命要纠缠,偏偏彼此都不说话,闷声在倾盆大雨的草原中抱做一团滚做一团,漆黑中偶尔有闪电骤亮天际,余光瞥见地上映出了纠缠不清的黑色投影,恍惚有些似曾相识。
几次三番的缠斗后,终于,除了风雨雷电交织的动静外,有声音在旷野中蓦然响起:“放手!为什么不放!留我做甚?”她好似再压抑不住,猛然爆发了一般,“是!你没做错,那错的人就是我了?好,既是彼此相怨的,那还留我做什么!啊?”
这爆发不但来得突然,而且与原本预想的全然不同,发懵之余,几乎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掀翻,她终于出掌了,这一掌斫在肩上,虽不至于伤人,却令得手臂酸麻不已,骤然消自己去不少力道,差点儿就真让她挣脱开去!
心中一急,索性也转守为攻,用身子压制之余屈肘抵住她肩井穴,硬令其起不来身,脑中也来不及多想,只昏头昏脑回道:“你说什么?什么彼此相怨?练儿,我弄不清楚了!”
“不清楚?刚刚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你便是觉得我好打架好惹事,每次累你情急累你受苦不是么?我怨你逞强出头,你怨我拖你入险,还不是彼此相怨是什么!”
那面上除了冷笑没有其他,那声音是如此咄咄逼人气势汹汹,但若没听错的话,在满满的指责中,唯独一丝尾音竟似带了……呜咽。
心中一惊,自己当然全没有这意思,而她却口口声声听出了这层意思,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她的心中,早就已经先入为主埋下了这一层意思,以至于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练儿,我的练儿,她何曾这样疑神疑鬼过?何曾这样妄自菲薄过?何曾这样自怨自艾过?究竟……这一年多来她是抱着怎样一种心情过活的?
醒悟过来,心中各种情绪霎时挤做一堆,很想好好搂住她,好好对她说话,化解她的所有烦忧,但眼下现实却是双方挣扎拉扯得越发厉害,无论怎么大声疾呼道自己从未埋怨过她,练儿就是听不进去,或者她根本就不想听这些解释,她只想离去,摆脱这些大喜大悲的折磨,摆脱我这个毁去了她与生俱来的骄傲与自信的祸害!
口说无用,体力有限,眼看局势即将失控,自己就要拉不住她!情急间血往上涌,思维空白,再也没工夫多想,凭着莫名燥热本能地抬手一扇而下,就听得旷野中“啪——”地响起脆生生一记声响!
“好吧!不错!我认了!是,我就是怨你的!当你拗着一定要独自上武当的时候,当你拗着一定要教训武当门人的时候,甚至更早以前,你图痛快拗着一心要和别人打架,图省心拗着一定要将我留在所谓安全地时,我都是怨你的!我怨着你练儿!你满意了吧?!”
与巴掌声一气呵成的,是这番声嘶力竭的呐喊,原本只为了让她听进去才顺势而为说的话,到了最后,竟连自己也觉得喊出的就是心声的一部分。
不是没有生过她的气,相反,好多次,气恼,甚至愤怒,原本以为事过境迁早已不放在心上了,其实,都还偷偷埋藏着。
嘶喊得很大声,所以嗓子很疼,而手心更疼,火辣辣直让人想哭。
可那个挨了一巴掌的人,却不知为何,躺倒在地,如今反倒显得十分平静。
只是平静之余,那眼神却很冷,冷森森到缺了生机,简直如同一块死沉沉的万古寒冰。“都说完了?”见我停下来不再言语,她便如此接口道,这声音也是冷的,听到耳中,比此刻打在身上的阵阵冷雨更缺乏温度。
她在绝望,不知为什么就是清楚懂得,这是练儿的绝望,刚刚那一番亲口承认的话,无疑将她逼到了绝境边缘。
“没完。”所以这么回答,轻轻拉起了她的右手。
拉起她的手,一圈圈解开那腕上佩戴的红缎护腕,衣袖于是顺势滑落,露出一截洁白无瑕的小臂来,就轻轻拉这手臂凑到颊边,蹭了蹭,再看了身下之人一眼,然后启唇,毫不留情地咬了下去。
牙关收拢时有些微微地颤,但并不影响自己狠狠用力,一噬入骨。
直至口中满是腥甜。
暴雨依然,雨水和渐渐渗出的殷红混在一起,顺着那截洁白手臂蜿蜒而下,最后渗入了衣料之中,而手臂的主人却从始至终连眉也没抬一下,仿佛这殷红根本是属于别人的,与自己毫不相干。
也没指望这简简单单的一噬能让她动容,咬得满意了,便松开了牙关,借黑夜微光看了看那伤口,并不打算包扎,只转过来也亮给她看了看,然后笑道:“风水轮流转,想不到我也有朝一日,会在你身上留下这样的痕迹。”
她不搭理人,但其实目光却不由往那伤口上转了一转,不再如刚刚死沉。
这样的反应是自己希望看到的,所以再轻轻一笑,柔声道:“我说过,你的话我都记得,一字一句都在心里,所以当然也记得,你曾说过我俩之间,若谁敢随便分离,正该见面一次就咬一次,次次都要见血才好,对么?”
