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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叫:“静渊!”
狂风似长着双手,胡乱地扯着她的伞,让她偏偏倒到,她躲到大院外那棵栗子树下,试图辨别一下方向,风挟着雨过来,她冷得瑟瑟发抖,鼻子里是浓烈潮湿的土腥味儿,看到一束闪电在远处香雪堂的屋顶闪了一闪,接着又一道闪电,不知道是落到哪家盐号的屋顶上,轰隆的雷声,有一刹那让她的思维顿了顿,她觉得这样的暴雨的气息是如此熟悉,就好像自己已经存活了几十年,几百年,几万年一样,这暴雨的味道是如此熟悉,从来没有变过。
静渊隐约听到她的声音,转过身来,发现家门外栗子树下站着她那小小的身影,他心中激荡,停下脚步,怔怔地看着她。
七七见他停住,忍不住用手指指路边屋檐,示意他别在雨里站着,他却就似没有看到一样,站在街道中央,任雨水从头至脚淋下。
她忙跑过去,她的鞋子湿透了,冷得钻心,她奔到他身边,把伞高高举起,想为他遮住雨。可这时才发现他比她高了太多,她举起了伞,登时自己整个人都暴露在雨中。
“傻瓜!”
他低声道。
七七没有听见,只仰着头,想看他的脸色,雨水浇得她满头满脸都是水,一来天色漆黑,二来雨太大,只见到他一双明亮的眼睛,充满痛苦的柔情。
“傻瓜!”他的声音大了起来。
她身子一轻,他一把将她抱起,手一松,伞落在地上,片刻就被风吹得老远,啪地一声打在一家盐铺的廊柱上。
“伞!”她叫道。
“傻瓜!”他紧紧拥抱着她,让她贴在自己湿透的衣襟上,听到自己热烈的心跳。“傻瓜!傻瓜!”他连说了几声。
“你的衣服……现下全湿了。”她仍说着,想把手中他的那件外衣藏好。
他却在雨中寻到她的嘴唇,让她没有再能说下去。
“对不起。”他小声说。
她愣了愣,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哇”的一下放声哭了出来,抽抽噎噎地哭着,直哭到上气不接下气,哭得声堵气咽,浑身发抖。
他将她裹在自己怀里,吻着她脸上的雨水和泪水,他觉得自己的眼中似有热流,他笑自己不争气,笑那寒风冷雨都不能阻挡的热流,原来他的泪水,竟也这么容易掉下来。
雨下了一整晚,到五更天方渐渐停了。天井里的绣球花、牵牛花,被大雨打得东偏西倒,一棵一米高的海芋,被雨水折断了叶子,散在地上。屋檐下泄水的小沟汩汩的流着水,汇到花园的小池里。
“吱呀”一声,西侧佣人住的一间厢房门被悄悄打开,一个苗条的身影闪了出来,左右看了看,走下台阶,穿过天井,走到北边走廊尽头的佛堂,里面已经有低低的诵经声。
楠竹小心翼翼地敲敲门,里面的人停止诵经,柔声应道:“进来吧。”
“回来的时候两个人都湿透了,大奶奶不知道为什么哭个不停,东家哄了半天,她越发得了意,便不住的撒娇撒痴。”楠竹伶牙俐齿地向林夫人汇报着,见林夫人眉头微皱,忙收起脸上那种搬弄是非之人惯有的狡黠,恭恭敬敬地道:“后来让柴房的刘四烧了水,两个人都洗了澡,约两更时,东家先出来叫厨房送了姜汤,我亲自送过去,他们喝了才睡的。”楠竹恭恭敬敬地向林夫人汇报。
林夫人往香炉里插上三柱新香,合手向香案正中放的一尊玉观音拜了两拜,缓缓问道:“那粥她可喝了没?”
楠竹的脸上泛出一丝得意的微笑:“粥倒是没有喝,我单做了红枣茶,他们一回来,我就送了过去。”
林夫人点头道:“这件事情千万不要忘了,不能出一点茬子。她总有不想喝的时候,到时候得变着法子让她把药吃下去。你把她照顾得周到细致些,让她少些防备,这个小丫头可不是盏省油的灯。”
楠竹正色应道:“是。”顿了顿,又道:“太太,我该回去了,这时东家那儿怕已经起床了。”
林夫人微微颔首,慢慢将衣服下摆的褶皱抚平,端端坐在椅子上,楠竹快步离去。缓缓闭上眼睛,林夫人拿起手中念珠,慢慢叹了口气。
天刚亮,七七梳洗妥当,到厨房拿了黄嬢沏好的茶,捧了来到佛堂请安。
林夫人看了她一眼,只见她穿着雪青色对襟薄绣袄,三道一指宽的葡萄红缎边,衣袖末端用镶了两指宽的月白缎子,露出两截雪藕般手腕,一对金丝蔷薇花手镯叮叮作响。柔顺乌黑的头发软软分开,半掩着白皙小巧的耳朵,给轻轻拢到颈后,挽着一个椎结,一只羊脂玉簪子,顶头镶着五颗极小的蓝宝石,衬得那极精致秀美的一张脸,眼睛却肿的像桃儿一样。
七七被林夫人的目光打量得不好意思,忸怩道:“昨天,昨天……”
林夫人道:“静官儿欺负你了?”
