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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不要相信他们的花言巧语,不要受他们伪装的面目所欺骗!他们说爱你,在你面前装疯装死,全是要把你弄到手的手段!等到玩弄够了,他们会毫无情义的甩掉你……”章念琦痛苦的闭上眼睛,心中在呼号著:“妈呀!妈呀!我悔不听你的话。”
那一对年轻的男女从她面前经过,他们没有看到她。现在,他们不笑了,似乎在讨论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那少女的脸色显得凝肃悲哀,杨荫在说:
“我也会去的,只是,还有一些苦衷……”
他们走远了,她听不到他们的谈话了。她感到四肢无力,周身软弱。忽然间,警报响了,她仁立不动,人群从她身边跑过去,她依然不动,于是,她看到杨荫用手臂围著那少女的腰,护持著她跑走。“完了!”她想。“我伟大的恋爱。”她跌跌冲冲的走下台阶,像个梦游病患者,抬滑竿的人也都去躲警报了,街上冷清清的,她下意识的向闹区走去,一直走到全是银行的陕西街,然后站住。飞机声已隆隆而近,她仰望著天,渴求著有个炸弹能落到自己的头上。可是,飞机过去了,远远的有轰炸的声音,不知道是哪一区遭了殃。她继续闲荡著,由午至晚,警报解除了,街上恢复了零乱,救火车和救护车鸣著尖锐的警笛从她身边疾驰而过,路人争著谈论轰炸的情形。她茫然不觉,摇晃著在街上走著。突然,一只手臂抓住了她,一个人站在她面前,她定睛一看,正是杨荫!他喘著气说:
“老远的看著就像你,刚刚我到你家里去,你母亲说你中午出来了没回去,把我急坏了,满大街跑了三小时,差点要到轰炸区去认尸了!你在这儿干什么?”
章念琦一语不发,默默的望著他。
“念琦,我有话要和你谈,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好不好?”杨荫说,他的脸色显得既兴奋又悲哀。
“他要告诉我,”章念琦苦涩的想:“他要告诉我他已经移情别恋了!他是那种藏不住秘密的人。”她打了个冷战,恐怖的望著他,喑哑而生硬的说:
“你不用讲,我都知道了!”
“你都知道了?”他惊异的看著她,接著,就一把握紧了她的手腕,仔细的凝视她。她的脸色惨白,木然,眼睛枯涩无光。他抽了口冷气,颤栗的说:“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就请你原谅我,念琦,原谅我离开你是……不得已的……”
章念琦盯视著面前这个男人,然后,她举起手来,狠狠的抽了他一个耳光,转过身子,就疯狂的跑开了。杨荫目瞪口呆的愣在那儿,好半天,才醒了过来。他追上去,章念琦已经没有影子了。深夜,章念琦像个幽灵一样回到了家里,章老太太和两个妹妹都在客厅里焦虑的等著她,看她进来,章念瑜先松了口气说:“好,总算回来了,以为你给炸死了呢!”
章念琦一语不发的走来走去,一直走到老太太面前,就扑进了老太太的怀里,用手抱住母亲的腰,摇撼著母亲,哭著说:“妈妈哦,我为什么不听你呢?我该死!妈妈哦!”
章老太太惊惶的揽住了她。“琦儿,你说什么?”章念琦抬起头来,仰视著母亲,一字一字的说:
“妈,他已经变了心!”
章念琛跳了起来。“你说什么?大姐?杨荫?不可能的!杨荫不是那样的人!决不可能!这一定是误会!”
“误会?”章念琦掉头看看章念琛,冷笑了起来:“误会!我已经亲眼看到了,而且,他也亲自对我说过了!”她站起身来,指著章念琛:“小妹!及早抽身!”她看著母亲,幽幽的说:“我以为,世界上或者会有一个例外的男人,一个不变心的男人。可是,我错了。妈妈,你是对的!你是对的!”转过身子,她冲进了自己的卧室里,闩上了房门。
“我早知道有这一天!”章老太太喃喃的说:“我早知道!我早知道!男人不会有一个例外。都是魔鬼!魔鬼!魔鬼!”
章念琛抓起一件外套,向屋外跑去。
“琛儿!你到那里去?”章老太太喊:“半夜三更的!”
“去找杨荫理论!”章念琛气呼呼的说,冲出了大门。
章念瑜叹了口气。“还是念书好!放著书本不念,闹恋爱!唉!”