这么说着,拉起她另一只手搭在了脖颈间,那里有一个浅浅痕迹,只有她知我知。
当冰冷的手指触到颈间时,感觉得到有微弱的痉挛,不知是属于自己还是她。
“你怨我也好,我怨你也罢,再怎么怨,当面撒气就是,唯独不准随便舍对方而去,否则,不是你咬死我,就是我咬死你。”俯低身子,也挽起衣袖,将自己手臂送到她唇边:“所以,你要撒气便撒,但记得,我爱的是你,怨的也是你,如若你亦如此,那么爱怨都在彼此身上,怎么能完?注定了,此生没完没了。”
吐出最后一个字,然后彻底闭上了嘴。
风雨飘摇的旷野中,一时间余下的只有静默与等待,那么恰巧,就连不安分的夜空中也一时没了滚滚轰鸣,能说的都说了,能做的都做了,最后的手段也已经使出来了,除了等待,已不知道自己还能怎样了。
脖颈间的冰冷在不自觉般摩挲着,这给人希望,也令人心疼。以前从不知道,一贯体温比常人略高的练儿,指尖竟也会有如此冰冷的时候,正如以前从没有见过,一贯自信满满做事果决的练儿,神色竟也会有如此茫然的时候。
或者是不喜欢这样的茫然给人看见,又或者只是因为雨水会滴落眼中,最终,她闭起了双目,并且思忖什么难题般,蹙起了眉峰。
刚刚还在说不知道自己还能怎样,也打定主意要等待她的答案,但眼见这幅模样,不知不觉,就又想撒赖了。
撒赖便撒赖吧,这么想着,便纵容自己低下头,轻轻啄起了那抿成一条线的嘴唇。
只是轻啄,很轻很轻,轻到她似乎对此无知无觉毫无反应,只不过,那在颈间摩挲的触感渐渐有些重了起来,而且,似乎没那么冰冷了。
忽然,毫无征兆地,那手指的摩挲微微一顿,随即就化做在后颈恶狠狠地一搂一压,完全没法反应,之前半俯低的身子整个失去平衡跌了下去,甚至都来不及看见那双眼眸睁开,只知道已跌进了一个怀抱!而唇与唇径直撞在了一起!