七七尴尬一笑:“没,没有。”
林夫人道:“我看一定是他欺负你,要不然你的眼睛怎么肿成这样?都怪我教子无方,至衡,你要怪就怪我这个当娘的吧。”
七七忙道:“不,不,母亲,我和静渊真没什么事,我们闹着玩的,真的,闹着玩的。”
林夫人却依旧是一脸痛心疾首的样子,七七心里隐隐有些发慌,忙捧着茶,走到林夫人面前,笑道:“母亲,真没什么事,不用担心。您喝茶!”
林夫人却不接茶,只用一种奇(霸气书库…提供下载…87book)怪的眼神看着她,直看得七七心里发毛。她想了想:“可是我太过嬉皮笑脸?”
忙端正了脸色,再次把茶献上:“母亲,请喝茶!”
林夫人这一下却不看她,而是看起手上戴着的一个翡翠戒指来。七七愣了半晌,目光便跟着林夫人的眼神走,只见林夫人那双手细细长长,虽上了年纪,却保养得很好,那翡翠一汪碧色,清幽幽的,想是年头不短了,一串石榴石念珠被她挂在手腕上,颗颗精圆,如血珠子一样。正神色乱飞间,却听林夫人幽幽地道:“至衡,如今你也是我们林家的人了,你作我的媳妇,也就像我的女儿一样,有些话我也不能跟你客气。”
七七忙规规矩矩地低下头,应道:“母亲请教训。”
林夫人道:“我们林家自来是最讲规矩的。你们孟家,且不说你父亲孟老板出身寒微,这另当别论,你母亲是下江人,对咱们这儿的规矩怕是也不太清楚。你从小的教养,原是跟别处的孩子不同的,我是早就知道的。”
下江人,是四川人对长江下游的人的蔑称。七七陡然听到她似乎有辱及她娘家的意思,一股热血就涌到脸上,手端着茶碗,止不住轻轻抖了抖。
林夫人听到茶碗的响声,微微一笑:“这学规矩呀,不在早晚,在于诚心。静渊自小品行端正,向来把长辈的教训当做天一样来遵从。你既然当了他的妻子,就更应该规范自身言行,做的事情,更是要符合自己的身份。”
七七强忍着气,笑道:“母亲行止端方雍容,是媳妇的榜样,媳妇从今往后跟着母亲,耳濡目染,定能学到母亲万一。”
林夫人笑道:“你真是个乖巧的孩子,这伶俐的口齿,真让人疼也不是,不疼也不是。那我就先教你第一个规矩吧,当然,学不学在你。”
七七强笑道:“学,当然学!”
第一卷 洪流 第三十三章 月出(1)
林夫人道:“这茶你端了半天,想必已经凉了,你去换了热的来,我再告诉你。”
七七忙道:“好,我马上去换!”
便端着茶出了佛堂,到厨房去,黄嬢正看着两个仆妇做早饭,见她回来,茶碗里的茶原封不动,奇道:“怎么不喝了?”
