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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那身形比练儿修长不少,而气息,也同样是熟悉的。
“纤儿,身子怎样?有什么感觉?告诉为师。”身体被扶了起来,落入一个臂弯,那是与练儿完全迥异的亲近感,在这个气息中,更令人容易觉得安心些,尤其此时此地,仿佛如释重负。
“没关系……”我勉强回答道,察觉到另一边练儿也随之蹲了下来,虽是一声不吭,却感觉得到目光,被此生最信赖的两个人包围着,是久违的宽慰,身体虽然百般难受,心情却无比平和冷静,反倒真不希望她们着急:“适才寒冷无比,动也动不了……这药服下后,虽然肺腑灼热,但寒气褪去不少,应该……应该没事,放心……”
可能是因为师父在侧的缘故,这次练儿没有表现出什么,只听得师父独自扬声问道:“红花鬼母!毒是你的,药也是你的,这是怎么回事?问你没错吧?”
“有什么可奇怪的。”远远的黑夜中那声音传来,虽然少了些阴阳怪气,但仍旧是那般不冷不热:“这毒本就有损身体,解法亦是以毒攻毒,她之前受了内伤,现在解起来难受才是正常,反正不会有性命之忧就是,这苦左右是她自找,怨不得别人,倒是你,要磨磨蹭蹭到什么时候?莫非又想耍什么花样不成?”
她解释的清楚,我内心苦笑了一下,果然故事什么是信不得的,从来见故事里服了解毒药的人,好似立即就能显得无比轻松起来,再不济也会缓和上许多,哪里会像眼下这样,反倒比毒发时更加的难受。
不过,要说有什么比刚刚好的,就是能身子不再僵硬,也能顺利的开口说上几句话了,我拉了拉貌似还想辩驳的师父的手,轻声道:“师父,不要紧……不必牵挂这边,只是一点难受,并无大碍,您尽管按您的心思去做,早些……将这件事解决了也好……只是,小心。”
可能的话,真想继续交代道不要硬拼见势不妙及时抽身云云,但碍于身份,这些自然是不能真说出口的,好容易讲完,周围静了一下,然后觉得头被一只手掌轻轻抚了抚,就听见师父有些无奈的声音:“你这死性不改的丫头,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吧,也不看看都搞成什么样了……”
说完这句,她站起身来,好似下了决心,最后吩咐道:“练儿,照看好你师姐!”然后暗色中寒光一闪,一道幽亮,风驰电掣的就向黑暗中卷携而去。
而那一头,只听得一声奋亢的:“来的好!”接着就响起一声清晰而铿锵的金属撞击声!
这该是一场惊世的决斗,两人都是绝代的高手,只可惜一切为漆黑如墨的夜色所掩盖,旁人什么也看不见,至少我自己是如此,话说回来,此刻光忍耐身体中的煎熬就已经耗去了自己全部的精力,即使让我看,恐怕也是看不进去的。
但这里还有一个人,她与我不一样,她是天赋异禀的根骨,有夜能视物的双目。
只怕这人的心思没放在那上面,我支撑着靠近那身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压低声音对她讲道:“练儿,别分心,好好仔细去看,看师父和那个人的交手过招,能记多少记多少,相信我,这对你将来,有莫大的帮助。”
☆、三击掌
…
那场比试的过程怎么,我不知道,持续了多长时间,我不清楚,甚至连练儿有没有如之前嘱咐的那般好好用心去看,我其实都是迷迷糊糊的。
忍受疼痛的时间长了,整个人就陷入了一种迷糊的状态,迷糊了疼痛,也迷糊了一切。
但那场比试的结果我却是明白记得的,因为最后,自己就是在一声响亮的暴喝中,被震回了神智。
“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一声暴喝,来自于红花鬼母,带着些许恼羞成怒的感觉,在黑暗中惊雷似的传来。
这之前,已经很长一段时间只听得到兵器交锋声和衣抉飘动声,忽左忽右的单调而毫无节奏,陡然一声喝在耳边炸响,让人不由一个激灵。
在练儿的怀里,我有些茫然的抬起头,睁大眼看向黑暗中,明明知道自己一直是清醒的,并不曾失去过意识,但脑中偏偏就有一段空白期,以至于连过去多久了都没概念,更不知道黑暗的那头发生了什么事情,会惹来那红花鬼母如此反应。
第一反应是想问身后,问拥着自己的那个人此刻发生了什么,却又有些犹豫。
重逢到现在,练儿始终都没正面对我交流过半句话,即使先前听到我那么郑重其事的叮嘱,也没回过半个嗯字。
其实,大约能猜到些她这么做的理由,却再没力气去思考应对的法子,只得任由这奇怪的相处氛围暂时在彼此间流动。
还好,无需犹豫太久,不问也可以,因为黑暗那头对话在继续,声音清晰可辨。
“什么什么意思?”伴随师父回答声的是枝叶晃动的婆娑声,听音辨位好似停在了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气息稳定:“突然停下手的是你,却问我做什么?”
