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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我现在既没有好死,也没有好活。”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但却隐藏不住其中的一丝绝望与痛楚。罗飞捏起了拳头,太阳穴青筋直跳,眼中的光芒交错着伤痛与愤怒。
静渊侧过头,轻声道:“我不知道你今天来是要做什么,如果是说要去我家看望七七,对不起,我不会答应。等七七回了娘家,你要去看她,我管不着,但是在盐店街上,你不要想进我家门一步。”
罗飞冷冷地瞧着他,嘴角竟然泛起了一丝复杂的笑容,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布袋子,扔到静渊的书桌上。
“七七如果睡不好,你就把这个袋子放到她枕头边上,她以前生病的时候,我们就会给她闻这个。当然,放不放在你。我今天来的目的就是这个。林静渊,”罗飞的眼中射出一丝冷峻的光芒,“我对你说过不止一遍,我不会跟你争什么,不过如果你再敢伤害七七,我人既然已经到了盐店街,我就打算跟你一直耗下去,看我们俩谁先被耗死。”
静渊轻声一笑:“好,我们就等着瞧。”他脸上的傲气又来了,“你放心,只要你在一天,我就会想办法把你的宝川号撵出去。”
罗飞哼了一声,转身快步离去。
静渊拿起那袋子,轻轻解开套着的小绣绳,里面装的满满的鸭拓草,幽香扑鼻,应该是运丰号花房里的。他闻着闻着,恍如回到了去年春天七七第一次来到盐店街的时候。可随即,心中的那丝妒忌又升腾了上来,他将袋子往书桌上轻轻扔去,可想到夜里常被噩梦惊醒的七七,心里又是无名的伤感与悔恨,便又重新拿起,揣进了衣兜,回家后给七七悄悄放到了床边。
春天,躁动的春天,多事的春天。
二月初十那天,天海井旗下的一口叫兴田的盐井出了一个事故。某个吴姓烧盐工,放满卤水烧好盐锅便离开了灶房,趁管事不注意,悄悄跑到茶馆喝茶,等他回到灶房一看,先前满满的一锅卤水由于盐锅漏了,烧得一干二净了。盐井是有瓦斯气的气井,锅里漏掉的卤水,把瓦斯火冲熄,这个盐工一时心慌意乱,点起盐灶里用来照明的旧风篾去重新引火,结果井**炸,一根 40 余米长的木柱冲射向天空,然后栽落到天车车房旁边一口水塘里,好在这个盐工只身受重伤,并无性命之忧,而井里喷出的岩粒、泥浆却好像稀粥一样,漫天飞洒,刹那间,火光四射,盐灶陷入一片火海。
事故发生的时候,静渊刚从雷府回到家,正给七七喂着药。
戚大年带着一个伙计匆忙跑到玉澜堂,也不待下人们禀报,直接就冲进静渊的卧室,七七一惊,一口药呛到气管,喷得静渊衣襟上全是。静渊转身把七七一挡,朝戚大年怒喝:“混账你在这里干了多少年,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
戚大年急得一张老脸上全是汗,道:“东家,兴田井着火了,你赶紧去看看吧。”
静渊斥道:“我去了火就能灭了吗?算什么事?值得你像条疯狗一样跑进来?”
戚大年脸臊得通红,匆忙间看到七七衣衫不整,顿悔自己造次鲁莽,一步步往后退,快步退到外屋。
七七乌黑的眼睛里露出一丝关切,从静渊手里接过药碗,轻声说:“你快些去吧。”从枕头边拿起一张手帕子,递给他。把药碗凑到嘴边,一口口喝着药。
静渊心中一暖,拿着手帕,竟舍不得用来擦身上的药渍,用手拍了拍衣襟,随手把手帕往衣兜里一揣,柔声道:“那你好好休息下,我去一趟就回来。”
七七喝着药,没有回答,过了会儿,极轻的点了点头。
静渊赶去兴田井,火势尚未减弱,便与盐工、盐警们一同灭火,盐灶里,几只水牛受了惊,四处跑着,踢踏着盐灶里的盐锅器皿,好几个盐工被牛踢伤,静渊也差点被踹了一脚,脚一滑,跌坐在湿滑的地上。好在盐井旁边有水塘子,打水方便,盐工们毕竟人多,到二更时分,终于将火完全扑灭。
静渊坐在一张条凳上休息了片刻,找来戚大年问了事情来由,皱眉道:“我的盐灶里竟也有这么糊涂坏事的人,你这个掌柜是怎么当的?把那人撵了,医药费给他出,你来出你这个三个月的薪水就不拿了,兴田井的经理也让他滚蛋天海井养不起这帮废物”
戚大年连连点头:“是,是,东家教训得极是”又道:“好在没有太大的损失,此时天干,本容易着火,幸亏旁边有个水塘子,若是在盐店街上起了火,可就不得了了。”
静渊哼了一声,斥道:“你这个乌鸦嘴还嫌麻烦不多吗?明天一早赶紧把损失的物事清点好,让受伤的兄弟们放假,每个人发点钱,养伤看病的钱也由灶上给,你把账给我算好了,不许出错。”
一说完,心中忽起一念,这念头一起,竟激出了他一身冷汗。
不行,太过危险可这却是最好的一个办法。
官仓
不错,官运局的官仓
烧了它,联合盐商拒绝给官府供货,掐住雷霁的死穴
可是,谁来放这把火?雷霁手中有军队,一旦被抓住就是死罪。林静渊啊林静渊,你才刚过弱冠之年,大好的年华和前途啊,你要用命去冒险吗?
