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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禀殿下,陛下起居由宫女宦人服侍,臣妾极少入宫。”赶紧撇清楚为好。
“可这宫中女官,又有何人可入御书房,如宋掌籍?”她微微一笑,“多留心些龙体圣安,陛下操劳,有个面善可心之人侍奉也是好的。”
田贵妃张了张嘴,但最终还是没说话。
话说这田贵妃与周后争宠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据说有一年冬天,田贵妃拜周后,周后故意让她在冰天雪地跪了许久,才装作发觉,田贵妃苦不堪言。而田贵妃所作之事也让周后怒火中烧,偏偏皇帝又是最宠田贵妃的,这俩女人,再加上一个袁妃,来来往往,没有个尽头。就是如此,在漫漫后宫历史中,这也算是极为和谐的一群女子了,没有整个你死我活,让皇帝分心劳神。倒是在亡国之际,后宫从容赴死,为后世凭添了几句哀婉佳话。
“臣妾谨记。”我叩首。
跟皇后打了照面,说明从今往后,我就进了后宫特殊“关照”的包围圈了。我很明白,皇后会想争取我,因为看似皇帝对我不比旁人;田贵妃有不满,会忌讳我,因为同样的理由。
走出玄武门,我抬头看到这春日天空。湛蓝温暖,阳光和煦,路旁尽是嫩枝舞动,繁花似锦,我却仍然觉得处在皇城墙的浓重阴影下,彻骨寒冷。
文府接我的轿子照例等在门外,奇怪的是,从不跟来的红珊今日也等在轿子旁边,见我出来,就迎了上道:“姑娘。”
我见她满脸愁容,便问:“发生什么事?”
“方才,大公子前脚回到府内,后脚就有一道圣旨跟了来。”她望着我,“姑娘,圣旨上说,大公子将被派往陪都南京了。”
南京。我木然一刻,回身看着这森然皇城,心中一时间涌上多种滋味。这就是你对他的“重用”?你让他去南京自己好好“反思”?那你又让我留在这里做什么呢?继续从我身上挖掘答案,一定要证明我图谋不轨?这是猫儿同老鼠的游戏,陛下,看来你确实还没有玩够。我凄然笑着,退后几步,头也不回地钻进了轿子。
“名为提调,实为贬谪!你到底做了什么?”文震孟怒气冲冲地拍了桌子,砚台笔洗一通乱抖。
“儿子只是在朝堂与黄大人劝谏。父亲不是也认为温体仁奸佞当道么?”文禾跪在地上,恭顺却不示弱。
“我说的不是这个!陛下不会因为这个贬谪你!”文震孟吹胡子瞪眼嘴唇发抖,指着文禾,“你从郧阳回京师都是险中才得,如今又去南京,何时才能回来?你不在朝中,如何了解朝中动态,又如何做成你当做之事?你以为你可以两面兼顾么?”
“儿子不知何为当做之事。”文禾平静地说。
“你……你!”文震孟气得抓起镇纸,就直朝他身上砸去。
我呆立门口许久,看父子俩争执,终究是老人先动气了。这一镇纸砸下去,还不起个大包得脑震荡?偏偏这傻小子脖颈子硬得很,生是不躲。我只好冲进屋里,抓住文老爷子的手,也跪在地板上:“文伯父息怒!”
文震孟的手被我拉住时,镇纸距离文禾的脑袋就三两公分样子。我尝试夺下镇纸,却失败了,便对文老爷子道:“文伯父,皇上有皇上的心思,也不见得都因为文禾所为啊。”
“璎珞,”文老爷子放下镇纸,压着怒火说,“去把门关上。”
第二卷 龙之卷 第五章 代价
我起身关门时,文禾说:“珞儿,你出去。”
“你不必让她出去,她已经都知道了。”文震孟向我示意。我闩上门,走回屋子中间。
“你起来。”文震孟对文禾说。
文禾默然起立,看着文震孟。
“我要你的解释。”文震孟压抑的怒火夹杂杀气,全不似跟我说话时的威严加慈祥。
文禾并没被那慑人的老爸吓着,而是一字一顿道:“万世轮回,殊途同归。儿子不知道计划的后果会如何,只知道那会十分可怕。”
“再可怕会有亡国亡天下可怕?文禾,你不是第一天知道这件事,你做决断也从不会出尔反尔,告诉我别的原因。”文震孟并不相信他的说辞。
文禾双目紧闭,良久睁开,长呼一口气,道:“代价太大。”
“你怕舍命?这不是我的儿子说的话。”文震孟冷冷道。
文禾却摇摇头,说:“我不怕舍命。我要舍的是我自认比性命还重要之物。”
文震孟突然把目光投向了我的脸,仿佛我脸上写着“罪人”二字。我心底一阵发毛。他收敛了怒气,沉吟,问:“别无他法?”