“休要明知故问!”红花鬼母的声音在与之相反的另一头,甚至高度也是一样,但相对师父,显然急躁了许多:“你我实力不相伯仲,每一寸交锋正该是全力以赴,方能尽兴,可眼下百余招过去,你总是出手谨慎,自保为主,莫非是瞧不起我这个对手不成?”
“何来瞧不起之说?你我既无恩怨,当初也讲好只是切磋,既然如此,自该有所分寸才是。”
“哼!高手过招,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虽是切磋之名,亦不能留下后手,怎能如你这般束手束脚的,枉费我数年记挂,却原来竟是胆小怕死之徒!”
那红花鬼母言辞激烈,各种挖苦刻薄,看来是存了激将之心,我听得清醒不少,立即暗觉不妙,师父性格刚烈吃软不吃硬,最是不能受气,这激将法若是一中,怕接下来就真的是赌上性命生死相搏了,那是自己最担心的局面,想拦都拦不住!
正值心急如焚,不知该如何是好时,事情却出乎意料的没朝担忧的方向发展。
安静了片刻,却不是我担心的暴风雨前的宁静,师父再开口时,还是气息稳定如常:“我虽不是胆小之辈,不过有一点算你说对了,现在,我还是不想死的。”
这样的回答,比勃然大怒什么的还要令人愕然,惊讶的不仅仅是我,连那红花鬼母显然也是全没料到,只脱口了一句:“什么?”好似疑心自己听错了。
可她却没有听错。
“确切讲,是现在我还不能死——重约在身之人,自然无法轻言赌上性命,切磋较量。”师父仍是泰然自若,侃侃而谈:“否则生死是小,失信是大,非我辈所欲。”
“你……”红花鬼母听了这番话,先是一愣,回过神来后立即又驳斥道:“我看你是诸多借口,能有什么重约?何况事分先后,这数年过去,难道还会在你我约斗之前不成!”
她不明白,我提起的心,却放下了几分。
“……说的好,事分先后,那约定,确实在你我之约前。”师父一开始似乎还有些犹豫,语速略缓,那毕竟是属于她最大的心事,我与练儿都不该知道,更没想到她竟会在此刻坦然对一个外人道出:“十余年前我曾与人有约,分开各创一派剑术,廿年后一决高下,看看谁强,这些年来我俱为此而活,眼见约期渐近,又怎能容自己横生枝节为旁事拼命,你我切磋约斗,在你是肆无忌惮但求尽兴,在我,却只能点到即止,如此而已,抱歉。”
这话之后,气氛便僵持住了。
她们不再对话,亦无交手之声,黑暗的那头叶晃虫鸣,仿若空无一人般。
我倚着练儿,眼前看不见,心中却好似能描摹出一副剑拔弩张的画面,今夜至此,师父在我看来真算是和盘托出,仁至义尽了,但按对方的古怪脾气却未必就此领情,而那红花鬼母若是还想不依不饶的迫师父动手拼命,也并非毫无办法……
眼下我与练儿,便可说是师父最大的软肋……
能想到最糟的可能性,却想不到该如何才能破解这种可能性,只能眼睁睁任由事情发展,这是一种很糟糕的感觉,仿佛冥冥中谁在一次次嘲笑着你的无能。
唯有但愿,仅仅只是被嘲笑而已。
经过一段沉闷的僵持后,那红花鬼母终于开口,语气中满是浓烈的不甘,却也因此少了许多阴恻恻的冰寒:“你说!你那廿年之约,还有多久来着?”
“除却今年,尚有四载。”师父回答的毫不迟疑,显然是心心念念挂记心头的。
“好!”仿佛下定什么决心般,那红花鬼母断喝了一声,道:“知己易得,对手难求,既有苦衷,我也不在乎多待个数年,你与人有廿年之约,我便在其上多添一载,与你定个廿一之约,你可有胆量接下?”