七七笑道:“水凉了些。”
小炉子上尚坐着刚泡的那壶茶,黄嬢换了一碗,递给七七,笑道:“太太胃不好,是不能喝凉的。这立了秋又下了雨,想是凉的快。”
七七连忙端了回去。
林夫人让七七掀开茶盖,只微微侧过身,把眼睛往那茶碗里一瞅,叹道:“这人呐,真是越老越挑嘴了,也不怕媳妇你说我的不是,我就只喝新沏的茶呢。”
七七仍笑道:“不妨事,我就再走一趟便是,只是累得母亲再等会儿。”
赶紧又去厨房,将茶炉里的剩茶连同茶碗里的茶全倒了,重新取了茶叶,舀了水重新烧煮。早饭在大堂摆好了,黄嬢正回来拿手巾,见她又在厨房,讶异道:“大奶奶怎么还在这儿?楠竹都去佛堂叫了,东家正等着一同用早饭呢。”
七七尴尬一笑,心道:“婆婆给我下马威,我又怎敢跟你嚼舌根?今天若不把这茶敬好了,以后只怕日子难过。”便说道:“不妨事的,我这边马上就好。”拿着厨房一把小蒲扇,只连连煽火。
正忙着,楠竹从外头走了进来,说:“夫人说先去大堂,不耽误东家用早饭,让奶奶拿了茶直接去那里。”
七七有些着急了,被柴火的烟呛了一口,咳嗽起来,楠竹忙接过她手中的扇子帮忙。不一会儿,水开了,七七定定神,泡了茶,急急忙忙端着往大堂走去。
静渊和林夫人已经在饭桌前坐好,静渊听见七七轻盈的脚步声,转过头来,见她头发凌乱,满脸通红,眼睛肿肿的,却显得异常可爱,俩人目光相接,想起昨夜,心中都是一热。
静渊给她做个手势,让她入席,林夫人却把手放静渊手上:“等一等。”
静渊微微一愣,林夫人却转头对七七道:“茶好了?”
七七微笑道:“是。”
林夫人道:“我当媳妇的时候,也是如你这般大,对着长辈,那是恭恭敬敬的,从不敢把眼睛四处乱瞟,做出魂不守舍的样子。每天去给长辈请安敬茶,可不是直挺挺站着,要怎么样才能表现诚意和尊重,你应该明白吧?”
静渊忍不住低声道:“母亲,这里下人们都在……”
林夫人不理他,只看着七七:“至衡,茶又快凉了。”
这句话里没有疑问的意思,因此是不需要她回答的,只需要她行动。
七七心道:“我今天若敢跟婆婆在这里僵着,势必天天都得像今天这样尴尬。也罢,既然这是她林家的规矩,我便依了又如何?”
咬咬牙,端着茶,轻轻向前几步,双膝一弯,跪倒林夫人面前,将茶高举过顶,恭恭敬敬地道:“母亲,请喝茶!”
她一跪下,在大厅里伺候的佣人们互相看了一眼,均有些尴尬。
林夫人缓缓接过茶,慢慢喝了一口,笑道:“乖孩子,这是林家教你的第一个规矩,你可要记住了,快起来吧。”
静渊禁闭嘴唇,太阳穴上青筋直跳,手用力握着一双象牙筷子,手指泛出白色。
楠竹扶了七七起来,黄嬢忙给七七拿了热手巾,七七擦了手,一言不发坐到静渊身旁。
大厅里一时气氛骤冷,如在寒冬。林夫人见儿子媳妇愣愣地坐着,均不动筷子,便对静渊道:“你昨天可是惹至衡不高兴了?你记住,以后你要敢惹我这媳妇不高兴,便是惹我不高兴。”
静渊何尝不清楚这话里的意思,面色平静如常,心中却泛起一丝寒意,笑了笑,道:“以后再不敢了。”
“那就好,可不要忘了。”林夫人方展颜一笑,见七七呆呆坐着,笑道:“至衡,他已经知道错了,你就别往心里去,听到了吗?快吃吧!”
七七应了一声,顺手端起碗喝了口粥,也许是粥太烫,也许是心不在焉,一下子就被呛到。
静渊忍不住要伸手帮她,然而手刚一伸出,就仿佛被什么力量拴住了似的,终究忍住,硬生生收了回去。
林夫人并不看他们,只轻轻拿着一把珐琅色的勺子,小口小口喝着自己碗里的粥。
七七把碗放下,用手捂着脸,又不敢大声咳,强力想把那排山倒海的难受压下去,胸口窒息,把张小脸憋得通红。黄嬢看不过去,给楠竹使了一个眼色,楠竹连忙走上前去,帮七七轻轻捶着背。
静渊冷然起身:“我吃好了,母亲慢用。”
给母亲行了一礼,看了七七一眼,离席而去。
林夫人放下筷子:“黄嬢,东家吃好了,把菜撤了吧。”
也不待七七起来,佣人们纷纷上前,慢慢将桌上碗筷杯碟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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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夫人的起居室在北边,静渊和七七的房间则在朝南的厢房。玉澜堂大堂通各厢房的走廊,镶着一溜儿圆形的廊庑,上半截均满嵌着玻璃,零落的雨水沿着玻璃缓缓流下,映着天上阴云中透出的些微日光,发着淡黄色光晕。
七七有些狼狈地走在走廊上,一路上目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