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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看!”胡茵茵兴高采烈的说:“为了挑选这些东西,我昨天晚上十二点多钟才回家。你看看喜不喜欢?”
她打开第一个纸包,是两件男人的毛衣,和一件毛背心。第二个纸包里包括全部内衣裤和袜子,另外的全是衬衫裤子,还有两件长衫。她把长衫举起来,得意非常的说:
“我就知道你不爱穿西装,这两件长衫是我偷偷量了你的旧长衫的尺码去做的,你试试看合不合身……咦,你怎么,你在生谁的气?”孟玮走过去,把那些衣服全抓起来,塞到胡茵茵怀里,冷冷的说:“你走吧,把这些东西拿去送给你的男朋友去!”
“你是什么意思?”胡茵茵纳闷的问。
“你要让钱袋的事重演是不是?”孟玮气呼呼的说。“这——”胡茵茵有些失措的说:“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嘛,你看,你一件春天穿的衣服都没有,要不就太厚,要不就太薄。你是我的朋友,接受我一点礼物又有什么,你为什么那样死心眼呢?”“我孟玮可以穷,可以没衣服穿,但绝不接受施舍!”
“这又不是施舍,你为什么讲得那样难听?难道朋友之间不能馈赠的吗?”“馈赠是彼此,你送我这东西,你让我用什么回报?”
“送礼一定要回报吗?孟玮,你的思想真狭窄,你太重视物质了。这些衣服用不了什么钱,但是有我的一片心,你只看到衣服,看不到我的心。”
“茵茵,”孟玮凝视著她的脸,坚决的说:“我接受你的好意,但是,衣服请你拿回去!”
“你怎么这样固执!”胡茵茵跺了一下脚,涨红了脸说:“我为你跑遍百货公司,挑选了整整三小时,你要我拿回去?我拿回去干什么?又没有人能穿!”
“随你拿回去干什么,给听差的,给司机都可以,反正,我绝对不能收!”“孟玮!”胡茵茵生气的叫:“你辜负我的好意!人家买都买来了,就算你受了委屈,你也得接受!我保证以后再也不送东西给你,行不行?”“不行!你拿回去!”孟玮坚定的说:“我不能让人家说我交到了阔气的女朋友,就仰仗女朋友而生活。假若你嫌我穿得太破烂,不配和你这位高贵的小姐走在一起,以后我们不交往就是!”“孟玮!”胡茵茵气得脸色发白,嘴唇颤抖著,好半天才叫著说:“你误会我!你故意冤枉我!我从没有嫌你穷!好吧!你不要就算了!不想跟我交朋友直接说好了,犯不著冤我!我早就知道你讨厌我,我以后再也不来找你!”说著,她在桌上拿了一把剪刀,赌气的把那些衣服抓起来,一件件的剪成碎片。剪著剪著,眼泪溢出了她的眼睛,颤抖的手拿不稳剪刀,竟一刀剪在手指上面,血涌了出来,立即把那件白毛衣染红了一大块,孟玮叫了一声,跳过来握住了那个伤口,胡茵茵愤怒的把手从他的手中抽出去,顺手抓住丢在床上的马鞭,故态复萌的对孟玮狠狠的抽过去。孟玮一动也不动,让她发泄乱打,直到她抽累了,丢下了马鞭,他才静静的说:
“打够了没有?气消了没有?”
胡茵茵抬起一对泪眼来望著他,在任性的发泄之后反显得茫然无助。他走近她,轻轻的拉住她,捧住她的脸,低声的说:“茵茵,我爱你,但是讨厌你的钱。”说完,他俯首吻她。然后又说:“我希望你不要这样富有,希望你不是胡全的女儿,不是身系百万金元的女郎,我不要人家说我为了钱而接近你。”“孟玮,”胡茵茵狂热的说:“我可以跟你过苦日子,如果我们结婚……”“你父亲反对我,我知道。”
“我父亲只认得钱,”胡茵茵皱著眉说:“但是,他赞不赞成是他的问题,我跟定了你。”
“跟定我?跟我住到这小阁楼里来?必须亲自下厨,亲自洗衣,亲自做一切的苦事。我的公主,你行吗?”
“我行!”她坚定的说。又加了一句,“不过,如果我们结婚,爸爸一定多少要给我一些陪嫁的。”
“如果我们结婚,”孟玮收敛了脸上的笑容说:“我不能接受你父亲一毛钱。记住,茵茵,我只要你的人,不要你的钱。如果你爱我,请别伤我的自尊。还有,我永不放弃绘画,永不会去经营你父亲的事业。你明白?”