带着跌势的冲击,或者是此生以这种形式撞得最狠的一次,似乎都听得到牙齿与牙齿磕碰时的砰然作响声,有一股酸楚霎时沿着鼻梁直冲上脑门,是真掉泪了,不过,却不是因为疼痛。
压住自己后颈的那人依旧一声不吭,只是吻,货真价实的令人窒息的吻,舌尖尝到柔软,火热,疼痛,腥甜,还有一点点咸味和清凉掺杂其中。
最后一种,是雨水的味道。
我们在雨中所失去的,终于,又在雨中寻了回来。
。
。
。
☆、雾晨
…
这应该是个飘着白蒙蒙湿雾的清晨,即使不掀开厚实的帐帘,也能清楚闻到空气中的清凉与湿润,还混杂裹挟了青草和泥土的气味儿,苦涩中带着一缕独特的芬芳,仿若一杯上好的清茶。
说是应该,因为以上这些都是自己的判断猜测而已,实际上除了气味,帐帘几乎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帐篷内如今还是幽暗的,由于堆满了行李的缘故,只能从缝隙中勉强透进来一点点晨曦,狭小的空间内气息却沉稳得令人安心,体温倚靠着体温,略略侧头,就见到了咫尺内的那张面容。
拥挤的缘故,令我们只能缩在帐篷内的角落里席地而坐,几乎是动弹不得的。好在也不需要动弹什么,湿漉漉的衣衫大多在进来时就被除下扔在了外面,在黑暗中当时也没寻替换物,就这么翻出了一条薄毯来,两个人裹在一起,摸黑相互拭干了滴水的发,然后头抵着头依偎着坐着,不知不觉已沉沉睡去。
依偎在一起时,原本是想搂着她的,最终却还是被她抢过主动权,拥在了怀中。
练儿此刻正闭目垂头,下巴有微微搁在我肩上,于是肩上肌肤清楚感觉得到那鼻息轻浅均匀地一次次拂过。除此之外她可算是坐得很端正,怀中拥了个人也不影响那背脊挺得笔直,若不是仔细打量,谁会知道眼前人其实睡得正熟?
但事实上她不但睡得熟,甚至还比我所见过的大部分时候都熟,以至于此刻看了她许久她都半点没有反应,依旧闭目打盹睡得沉沉,还带了些水气的发丝贴在眉角边,按理说会有点痒意,她似也毫无知觉,但见那一双阖拢的眼睑下有淡淡的暗,这并非是睫毛阴影,而应该是浅浅的黑眼圈。
无声无息叹了一声,按理说就算天塌下来也不会影响练儿安然入睡,这样浅浅的黑眼圈还是头一次看到,难怪会睡得如此沉……这两天以为只有自己满腹心事没怎么睡好,谁知道她可能比我更甚……
本想要抬起手来碰碰这面容,想一想却还是算了,不愿意将沉睡中的人惊醒,所以还是就这样默默看着,以目光描摹就好。
看着看着入了神,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就见那始终沉静的五官倏然一动,双眉旋即拧起,原本毯子里松松环着腰的那手臂也随之就蓦地一紧,力道之大,令毫无心理准备的自己顿时身不由己瑟缩了一下。
或者是因为这瑟缩,那双手又立即卸去了力道,之后练儿就不动声色地睁开了眼,好似什么事情也没有般,平静对了上目光,开口问道:“……怎么了?天亮了?”
“嗯,亮了,雨应该也停了。”既然她不提刚刚梦中变色的事,自己也就当做没发生,只是点点头附和道,同时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手在毯子中摸索着,找到环在腰身间的那双手握住,然后将头搁在她锁骨间:“还困么?要不待我将行李挪出去,好好躺着再睡一会儿?还有你的手也该上点药吧?”
指尖轻掠过毯子下的右臂,那里只是马马虎虎包扎了一层薄布,虽说并不后悔,但作为始作俑者,仍觉得有必要将那伤势放在心上。
可她却并不回答,好似刚刚醒来还不太清醒,只是闭目轻摇了摇头,也不知道那意思是不用再睡还是不用上药……昨夜以来,练儿的话就一直不算多,仿佛对我没什么好多说的,甚至表情也少,若让外人来看,没准会觉得这个人其实态度冷漠,根本不想理睬别人。
但自己心里清楚就行,清楚这个人其实并不是那样,证据么……就是……
想到这里时不经意抿了抿唇,才发现这个小动作已落入她的眼中。距离很近,那视线很正大光明,或者真是睁眼后还不甚清醒的缘故,落在唇上的目光反而专注得不像话,令人仿佛生出了正被触碰的实感。
就这样,练儿似研究什么般盯了一会儿,然后就自顾自凑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