“砰”的一声,一个搅卤架倒了下来,一个残余的火焰扬焰高飞,留下一缕残灰,然后飞灰湮灭。盐工们收拾满地狼藉,灯笼下,他们挽起了裤腿,小腿上深色的脚筋跳动着。
静渊如在梦魇之中。
烧了它,烧了它他在心里喊着。他林静渊,要为清河的盐商放一把火,他要清河人为这把火对他林家感恩戴德
火烧屋漂亮,难为小东家。
静渊想起小时候听到的民谚,用来形容此刻的自己,当真是又准确又好笑啊。
他想着想着,心中一丝快意,一丝嘲讽,更多的是对命运的嘲笑。
于是他笑了。
他看着忙碌着的工人们,看着那片狼藉,哈哈地笑了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眼泪迸流。
戚大年正和工人们忙活着,听到静渊坐在一旁大笑,那笑声如此骇异,直让人听了骨头发寒,人们讶异地看着这个年轻的东家,又是惊讶,又是恐惧。
静渊回到家时已是深夜了,洗了个澡,换下了一身烟灰泥水的脏衣服,身上全是乌青,全是救火的时候撞的。悄然开门进屋,怕吵醒七七,便在外屋书桌旁的大椅子上坐下,合眼休息,折腾了一晚上,他也倦了,把七七的手帕子放在书桌上,头往后一仰,不一会儿就有了睡意。
第二卷 孽海 第二十二章 火烧官仓(1)
第二十二章 火烧官仓(1)
恍惚间似听到轻轻的细碎步声,以为是东东从竹篮子里跑了出来,这条小狗并不喜(霸气书库…提供下载)欢吵闹,晚上偶尔从窝里跳出来逡巡一番,静渊在软榻上没睡着时,便会见东东四处嗅嗅闻闻,知道它玩累了自会回去睡好,他就没有睁开眼睛,仍仰头睡着。这轻柔的脚步声顿了顿,似乎停下了,过了一会儿回到里屋,一会儿又在身旁响了起来。静渊本来就没有睡实,这几日只要一有动静就会惊醒的,心中觉得不对劲,便睁开眼睛,却见身边一个纤细瘦弱的身影,正是七七,手里抱着一床被子,目光一与他想接,那神情像只受惊的小动物,慌忙便往里屋逃去。
静渊心中大震,纵身起立,快步追过去把七七一把搂进怀中,就像拥抱一个失而复得的珍宝,他如此用力,七七忍不住轻声嘤咛了一声,手中的被子掉到了地上。
她瘦了,这么瘦,这身体轻盈欲飞,他多怕她飞走在微弱的灯光里看到她苍白瘦削的脸,她的目光虽然依旧在躲闪着他,他不管,他知道她还在关怀着他,心中情潮汹涌,却又仿佛万物尘埃落定,颤声道:“我伤你那么深,你还对我这样……七七……我……”一时哽咽,竟然说不下去,一低头猛然吻向她颤抖的嘴唇。
他要她,世间万物,他只要她一个他吻着她,抵开她倔强的唇齿,深深吻下去,吻得真切深刻,吻得绝望痛楚,这芬芳甜美的嘴唇,这柔若无骨的身躯,他不要再失去她,她是他的,永远都他的
七七被他吻得呼吸不得,手忙去推他,却是一点力也使不出来,情不自禁朝后仰,静渊慌忙把她勾住,她的衣衫单薄,透出温香的体温,身子微微颤抖着,那分柔弱让他骤然恢复理智,把头伏在七七温暖柔腻的颈窝里,平息了满腔极欲贲发的激情,向后退了半步,然后轻轻把她抱起放到床上,拖过被子给她盖好。
七七轻轻喘息着,胸口起伏,抓起被子,把脸蛋儿轻轻遮住。静渊默默捡起掉在地上的被子,像之前的无数个夜晚一样,悄然躺在躺椅之上。
谁伤谁不伤?谁分的清楚?他们的心中只是觉得窒息,像溺在了海里,飘飘荡荡,无休无止。
静渊知道自己再也无法睡着了,床上的七七似乎也辗转反侧。
外头起风了,树影在窗上勾画着图案,静渊想起去年的那个月夜,心头是说不出的滋味。七七又轻轻翻了个身,静渊悄声问:“七七,你睡不着吗?”