回答她的,是师父的一阵朗声大笑,笑声久久不歇,我从未试听她这样笑过,却恍惚觉得这才是应该,她那般豪气干云,一反之前努力做出来的冷静,没有心思顾虑,俨然更具江湖中人快意恩仇的洒脱。
“好啊!”笑完之后,那熟悉的声音毅然答道:“得一对手如此,凌某岂有不肯之理,廿一之约,凌某只要不死,届时自当全力奉陪!”
“可敢与我击掌为盟?”好似与之呼应,红花鬼母的声音也再无半点阴森尖锐,而是那般慷慨激昂,仿若个真正的女中豪杰。
“击掌为盟,歃血为誓!”
黑暗中,先有衣抉飘动,然后是啪啪啪三声响,清脆的巴掌声回荡在黑夜的山林中,不同与之前的交锋对掌,是那般的干脆利落,畅快淋漓。
“报上名号来!”
“并无诨号,本名凌慕华!”
“好一个凌慕华,红花鬼母之号你已知晓,我复姓公孙,记住了,廿一之约,就在此地,正午时分,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我看不清,却听的清楚,点点滴滴,入了耳中,记在心底。
放下心来,却横生了迷惑,陷入朦胧的不安,模模糊糊的有一些画面,一些字眼,闪过,却如眼前烟手中沙,抓不住留不下。
只是故事,本该是这样的吗?
☆、下山
这般结束,完全不同与原先所预想的种种那般,顺是可谓顺利矣,却隐隐缺少了尘埃落定的安心感,仿佛一切,只是被推迟到了不可预知的将来之中。
也许正是如此,才会生出了异样的心境,异样的连自己也不明白,只是急着试图要抓住这一丝异样,试图由此追根溯源,红花鬼母的出现令人不得不去相信故事的存在,朦胧的未来好似就此揭去了一层雾,却眼见更多的雾笼罩着,令人焦虑不已。
心中泛着一缕莫名的恐慌,也不知道为什么。
陷在自己烦乱的心绪中,等反应过来时,耳边已有一个声音响起。
“纤儿,如何?好些了吗?”师父不知何时回到了身边,此时一只手搭在了自己手腕上,仿佛在探脉,又像是一种安慰,暖暖的手心接触肌肤,让人很放松。
迅速收拾好发散的心绪,我抬头,朝声音的方向挤了一丝微笑道:“不打紧,比……刚刚好多了……”谁知话音未落,额头就被不轻不重的弹了一下。
“知道自己笑得有多难看么?说实话。”
熟悉的声音微怫,又带了些解决难题后特有的轻松感,似责备,又似玩笑。
我抿唇揉了揉额头,实话是刚刚真没觉得多难受,一来时间太长有点习惯成麻木,二来脑子里专在胡思乱想的注意力也都转移了,这一被提醒,才重又去在意起身体,肺腑的灼烧感已经适应了不少,好似没那么难以承受了,可还是乏力的,尝试动了动,无意中牵扯了后背一处,顿感一阵彻骨的刺痛。
明明忍住了没有吭声,腰间却是一紧,同时还有声音担忧响起道:“怎么?哪里不对?”
声音是属于师父的,腰间的手臂却是属于练儿的,这黑夜于她们仿佛毫不构成障碍,我的一举一动甚至一个颦眉都能丝毫不落的被轻易收入眼底。
瞒不过,只得苦笑了如实答:“没什么的,只是早时背上挨过一下,先前都不觉得,现在开始疼起来了……”
一双手搭在了肩膀上,那是师父的,看架势似乎是想将我扳过来验探那一处伤势,却不成功,腰上还是环得紧紧的,直到听得黑暗里师父道:“练儿速速松手,你师姐伤在背上,这姿势与她有损无益!”腰间才缓缓松了开。
离开温暖的怀抱,感觉熟悉的气息远离,心中不由一阵失落,伸出手,下意识想牵住她,却因眼前一片漆黑而落了个空,只知道随着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那气息已退到了几步开外的位置上,依然是沉默着,一声不吭的反应,好似赌气一般。
或者,并不是赌气那么简单。
正想着要说点什么,背上突然一阵剧痛,却是师父按上了那一处伤,她力道拿捏其实小而仔细,但只是轻微的动作都会扯得疼,何况这么毫无准备的直接一按,我一时架不住,难以自禁的哼出了痛楚声,脑子里的话散了个渺无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