“我知道,孟玮,你曾经说我骄傲,你比我更骄傲。不过,你会成为一个大艺术家,我要做个好妻子,帮助你,扶持你。”
这天晚上,孟玮正在屋里为一个出版公司画封面,这是他用来谋生的一种方法。突然,有人敲门,他开了门,外面,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两个衣冠楚楚,满面公事的绅士,其中一个提著一个大皮包,很世故的问:
“请问,是孟先生吧?”
“是的。”孟玮迷惑的说:“你是——”
后者立即递给他一张精美的名片,上面印著金××律师,他诧异的把这两个客人迎了进来,金律师很会节省时间,立刻把话引入了正题,开门见山的说:
“孟先生,我是代表胡先生来和你谈判的。”
“胡先生?那一位胡先生?”孟玮不解的问。
“孟先生,您别装糊涂了,就是胡全胡先生。”
“哦,他有什么事?”“他想问您,您要多少钱肯对胡小姐放手?”
孟玮注视著这两个客人,突然纵声大笑了起来,一面站起身来,把门打开,做一个送客的姿势说:“金大律师,请转告胡先生,他全部的财产都不在我的眼睛里。”“孟先生,”金律师沉著气说:“我们是有诚意的,希望多多考虑。胡先生不是吝啬的人,不过,假如您不放手的话,对您也不会有好处。”“怎样?难道你们还能杀了我吗?”
“不是这样说,您是明白人,胡先生的个性您一定听说过,如果他不认父女之情,您就一点好处都得不到。孟先生,您不要以为抓住了胡小姐,就可以钓到大鱼,胡先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放聪明点,别人财两空……”
“你说够了没有?”孟玮冷冷的问。
两个律师看出毫无商量的余地,却仍想做徒劳的尝试,一个说:“孟先生,我们愿意出五十两黄金……”
孟玮把门开得很大,厉声说:
“滚!”“孟先生,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滚!”孟玮大叫。两个律师狼狈而逃。孟玮望著他们气冲冲的走下楼梯,自己倚门而立,越想越有气,越想越不舒服。抓了一件外衣,他带上门,冲下楼梯,一口气走到公共汽车站,搭车到杜美路,直奔胡家的大厦。仰望著那座庞大的建筑物,他不禁浮起了一阵苦笑,这房子和他所住的小阁楼,简直是两个世界!像他这样的穷小子妄想和巨宅中的公主联婚,难怪别人和钱想在一起了。
司阍的走来开了一道小门,伸出头来狐疑的望著他,用轻蔑而不满的口气说:“你找谁?从后门走!”
大概他以为这是那个下人的朋友了。孟玮昂著头,朗声说:“去告诉你们老爷,有位孟玮先生要见他!”
司阍的上上下下望了望他,断然的说:
“我们老爷不在家!”孟玮一脚跨进了门里,怒声说:
“你去通报,会不会?告诉你们老爷,他要找的孟玮来了,要和他当面谈话,去通报去!”
孟玮这一凶,倒收到了效果,那司阍的狐疑的走了进去,转告了另一个下人,没多久,孟玮被带进了一间豪华的大客厅。打蜡的地板使他几乎摔倒,四面全是落地的大玻璃窗,紫红色的绒窗帘从顶垂到地,地板光洁鉴人,设备豪华富丽。孟玮在一张沙发上坐下来,刚坐稳,一扇门轻轻一响,闪进一个穿著白衣、披著长发的少女,她对他直奔而来,叫著说:
“孟玮,你怎么来了?”
“茵茵,”孟玮沉著声音说:“我来以前,有一腔怒火,要告诉你父亲我要定了你,现在,我想改变主意了。”
“孟玮,你是什么意思?”胡茵茵紧张的问。
“我怕我会使你太苦,”他环视著室内,沉痛的说:“你是一朵温室里培养出来的花,移到风雨里去,我怕你会枯萎。如果你跟著我,那种生活可能是你现在无法想像的!”
“孟玮!”胡茵茵叫:“你根本就没有认清我!我告诉你,我和爸爸吵了整整一个晚上,我告诉他,如果不能嫁给你,我就死!”“茵茵,你不怕苦?”“有了你,无论怎么苦,也是快乐的。不是吗?”