“儿子还在想。”他静静答。
“时日无多,文禾。”文震孟盯着他的儿子。
“我晓得。”文禾语气毫不松懈。
文震孟胸膛起伏着,又转头对我道:“璎珞,你先出去吧。”
我看看文禾,他不作声。我便行过礼,开门出去。心里又觉得蹊跷,在门外踱来踱去,反复想着他们最后那几句话。文禾的比性命还重要之物?除了江山,除了大明,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比他性命还重要。他自己几乎就已经是全国数一数二的重要了。但文老爷子为什么又看着我呢?难道……难道说,那个代价是我?这太抬举我了,我一不偷二不抢,纯粹良民一个,甚至都不是这时空的人,连穿越到大明也是被胁迫的嘛,要我牺牲那简直是莫名其妙。
正抱着脑袋冥思苦想,却只听“吱呀”一声,门开了。文禾走出来,看见我还杵在门外,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但即便这样,也令我心头忽生温暖——他已经好久好久,仿佛有一千年都没有对我笑过了。
“你……什么时候去南京?”我问。
“还有几日,手上一些公务交付完了才去。”他回答。
我有许多许多的问题。可是我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沐着他久违的柔和目光,觉得脑袋里是空白的,空白而又满足。然而这满足尚未持续一刻,他便眯起眼睛,凑到我面前,暗藏杀机地问:“你还要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么?”
那要看你如何待我了,我心想。但嘴里说的是:“我要回。”
他的目光一寒,捉了我的手便走。我并未挣扎,因为肯定没用。
他推开我房门,把我往里一扔,道:“收拾细软,想回今天就让你回。”
我揉着手腕,气冲冲说:“是你对我行使一个半月的冷暴力,你还有理了不成?”
“是。如果不是你今日对皇上说你要回去,我还将继续行使下去。”他关上身后房门,背靠在门框上。
“为什么?”我瞪着他。
“因为我想保护你。”他望着我,语气却似苦涩。
“保护我什么?又为何不告诉我?”我心里有讶异和释然。
“保护你不因我而受害。我若告诉你,你便不会同意;告诉你,便走不到今天这一步。”他深吸一口气,“珞儿,今日你说要走,令我失望生气是真,但我也不得不告诉你,你是该走了。”
“如果我不走呢?”我正视他,问。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移开目光说:“按照原本的想法办的话,大明不致十年后覆灭,我父亲和徐叔父的计划不是不可行的。”
“但是你在怕什么?”
他说:“有朱由枨入主皇城的大明,是中兴的大明,是力克万难的大明,会走上另外一条道路。”他停顿住,又望着我,“一条不再会有宋璎珞的道路。”
“这就是你所谓的代价?”我笑了,“文禾,我不在乎。不出生,不入世,不生不死都没有关系。历史一改写,人们都不会知道自己原本的轨道,谁会在乎?我走不走,又有什么不同?”
“……此其一。”他说。
“还有什么缘故?”我生平最讨厌说话大喘气的了。
他若有所思打量我,突然改变了主意:“没有了。”
“扯谎,文沧符!”我怒道,“大喘气本来就讨嫌,你还说太监话!”
“什么叫太监话?”
“太监话就是……就是说完上句,下边,下边没了。”我脑子里显示出宫城里的诸位公公身影,有点结巴地说。
他笑了,说:“我知道了,那个关于太监的笑话。”
差点忘记,这个家伙也当过二十一世纪的网民。我撇撇嘴,说:“我要你接着说。”
他坚定地摇头。
“是不是偃师告诉你的?”我问。
他却嘴角一牵,双眼带电地一笑,在背后拉开房门:“好好休息。”然后便迅速退出门槛之外,又关上门。
第二日清晨,我被敲门声吵醒。带着起床气起身懒洋洋开门,红珊手里捧着衣服跳进来叫:“姑娘,快梳洗换衣裳,皇上又诏了!”
往外一看,天才蒙蒙亮,我恨不能坐地上大哭。死朱由检,你这个虐待狂!我今天非发飙不可!
急匆匆换完衣服,天已经亮了。现在应该正是早朝时候,我去估计正赶上他们下朝。只道公袍玉带有福禄,不知乌纱底下无晚早,这当官也不容易啊!