第二天清晨,章念琛和杨荫一起回来了,章念琛脸上有著骄傲和喜悦,她兴冲冲的对章老太太说:
“我就知道是误会!原来杨荫的表妹从昆明来,杨荫陪她上街,大概给大姐看见了,生出许多误会来!”
“是吗?”章老太太冷峻的望著杨荫,严厉的说:“你又来撒谎了?琦儿被你欺骗得还不够?她说你亲口告诉了她,现在又想来翻案了?”“我亲口告诉她?”杨荫错愕的说:“我要告诉她,我已经响应了政府知识青年从军的号召,下个月就要出发,她不等我说完,就说她知道了。……”杨荫猛然跺了一下脚:“哎,这个误会真是从何说起!念琦一天到晚怕我变心,怕我变心,怕得她自己都糊涂了,我以为她已经知道我从了军,生我的气,我想她会想明白的……谁知道……哎!”他又跺了一下脚,急急的说:“念琦呢?我要跟她解释!”
“你是真话?还是假话?”章老太太瞪著杨荫问:“我不信任你,我不信任任何一个男人!”
“伯母,”杨荫气急的说:“不是我说,假若不是你天天对念琦说我不可靠,念琦绝不会对我生出这种误会来!到现在,您还不相信我!请您让我见念琦,她的脾气刚烈,不解释清楚是不行的。”章念琛跑到章念琦的门口,叫著说:
“大姐,开门!杨荫来了!”
门里寂然无声。杨荫走了过来,敲著门说:
“念琦,请你开门好不好?我有话说!”
门里仍然毫无动静。杨荫忽然感到一阵寒颤,他大声叫:“念琦!开门!你不开我就破门而入了!”
老太太也颤巍巍的叫:
“琦儿,开门吧!”门里依旧没有声音,门外的人面面相觑了一段时间,杨荫就用力对门撞过去,连撞了三四下,门开了。杨荫呆呆的站著,屋里,章念琦仰天躺在床上,血正从割裂的手腕里涌出来。“琦儿!”老太太尖叫。
杨荫一步步走了过来,弯下身子,把手放在她的鼻子下面,他立即知道,什么都没有用了。他跪下去,把头放在她的胸口,她的身体仍有余温,但,那跳跃著的心脏却早已停止了。他用手环绕住她的身子,喃喃的,低低的叫:
“念琦!念琦!念琦!”
章念琛首先从打击中回复过来,她冲到床边,大声叫著:
“请医生去!请医生去!”
杨荫在章念琦胸口摇了摇头,把脸埋进了她胸前的衣服里。章念琛尖叫著大哭了起来,跺著脚狂喊:
“不不不!你死得多不值得!多不值得!多不值得!”
老太太摇晃著走到床边,恐怖的站著,望著章念琦那张毫无血色,却依然美丽的脸。然后,她颤抖著,口齿不清的说:“我……叫你……不要恋爱!我叫你……不要……恋爱!我叫你……”杨荫猛然抬起头来,他脸色惨白,眼睛血红。他站起身,抱起了章念琦的尸首,直望著章老太太,对章老太太一步一步的走过去,咬著牙说:“伯母!你是个刽子手!是你杀了念琦!是你的教育杀了念琦!是你毁了她!杀了她!”
章老太太恐怖的向后退。章念瑜狂叫了一声:
“我的天啦!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就晕了过去。
章念琛苦恼的把头倚在窗栏上,望著前面的街道。大姐死了,二姐病了,杨荫从军了,徐立群也调到昆明去工作了。短短的几个月之间,人生的事情竟有如此大的变动!二姐缠绵病榻已将近三个月,医生嘱咐不能看书,但她仍然要偷偷的看,看了之后又喊头痛。母亲如风中之烛,完全是她天生的坚强支持著她,使她没有在大姐死亡的打击下倒下去。徐立群调到昆明,她更寂寞了,每日倚窗,只是等待徐立群的信。徐立群,徐立群,但愿他是真的爱她,但愿他不会在昆明爱上别的女人!像她父亲在法国爱上女留学生一样。
“小妹!”章念瑜在喊她。她走进二姐的房里,章念瑜正靠在床上,显得精神很好。
“干什么?”章念琛问。
“把桌上那本书递给我,再给我一支笔、一个笔记本。”
“医生说过你不能看书。”章念琛说。
“去他的医生!都是婆婆妈妈的!我躺在床上都快发霉了!其实,我的病根本就没有什么,把书给我吧!”
章念琛把书和本子递给她,自己在床边上坐下来,望著姐姐说:“二姐,你怎么这样爱看书?”