孟玮正要说话,胡全走进来了。和一切大商贾一样,他有一个凸出的肚子和一对精明的眼睛。与一般人不同的,他个子奇矮,双手特大,但是,绝不给人滑稽的感觉,相反的,他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严,使人不敢和他的眼光直接相对。孟玮本能的站直了身子,胡全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一个够,才冷冷的说:“你就是孟玮?”“是的。”“你来干什么?”胡全灼灼逼人的眼睛紧盯著他。
“来告诉您,我要娶您的女儿。”
“告诉我?”胡全哈哈大笑,声震屋瓦,然后,他近乎愤怒的说:“哼!好狂的口气。我的女儿是这么容易娶的吗?小子,你要多少?开口说好了!我倒想看看你的胃口!”
“胡先生,”孟玮被激怒了,生气的说:“你的律师已经到我那里去过了……”“我已经知道了,”胡全摆摆手说:“你嫌五十两金子太少是不是?”“是的,太少了!”孟玮抬高了声音说:“你的女儿在你心目里,只值五十两金子,在我心里,是万金不换的!我告诉你,胡先生,你的钱不在我眼睛里,我要的是你的女儿不是你的钱!”“哼!”胡全点了点头,冷冷的说:“别说得那么冠冕堂皇,谁不知道我胡全只有一个女儿,你的算盘打得太精了!可是,你斗不过我!你以为弄到了我的女儿,我的家产就稳稳的操在你手里了,是不?哈哈!你别打如意算盘,我绝不会让茵茵嫁给你!”“爸爸!”胡茵茵跳了起来,叫著说:“我一定要嫁他!我已经到了法定年龄,你管不著我!”
“好呀!”胡全气得脸上的肥肉在跳动。“茵茵!你这个傻瓜!你以为这世界上有爱情!这穷小子只看中你的钱,如果你不是胡全的女儿,他才看不上你呢!”
“胡先生,”孟玮冷笑了,“你太抬高了自己,太看低你的女儿!我要娶你的女儿,但是不要你一个钱!”
“茵茵!你要嫁给这小子?”
“是的。”“你跟定了他?”“是的。”“我告诉你!”胡全铁青著脸说:“如果你执迷不悟,你就跟这小子走吧!我马上登报和你断绝父女关系!你别想我给你一分钱的陪嫁,我什么都不给你,我要取消掉你的继承权!你跟这男人滚吧!去吃爱情,喝爱情,穿爱情,如果有一天你活不了,你就饿死在外面,不许回来找我!假如这男人欺侮了你,虐待了你,你也不许回来找我!我说得出,做得到,你听到没有?”“爸爸!”胡茵茵昂然的说:“我从没有重视过你的陪嫁和你的财产,你看错了孟玮,是的,我要跟他走,永远不回来。不依靠你的钱,我照样会活得很快乐。我生活在这栋大厦里,像生活在一个精装的棺材里,到处只有钱臭,和一块硬币一样冷冰冰,我早就受够了!碰到孟玮以前,我几乎没有笑过,这男人你看不起,因为他穷,但他使我了解了什么是人生,什么是快乐,什么是爱情。在他的生活里,比你富有得太多太多了!爸爸,真正穷的人不是孟玮,是你!你除了钱一无所有!孟玮却有天,有地,有世界,有欢笑!”
“说得好!”胡全暴怒的说:“你满脑子全是幼稚荒唐的梦想,没有钱,靠欢笑和爱情能生活吗?好吧!你马上给我滚,等你梦醒的时候,不许再回来!你就给我死在外边!”
“她会活著,而且会活得很快乐!”孟玮坚定的说,一面转头对胡茵茵说:“茵茵,你收拾一下,我们马上就走!”
“你别懊悔!”“爸爸!”胡茵茵用同样的口气说:“我永不后悔!”
“那么滚,立刻滚!记住,茵茵,你走出了这个大门,就别想再走回来!”“放心,爸爸,我死在外面也不回来!”
五分钟后,胡茵茵从里面出来,她穿著件白上衣,黑长裤,披著一件灰色的夹大衣,朴素得像个农家女,她把手里的马鞭郑重的放在父亲的面前,说:
“从此,神鞭公主死去了,另一个女人将接替她愉快的生活下去!”她把手伸给孟玮,除了一身的衣服之外,没有带任何一样东西,坚定不移的跟著孟玮走出胡家的大厦。胡全木然的站在客厅里,凝肃的望著这两个年轻人走出去。那条被胡茵茵用惯了的马鞭,静静的躺在地上,反射著冷冷的光。
杭州。在西湖边,清波门附近,有一栋小小的木造房子,原先,应该是一栋小巧精致的雅人居处,而今,由于年久失修,早已破烂不堪了。房子原有七八间,现在只整理出三间来,一间做了孟玮夫妇的卧室,一间稍稍清爽一些的,勉强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