七七没有回答。
“我也睡不着呢……”静渊轻声说着,“教你一个办法,你如果想睡着,就在脑子里对自己说:醒着,醒着,一定不要睡着。只想这一个念头,过一会儿你就会睡着了。”
他跟她说起了他小时候。
父亲伯铭整日在盐灶,总是很晚才回家,但是不论有多晚,他总会到儿子的屋子里去看看。静渊会悄悄把被子蹬掉,他知道父亲一定会给他盖被子;有时候父亲会在他的屋里吃夜宵,他便会爬起来,缠着父亲要东西吃,父亲会让他喝点汤,吃点面条,但是不许他吃汤圆,因为会粘牙。父亲说,儿子一定要长一口又白又亮的好牙,于是他听父亲的,从此不再吃甜的东西。他天天晚上等着父亲回来,可有时候等到很晚父亲都不回来。他很困,怕父亲回来的时候会睡着,就对自己说:醒着,一定不能睡,千万不要睡着。
可是越是这么说,越是睡得快,许多次父亲回来他都不知道,他睡着了。他感觉到父亲在摸自己的脸,充满着爱怜,他想醒,他多想醒过来跟父亲说说话,却怎么也醒不过来,他在睡梦中对自己喊着:“不要睡了,快醒快醒”可是,一点用也没有。
静渊的声音温柔,轻飘,带有一丝凄苦,恍如梦中的呓语:
父亲身体不好,一天比一天瘦,戚大年有一次抱着他去过父亲的盐灶,他看到父亲在盐官面前点头哈腰,浑不是在家人面前那么高贵尊重的样子,戚大年说,天海井以前得罪过官府,爷爷被官府的人抓了去,被救回来不到一个星期就气死了,父亲想尽了一切办法才没能让天海井落到别人的手中。他苦心经营多年,把自己累得一身都是病。他去日本读书,虽然家境还算宽裕,为了让父亲减少负担,他省吃俭用,把父亲寄的钱全部攒了起来,退掉同乡会给他租的公寓,和穷苦的学生一起住在学校旁边的农舍里。记得第一次和同学结伴去京都旅游,午后发车,朋友想坐卧铺,他不同意,挤在硬座车厢里,竟日竟夜一直煎熬到终点。为了省钱,他路上带了饭团,天气炎热,饭团裹在报纸里很快就馊了,他不理会同学的劝告,坚持把饭团吃完,这一来,犯了肠炎,连日连夜地忙着跑厕所,也没有时间去游玩。
静渊说到这里,轻声笑了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讲他的过去,毫无保留。他说到自己接到父亲病危的通知,从日本连夜坐船回国,不吃不喝,连日连夜坐车回到清河。回来的时候,胡子都长长了,衣服没有换,脏得要命,被下人误以为要饭的,差一点要将他乱棍打出。
他衣不解带,不眠不休,伺候了父亲一个多月,可终到了最终离别的那一天。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曾经自暴自弃,和怀德一起吸鸦片,(他也曾眠花宿柳,差一点说了出来,但好歹及时收口。)可是终想通想透,他要维持好父亲留下的家业,他不能让父亲一辈子白受这么多委屈。
你不知道父亲有多委屈他说着,眼中渐渐湿润。他随即想到父亲的委屈与孟家的关联,当即住口,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是真正的林静渊,那个衣着光鲜、温文倜傥的年轻商人不是他。他是那个会悄悄蹬掉被子的调皮男孩,是那个省吃俭用的穷酸学生,他是父亲早亡、过早担下家业的沉郁青年。
七七泪染双睫,心中一道伤痕依旧在灼痛着。她该怎么面对他?她要怎么样才能忘掉他狰狞可怖的样子?她要怎么样才能忘掉他施予她之上的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