“不看书做什么呢?”章念瑜问,“像你一样,每天为爱情神魂颠倒,坐立不安?像大姐一样,为爱情送掉性命?我不那么傻,书里有研究不完的学问,不断的研究,探讨,是我的快乐!我的爱人就是书!”
“还好,”章念琛点点头,吸口气。“你这个爱人永不会变心,你也永远不必担心害怕。我羡慕你!”“书里的东西太丰富了,”章念瑜继续说:“穷我这一生也研究不完,以有限的生命,探求无穷的学问……”
“好了,二姐,”章念琛烦躁的说:“你的老理论又来了!”她侧耳倾听,猛然跳了起来,向门口冲去,嚷著喊:“一定是邮差来了!”可是,立即她就垂头丧气的走了回来,在窗边一坐,把下巴放在窗棂上,懊恼的说:“又没有信!这个死立群!鬼立群!我才不相信他连写封信的时间都没有!嘴里就会喊爱呀爱呀,一走开就把人忘得干干净净了。哼!见鬼!”
章念瑜对章念琛默默的摇了摇头,就打开书本,自顾自的研究起来。姐妹俩坐在两边,一个发呆,一个看书,时间悄悄的溜过去。秋天的午后很短,一会儿,就是开灯的时间了。章念琛站起来开电灯,灯刚亮,章念瑜忽然发出一声极喊,用手抱住了头。章念琛赶过去,叫著问:
“二姐,什么事?你怎样了?”
“我的头!我的头!”章念瑜大叫著,滚倒在床上,抱著头满床翻滚,书和笔记本都掉到地下,章念琛吓坏了,高声叫著周妈和母亲,章老太太和周妈立即赶了来,章念瑜仍在狂叫著:“我的头!哎哟!我的头!”
章老太太跑过去,抱住章念瑜,一面紧张的对章念琛说:
“快!请医生去!”章念琛如飞的跑去了。章老太太战战兢兢的问:
“念瑜,你的头怎样了?”
“哎哟!我的头!”章念瑜狂喊著,用牙齿撕咬著被单:“我的头要裂了,要炸开了,哎哟!我的天!”
周妈弄了一盆冷水来,试著用凉手巾压在她的头上,但是一切无用,章念瑜依然又哭又叫。终于,医生来了,先给她注射了两针镇定剂,好不容易,她才疲倦的睡著了。这个医生是个新请来的,是重庆市著名的西医。他仔细的检查了章念瑜,又环顾了一下室内,把地下掉的书和笔记本翻了翻,就走到客厅里坐下。章老太太和章念琛都跟出来,周妈守在章念瑜的床边。章老太太小心的问:
“大夫,小女的病很严重吗?”
医生沉吟的坐下来,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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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小姐是大学生?”“是的,已经毕业了,重大物理系的学生。”老太太说。
“很用功吧?”“是的,每天都念书到深更半夜。”
医生点了点头。“章小姐的病源就是用脑过度,从今天起,不要让她看任何的书,不要让她写字和做任何伤脑筋的事,否则,她的性命不保!”“可是,”章念琛骇然的说:“她还想去考西南联大的研究院呢!”“她永远不能考了!”医生摇摇头说:“她终生都不能再念书了。章老太太,记住,别让她碰书本,她会很快就复元的。如果再碰书本,那我就没办法了。”
真的,在吃药打针和食物滋补之下,章念瑜很快就复元了。当身体又硬朗之后,她发现屋子里的书都被移走了。她跳著脚问周妈,章老太太走进来,强颜笑著说:
“医生说过,你病刚好,不能看书。”“我现在不看,我只是要把它们整理出来,”章念瑜说:“等能看的时候再看。”“你不能费神,以后再整理吧!”章老太太说。
“不嘛,你们把我的书都弄到哪里去了?还有我几年的笔记呢?赶快给我,我还要准备考研究院呢,你们别把我的书弄丢了!”“瑜儿,”章老太太柔声说,想告诉她事实。“你生了一场很厉害的病,你知道。”“现在病已经好了吗!”章念瑜叫著说。
“是的,”章老太太吞吞吐吐的说:“可是,医生说,你再也不能念书了。”章念瑜一把抓住了母亲。
“你说什么?妈?”她紧张的问。
“医生说,你不能再念书了。”章老太太重复了一句。
“永远不能?”她追著问。
“是的,”章老太太怜悯的把手压在她的手上。“是的,孩子,永远不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