一路坐轿到宫门,又气喘吁吁抵达御书房时,跟昨天一样,尚未下朝。但是一个小宫女见我奔过来,却迎上前行礼:“宋掌籍,请随我来。”
“陛下不是尚未下朝么?”我疑惑。
“此刻田贵妃召见,陛下是知道的。”她回答。
我立刻回想起昨日那双凌厉凤眼。心中郁闷,但是又不能不去,只好随着这小宫女移动脚步。她不疾不徐领着我,却是往着坤宁宫后方的御花园方向去了。
第二卷 龙之卷 第六章 留宫
由于有过被绑票的经验,本人对计划之外出现的陌生人一直持怀疑态度,即便对方是一个看似无害的小宫女。这种谨慎直到我望见果真在御花园间悠闲赏花的田贵妃后才基本消失。
我行过礼,而田贵妃纤腰慢扭,边抬步前行边慵懒地说:“宋掌籍,这么早叫你来,是想教教你取些花上露水。”
我一听这话,肠子都快拧到一起了。这个女人把我天不亮就弄起来,奔命到这就是让我学接露水?
“怎么,看来宋掌籍是不屑于学这些了?”她看到我的脸色,斜睨着说。
“小臣岂敢。”我恭恭敬敬地揖手。
“这天上落的水啊,对人是极好的。朝雾清露,秋霜寒雪,拿来烹茶,陛下向来喜欢。”她轻轻以兰花指捏住蔷薇花枝儿,将露珠滴落在玉瓶里。
那可要恭喜大伙了,换作工业化时代,喝这天水,绝对等于慢性自杀。我点头唯诺,看着她已经接了大半瓶,估计已经在这辛苦半天了。
她从宫女手中拿过瓶塞,塞紧瓶口,却把玉瓶向我一递:“拿着。”
“……是。”我接过瓶子。
“宋掌籍,侍奉陛下,你要学的还多着呢。”她话里有话。
“回禀娘娘,小臣不过一介内宫女官,虽因殊例不同他人,但也只合宜做分内之事,绝不敢越矩。侍奉圣上之事,小臣愧不能当。”我都已经在昨天说得很清楚了,她怎么还是不放过。
“你若真这样想,倒也是难得懂事。只是,要看皇上如何想了。”她抚着薝蔔半开微湿的白色花瓣,“这瓶露水,你便拿去过会给陛下烹茶吧,记得要叫人烧开了。”
烧开了还不如直接用蒸馏水呢。我行礼称遵命。
“我乏了,宋掌籍,陛下也该下朝了,你且去吧。”她不看我,道。
“小臣告退。”我捧着玉瓶,慢慢退着离开她。
快走回御书房的时候,在墙拐角处看见一个背影。那背影虽然只远远一闪,却十分眼熟。他身着宦官服,走路速度却比别的宦官快上很多,姿势也有别于他们的,是大步有力疾行。我带着疑惑来到御书房门口,王承恩看见我,便进门去通报,片刻出来,对我说:“宋掌籍进。”
屋里除了龙案后的埋头劳动者没有别人。他听见我进来也没有抬头,只在我行礼时“嗯”了一声。我偷偷往垂纱帷帐后一望,仍是那张空空的龙榻。仍是只剩下我和他。
“过来。”他像是唤小猫小狗一样,命令道。
我走过去,站在他三尺外。
“手里什么?”他拿着朱砂笔批着奏折,看也不看我地问。
我捧上玉瓶:“田贵妃娘娘今早在御花园收集的露水,命臣妾拿来给陛下烹茶。”
“交给王承恩,然后回来。”他说。
我照办。回来后,只听他缓缓叫:“宋掌籍。”
“臣妾在。”我垂手。
“宋…掌…籍?”
“……臣…妾…在。”我摸不清他到底要干嘛。
“你可知掌籍是做什么的?”他抬起脸来,问道。
“掌籍,乃是佐司籍管理经籍图书、笔札几案之事。”我回答。
“是否还要负责烹茶?”他语气沉谙。
“否。但那是田……”我又不是想干这个的,我想拍马屁也不用这样啊。
“你记住你是做什么的,其他不用你管。也不用他人管你,只除皇后而已。”他又回过脸去继续劳动。
“臣妾谨记。”我回答。大哥,你怎么不早说呢?
“文府人是否还在玄武门外等候?”他又问。
“回陛下,是。”
“叫王承恩来。”
等王承恩进了屋